那年,嘉慶元年,乾隆帝退居太上皇位,嘉親王登基,是爲嘉慶元年,三月春風驟起,芸常在初入宮,本以爲她是皇后喜塔臘氏之妹,按祖制,滿蒙八旗出身姣好的秀女被留用的初封貴人,可是她卻被封了個最莫等的常在位。
人山人海的秀女,最後被留用的不過幾十人,幾十人又被皇帝分封給宗親的親王大臣,皇帝留在身邊的不過五六人而已。
她在儲秀宮配殿懊惱賭氣,皇后喜塔臘氏來看她,她並未行禮,懶在塌上只是道“皇后娘娘怎可屈就來我這小小的配殿?”
皇后素來知道墨芸的打骨子裡那份高傲的性子,如今封她個常在,自然是不服,皇后也不理,只是低頭押了一口小宮女上的茶,碧螺春的茶香四溢,滿室飄香,皇后不緊不慢道“喜塔臘氏族中,我與妹妹雖同父異母,可畢竟也是連着心的,妹妹傲骨桀然,如今怎麼也這般不通透!”
芸常在賭氣道“位份高低怎樣,我本就不削於位份之說!”
皇后長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描花錯金瓷碗,這才拉過芸常在,細細說來“看似我喜塔臘氏一族榮耀無比,你可知,如今河北河南兩省偶有時疫,南方有苗民作亂,更有亂民趁機起義反清復明,就滿朝文武而言,乾隆爺朝遺留的和珅一黨,已然是咱們皇上最大的心腹之患,朝廷與後宮盤根錯節,不是你我能想象的,我喜塔臘氏一族戰戰兢兢纔有今日榮寵,你如今雖是小小常在,你要知道,這對於你來說卻是最安穩不過的了!”
芸常在默然,自然知道這許多道理,只聽皇后又道“我大清開國以來至今,喜塔臘氏出過幾個皇后?又出過幾個寵妃?”
芸常在皺眉搖頭“自然是一個也沒有!”
皇后又問“我大清入主中原以來,位列中宮皇后中,早薨的有幾個?無嗣的又有幾個?出的廢后又有幾個?”
芸常在看了眼前的皇后一眼,方低聲回道“順治爺朝曾出過蒙八旗博爾濟吉特氏廢后,聖祖康熙爺的髮妻皇后赫舍里氏生下太子便早薨,雍正爺的嫡妻皇后烏拉那拉氏坐了不過八年的中宮之位便病殤薨逝,咱們乾隆爺的皇后富察氏也早薨……”
芸常在說道這裡,心下一沉,道“姐姐,你身子康健,何故說這些不吉利的,姐姐看孝莊文皇后,不也歷經三朝,姐姐何故總念着那些沒福氣的皇后!”
皇后溫然一笑“世間有幾個孝莊文皇后那樣的福氣的人?”
說罷,又推心置腹道“你看本宮貴爲皇后,也是大清第一個喜塔臘氏家族出的皇后,可哪一天本宮不是戰戰兢兢度過的,本宮與皇上雖是結髮夫妻,可他也皇帝,統御四海疆土,萬千臣民,夫心易猜,可帝心難測,本宮位列中宮,唯有端敬恭謹的侍奉於左右、和睦六宮,讓皇上放心,更要母儀天下讓黎民百姓安心。”
皇后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朝廷與後宮的人脈關係盤根錯節,本宮稍有差池,我喜塔臘氏一族便萬劫不復!”良久,皇后拉着芸常在的手,才道“如若本宮有任何差池,後宮一隅還有你,任是誰也不會想到小小常在能掀起多大風浪的,妹妹你只需養精蓄銳,將來能有個一兒半女傍身那纔是福氣!”
芸常在垂眸,聲音軟了下去,說道:“妹妹只以爲姐姐與皇上相親相愛,帝后和睦,妹妹入宮,更應該比他人的寵愛來的多些纔是。”臉上仍舊有豫色舒展開來,溫然道“姐姐,我錯了!”
皇后語畢,眼含寵溺看着芸常在,溫柔說道:“帝王家,和睦、得寵、都不是長久之計,古往今來,金屋阿嬌恨,聞長門賦者,哪個不替阿嬌嘆息?在看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李夫人,她最後病容不見君,不過期許能以往日美貌念君心,庇佑母族些許,可她的兄長子嗣,哪個有好的結果?”
皇后看的透徹,又語重心長說道“在者飛燕、玉環之流,哪個不是得盡帝王寵愛,結局呢?怕是馬嵬坡的那一縷魂魄,也悔恨極了罷!”
芸常在聽的有些後怕,不禁寬慰道“姐姐膝下有二阿哥綿寧,將來二阿哥登基,姐姐定是皇太后的!”
皇后長嘆一口氣,微微說道:“正因爲有二阿哥,本宮萬事才更要小心,且不說立嗣之事,縱使立得太子的那些人,又有幾個能得安穩登基?康熙朝九龍奪嫡猶然昨日!”
芸常在默然,說出自己的看法,道“若我說康熙朝九龍奪嫡,偏生就是因爲太子沒了親生額孃的庇護,若當時赫舍裡皇后在,康熙爺定會念及夫妻之情,不會行廢立太子之事,姐姐身子康健萬年,莫要多做想法,妹妹挺喜歡這配殿的,更知曉姐姐一片苦心!”
皇后起身,看着殿外的光禿的梅樹,心中感慨,不禁道“這也不知道哪朝的嬪妃種植的,開了謝,謝了開,是個清高的花兒,本宮知曉你喜好梅物,便撥了這靜謐一隅給你!”說罷皇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監,小太監那高昂的嗓音響起起“皇后娘娘賞芸常在描金紫檀門匾一副!”
芸常在只見殿外幾個小太監擡着一個大匾,皇后拉着芸常在的手走過去“你揭開來瞧瞧!”
芸常在輕輕揭開那紅色的綢布,只見三個描金大字‘梅香閣’,心下無比感動,忙叩頭謝恩。
皇后拉起芸常在,撫了撫那抱龍團珠常服,正坐於廳,鬢間的鸞鳳碧玉簪垂下的細珠微微顫動,皇后含笑道“聽聞皇上早前就在府邸答應過玉瑩給她書‘瑩心閣’三字做門匾,今年選秀的新人中,聽聞翊坤宮那邊正殿如貴人有了皇上親筆御提‘邪玥樓’,妹妹這裡,姐姐總想着不能讓人小瞧了咱們喜塔臘氏,姐姐書筆雖不及皇上,可還湊合能瞧!”
芸常在在皇后面前畢竟是小女兒姿態,斜依在皇后懷中“姐姐這般念着我,我還冤屈姐姐,真是枉爲人了!”
皇后輕輕撫着芸常在臉頰“你我都是父親的庶女,相互照拂自是應當的,你可知喜塔臘氏一族,那些嫡女堂姐妹亦有不少眼紅你我姐妹於宮中侍奉皇上的,礙於同宗,在加上本宮帶給家族的榮耀,她們自然只有恭謹的份兒!”皇后輕輕用下巴抵在芸常在的額前“喜塔臘氏一族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當年父親與幾個堂叔父之間更是暗暗較量,官階、品級也罷,榮華富貴也罷,當年父親看好嘉慶王,幾個姨娘的母族又與和珅府邸走的進許,這才經過一幫子人的‘籌劃’,後乾隆爺才把本宮指給了嘉慶王,本宮當時被八擡大轎擡進嘉慶王府,更是小心翼翼,無數的嬤嬤太監總有些是他人的耳報神,本宮是庶出,處處謹小慎微,甚至是卑微的,皇上說他自己也是庶出的,更是不會嫌棄本宮是庶出,本宮當時雖然做了嘉親王的嫡福晉,恪守本分,於上恭謹,於下和睦,在偌大的親王府,不敢不恭謹溫良。”
皇后思及此,臉上綻開了笑容,眼角細末的魚尾紋驟然收放,只聽皇后細聲又道“本宮與皇上兩情相悅至今,皇上待本宮的心意,本宮自然是知道的,可以說是上天賜給本宮的福分,本宮畢生不忘,若有來世,本宮到希望好好與皇上做對紫禁城外的草民,安穩一世。”
芸貴人羨慕的看着皇后,這是多少個日夜,多少次擡眸、多少次枕邊的悄悄話,……才能成就如今的兩情相悅呢?她不知道,她只是很羨慕姐姐,很羨慕皇帝待姐姐的情分,有這些情分在,喜塔臘氏一族可以說是榮華富貴如入雲霄了,芸貴人說道“姐姐,當年,幾個堂叔父、及遠支的伯父更是把女兒嫁給宗師親王做側福晉亦或妾侍,就連喜塔臘氏族中的嫡子、庶子娶親更是多讓位高權重的王公大臣的千金,這些人中當年有看好十一爺的,亦有看好當年還是是嘉親王的,如今儲君登基,嘉親王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妹妹只希望皇上清理和珅一黨,莫要牽連咱們喜塔臘氏一族就屬萬幸矣!”
皇后幽幽起身,一旁小宮女仔細的攙扶,皇后揮手示意芸常在不必相送,只是道“本宮就知道你最通透,好了,本宮累了,近兩年來總覺的貪睡,真怕有一日便睡過去去了,如若姐姐有一天不在了,你定要記得,夫心易猜,帝心難測,萬事只要保全自己即可,他人之事莫要多管!”
芸常在還是跟在後面送到殿外,努努嘴,氣道“姐姐說些什麼,您是大清最尊貴的皇后娘娘,如今才正當盛年,正是榮光煥發的最美婦人!姐姐還要看着二阿哥娶妻生子呢,姐姐康健萬年呢!”
皇后回頭,溫然一笑“好了,你回去吧,過幾日你到本宮那裡,本宮給你做了幾個丁香荷包!”
思及此……
君恩好似三春雨,半爲開花半落花,是啊,君恩與夫恩本就是兩回事,芸常在垂眸一笑,面含三分溫良,七分溫順,恭謹道“臣妾只知道不會空穴來風!”在細細瞧着皇帝,他在燭火下黯然深思,畢竟她也拿不準皇帝的心究竟信華妃的多還是信一向‘溫良’的現皇后,況且她要做的就是鞏固自己的位置足矣,他人之事,她還是不管爲好。
皇帝面色悽然,有些失落,說道“宸宸向來夜讀三更,無論寒暑嚴冬,更是曉天文地理,博通經史、通詩詞歌賦,書法更是一絕,怎麼,於宮中之事,你看的應當很明白,朕不信你不知道!”
皇帝輕輕扶起芸貴人,又道“朕雖許久不來,怎麼?你與朕生分了麼?”
芸常在微微望了望皇帝,遂即又道“臣妾自知位份低微,更不敢妄言后妃是非,臣妾只知道,迫害皇家子嗣乃抄家滅族的罪,可臣妾看着華妃娘娘的勁頭不向是在污衊皇后娘娘,可……”芸常在微微擡頭,看皇帝的面色微微如常,繼續道“可……如若真是皇后娘娘所爲,那可真是讓人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