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依言去拿凳子,而是起身去扶他起來,他倒下去是容易,扶起來,卻是費了好大的勁,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他的額頭已經滿是汗了,她也覺得熱了。
他在牀上躺了下來,她硬要他轉個身,他不幹。
“讓我看看。”
“沒摔着。”
這人還倔強起來了,就是不給她看。
她最後是趁着他睡着後偷偷爬起來看的,後背青紫了好大一片,真虧他忍得住,還裝成什麼事也沒有。
是怕她內疚吧?
這話,自然是問不出口的,她拿了萬花油,給他抹上,很輕柔的揉捏着,他卻醒了過來,是被她的動作驚醒的。
“怎麼還沒睡?”
他從睡夢中醒來的,嗓音低沉磁性,不過摻雜了一抹含糊不清來着。
“就要睡了。”
她拉下本被自己推高的他的睡衣,關了牀頭的燈,躺了下來,房間頓時暗下來了,他這下睡不着了,她也沒什麼睡意。
“你是不是想要我回去看她?”
黑暗的氛圍,談這樣敏感的話題,似乎變得輕鬆自在多了,他也沒了先前那一抹逼人的銳氣跟憤懣。
“沒,先前是我過激了,想到我媽了,她的病情跟我媽的一樣。”
她坦白承認了自己的不對。
她頓了頓,“這事我不打算插手,你自己看着辦,你將來不要後悔就行。”
她的聲音,聽上去朦朦朧朧的,仿若是來自天邊的嘆息,輕輕的,卻能夠牽起人漫天的愁緒。
你將來不要後悔就行……
短短的一句話,像是在提醒着他不要犯錯。
“我還沒想好。”
他淡淡地說,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你也別想那麼多。”
她忽然覺得腰上的力道加重,他的一雙手就從她的身後摟住了她。
四周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兩個人用的是同一牌子的沐浴露。
明明他還行動不便,高大的軀體,卻將她緊緊箝制在懷裡,環過她雙肩的雙臂在她胸前交錯,呼出的灼熱氣息,濃重地噴灑在她的頭頂。
她其實也沒有刻意在意嚴可欣的,只是希望天澈跟他不要再鬥下去了,鬥下去總會有人受傷的。
嚴可欣的病情,或許是一個轉折,讓他們握手言和的轉折,不過聞人臻還犟着,他聽不進去勸解,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希望別人作主,說不通,那就由着他自己吧。
凌晨三點,她被涼意給驚醒了,坐了起來,後知後覺發現被子被自己蹭到地上去了,難怪,她幾天沒睡牀,睡相怎麼變得這般差了?
不對,身側的那個人,怎麼不見了。
她抓了兩下,頭髮,披了一件晨袍外套,從牀上爬了起來。
浴室沒他的身影,陽臺上似乎有一抹頎長的身影。
他看着寂寥的夜空,在抽菸。
是不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人總是最脆弱,所以,白天刻意逃避,月色下,獨自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他把煙放到脣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吐出,煙霧瀰漫,重重地吸了口氣吐出,仰起頭,悠遠的目光,望着天際。
她站在玻璃門內看他抽菸,他的周身被惆悵包圍,他其實並非對嚴可欣的病情絲毫不在意的。
不然,他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深夜,獨自到陽臺上抽菸,醫生吩咐過他不能抽菸的,他也似乎挺久沒被他瞧到抽菸了,在這個時候絕不是煙癮犯了,而是心裡頭煩悶。她靜靜地站着,玻璃門半開着,一絲沁涼鑽進了衣內,她下意識攏了下半敞的領口……。
當她重新擡起頭的時候,看着他的目光轉了,若無其事地跟她對上了……
天空無雲,一輪彎月懸在黑沉沉且一無所有的夜空上,孤單寂寥,看上去蒼涼極了。
不過,淺淺的光線下,她還是捕捉到了他深邃的風眸中那一閃而逝的戾氣。
他身子沒動,依舊倚着陽臺,“過來。”咬字有幾分重。
她聽話地走了過來,順手幫他抽去了他指尖的那一抹猩紅,他依着她,任憑她做主行事。
她就站在他身邊,不發一語,知道他獨自在陽臺上,就是想靜一靜。
他俯身下來,臉頰輕輕擦過她的,俯在她耳畔低聲喚道,“小昕。”
這一聲小昕,蘊含了他的脆弱,盯着近在眼前的那張臉,眼底流動着複雜的情緒……
她嘆氣,神態從容,“有什麼煩惱的,說出來,也許我可以給你提點建議。”
沒說幫忙解決,她知道他的性子,若是說幫忙,他肯定是不說,寧願憋着,有時候他的心聲跟男性自尊總會出來作祟。
她手指動了幾下,手臂緩緩的擡起來,掌心就貼到聞人臻的臉頰上,停住了。
聞人臻反手握住她的,覺得心裡某個冰封的角落忽然塌陷了,冰冷褪去,溢滿了溫暖的感覺。
他心頭一動,用鼻尖溫情脈脈地,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她的鼻尖,說話時有暖暖的氣噴在她的耳垂。
“我恨她,我真恨她。小時候我特依賴她,因爲家裡頭沒人關心我,至少她心裡多少還是有我的存在,爲了抓住那一抹唯一的溫暖,我總是順着她的,在她面前表現我最好的一面。可是,她從來沒表揚過我,她眼中很少有我的存在,她想要抓住的是聞人墨,其實她生我下來,也是爲了拴住聞人墨。可惜,我不討喜,沒有讓聞人墨高興過,聞人墨都有兩個兒子了,又不缺兒子,他怎會對感興趣呢?”他圈着她的手臂有些發抖,這個強勢的男人首次對她承認自己的軟弱。
他的聲音,早就沒了平時的鎮定,語調有些急促。
“不過,我從沒想過她會那樣丟下我,聞人墨不要她了,我又沒有不要她,是她,是她丟下我不管的,她明明可以帶走我的,現在說什麼是爲了我好,當初爲了不讓我跟着吃苦受罪,難道聞人家的苦跟罪,就那麼不堪一擊嗎?聞人家比外頭更險惡。若非我生命力頑強,早就不在人世了,何來她的懺悔。”
他的聲音充斥了憤怒,連周遭的氛圍,也被沾染上了這一抹鬱色。
“其實我清楚,若非正面碰上我,她根本就不會找上我。我長這麼大,我的姓名從小到大都沒改變,她不是找不到我,卻一直遲遲都沒找我,她找我,多半是怕我破壞她如今幸福美滿的家庭。那個虛僞的女人,在外人眼裡,是模範妻子、模範母親的代表,真是可笑。”
他臉上的痛楚,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季璃昕知道他這一刻的痛是真的,他對於嚴可欣,不管是恨也好,痛也罷,沒有一點虛假,兩者是融會貫通的,早已分不清彼此了。
他緊緊摟着她的腰,沒有剋制的力量幾乎要把她的腰桿扭斷,氣息略帶不穩。
季璃昕心裡微微一蕩……
他心中是有怨氣的,而且還很濃。
他一直宣泄,而是忍着,忍了很多年了吧。
他其實也在矛盾,若是他對嚴可欣毫不在意,他肯定不會凌晨起來不睡覺跑到陽臺上抽菸解悶。
她感覺到臉上灼灼的目光,擡眼時,聞人臻卻迅速掩飾地低下了頭。
又是一個瞬間,他的下頷擱在她的頭頂,呼吸在她的頭頂清晰可聞,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
“你以後還有我跟灝灝。”
她小小的手,帶着微微的涼意覆在他手上,手背上的酥麻如電擊般穿入心臟,他的心,猛然一窒。
是啊,他還有她,還有灝灝,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他會幸福的,絕不會讓幸福從自己的指縫間溜走,他要牢牢地擁抱自己的幸福。
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內心,涌現的是滿滿的感動。
她開始爲他着想考慮,而單非從她自己或者旁觀者的立場決定事態的發展。
他慢慢俯下身,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情,輕輕地道,“是啊,我還有你們。”
“我們回房去吧。”
雖然如今的天氣開始轉暖,但凌晨三點鐘的外頭寒氣溼氣還是挺重的,情緒穩定之後的他,發現她悄然中打了個戰慄,雖然很輕微,但還是被他細心地給察覺到了。
她沒拒絕他的提議,外頭他的身子也受不起這麼重的寒意。
這一天,季璃昕還是沒有給範菊花打電話讓她跟灝灝過來,聞人臻雖然口頭上是極爲反感嚴可欣的,但是人之將死,他到底是否選擇原諒或者妥協,還未可知之。
冷宅。
冷天澈工作勞累了一天回到家,家裡父親不在,冷清的很,母親早就搬出去了,現在因爲得了病住在市立醫院的高級病房內,父親自從母親的病被查出來後,總是圍着她團團轉,儼然忘記了他們已經離了婚。
他們兩個誰也不提,像是曾存在了那麼一道無可跨越的鴻溝。
昨晚回來,父親還是在家的,獨自一個人在廚房弄那些湯湯水水,遵照的還是從電腦上下載來的湯譜,都是醫生建議對母親病情有好處的食物。
父親是純爺們類型的,奉行君子遠廚庖,廚房向來是他的禁地,從小到大,偶爾母親吩咐他去幫忙下,他雖然不說,但是眉頭會一直皺着,顯然是不願意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