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艾倫突然出事了的緣故,安提諾米不得不放下手中進行的調查,趕到召開特別軍事會議的羅薩境內。而現在艾倫既然已經安全度過了這個難關,他自然也要回到王都繼續之前的調查了。
就在他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一位意料之外的來訪者,讓他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
。
“……如果你是想讓我帶你去見艾倫的話,很抱歉,我跟調查兵團的老大不熟。”在黑髮的冷靜少女尚未開口之前,安提諾米便已經如是拒絕道。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與他之間除了艾倫這個聯繫點以外基本毫無關聯的三笠,今天竟然不是因爲想讓他幫忙搭線跟艾倫見面而來的。
……嘛,雖然說到底還是跟艾倫有關係就是了。
“什麼,你說有人想殺死艾倫?而且爲此嘗試了許多次未遂?不等等,三笠,我知道艾倫最近的遭遇讓你很擔心,但你也不應該過度敏感了。要知道,艾倫會變成巨人只是意外,既不是爲人所希望的,也不是人力所能導致的,這只是意外。”
安提諾米看三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溺愛孩子過分了的恐怖老媽一樣,明明白白地寫着不贊同,“三笠,你要知道,艾倫他也是個獨立的男孩子,不是需要你精心呵護的蹣跚幼兒。人的成長必將伴隨着艱難困苦,經歷坎坷曲折並迎難而上也是成長所需要的一部分……”
話說到一半,安提諾米突然自己頓住了——這話怎麼越說越不對勁了呢,這一股子嚴父慈母爭論孩子教育問題的即視感到底是要鬧哪樣!
“不,不明白的人是你纔對,安提諾米。”已經提前成熟起來了的少女搖着頭,說道,“請你阻止艾倫參與本次的牆外調查,否則他又將遭受危及生命的危險!”
“艾倫的生命正在受着威脅,一定是這樣的,否則他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致命威脅,光用磨礪或者運氣來解釋實在是太牽強了。一定是有人……不,或許根本就不是人,某種傾向,某個意志試圖奪去艾倫的生命。”
三笠意義不明的話讓安提諾米皺起了眉頭,在三笠極力描述着那一模糊概念的時候,他的腦海裡也有着一抹閃光劃過。爲了將那剎那間的靈感捕捉下來,他試探性的詢問道:“你的意思……對艾倫有危險的不是實際存在的人或者巨人,而是更加空泛、更加飄渺的東西?”
“我知道這樣的話說起來很容易被人當成癡人說夢,但我現在真的找不到其他可以求助的人了,安提諾米。”三笠抿了抿下脣,黑瞳中跳躍着焦灼的色彩,“我跟愛爾敏也說過類似的話,但他始終不肯相信,認爲是我對艾倫太在乎了產生的錯覺……不,不是這樣
!我能感覺的到,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你先冷靜一下,熱血上涌對於理清思維百害而無一利。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仔細想清楚之後說出來,我會認真聆聽之後再作出是否相信的判斷,所以不需要爲此產生憂慮,如果你沒辦法將你心中的不安描述清楚的話,我也無法幫到你。”
在安提諾米的安撫下,三笠眼中閃爍的火光漸漸熄滅了下來,再度恢復成了平時冷靜的樣子,“你說得對,讓我冷靜下組織語言,然後再全部告訴你。”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三笠像是捋清了思路一般,從他們還是訓練生的時候開始說道:“艾倫最開始遇到的危險,就是他突然被萊昂襲擊的那次。雖然事情發生之後你很快也趕了過來,但不在現場的你大概無法想象吧?當時我看見艾倫胸口插進了小刀血流出來把衣服全部染成鮮紅的時候,那種渾身冰涼的恐懼……”
很顯然,那時候艾倫的情況必然危急到了極點,否則三笠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光回想起來就臉色發白的樣子。安提諾米擔心她會受到情緒過多影響,但三笠卻止住了回憶的話題,“謝謝,不用擔心我,過去的事情不會嚇到我。”
頓了頓之後,她繼續說道:“事情就此結束了?不,遠遠不會。艾倫傷勢恢復之後,我們104期訓練生的畢業考覈也開始了。就在考覈當天,艾倫利用立體機動裝置穿梭在建築之間砍下巨人模型後頸肉的時候……立體機動裝置失靈了。”
“當時,艾倫正處於身在半空的移動狀態,左側的立體機動裝置失去作用,這意味着他吊在繩子上直直向着鐘塔撞了過去!以他當時移動的速度,與鐘塔尖銳棱角相撞機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所幸的是,在我們都腦子空白的時候艾倫沒有被嚇倒,他用右邊還能使用的立體機動裝置向着放置在鐘塔旁邊的巨人模型射出了倒鉤並收縮,並且即使抽刀切斷與左側裝置相連的繩索,這才避免了被向着不同方向的兩股引力撕成兩半的命運。”
“即使是這樣,艾倫也沒能完好地回來。半邊完好的立體機動裝置無法保持平衡,他避免了撞上鐘塔,卻撞上了巨人模型。小腿挫傷性骨折,我們都以爲他會無緣接下來的考覈了,但令人驚異的是,第二天他的傷勢竟然恢復了大半,除了還有些紅腫以外完全沒有影響到行動。”
三笠回憶着考覈時發生的時候,嘆氣道:“那時候我還覺得是庸醫誤診看錯了傷勢,現在想起來,那時候艾倫身體已經有點不對勁了——正常人就算只是撞傷淤血,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恢復大半啊
。”
“然後……你也知道,羅薩之壁被超大型巨人突破,大量巨人涌入托洛斯特區,我們訓練生也隨着駐屯兵團一起與巨人作戰。艾倫他……他在我的面前,被巨人吃進了肚子裡。”
“當然,艾倫並沒有死。他奇蹟般的變成了另一個巨人,從吃掉他的巨人肚子裡面逃了出來。但隨後發生的事情你能想象得到嗎?艾倫所變成的巨人,卻像是最誘人的佳餚一般,將整個託洛斯特區的巨人都吸引了過去!”
“是的,所有的巨人!那些沒腦子的傢伙甚至連近在咫尺的人類都不知道抓,一個勁兒地往艾倫那邊跑過去,抓住一切機會瘋狂地用嘴咬上艾倫的身體……”
“殲滅二十餘巨人之後,力竭變回原形。報告書是這麼寫的對吧?但實際上,這二十多隻巨人是艾倫在被吃趕緊之前拼命掙脫殺死的!但他根本抵抗不了源源不斷撲過來的巨人,最終被分割乾淨吃的連骨頭都沒剩下……”
“幸運的是,在力竭之後艾倫從巨人身體裡掉落了出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副美味殘骸身上的巨人們沒有理會他,我纔能有機會將艾倫從巨人堆裡救回來。”
“之後是艾倫變身巨人發揮了巨大作用的託洛斯特奪回戰,與之前同樣,所有巨人在變身後的艾倫出現之後全部發瘋了似的衝過來,駐屯兵團付出了近乎精銳盡滅的沉痛代價才成功守住了他,讓艾倫能夠有機會去堵住羅薩之壁的缺口。”
“再後來的事情,也不需要我多說了吧?艾倫是拯救了人類的英雄,但是他卻受到了最嚴苛最殘酷的對待。差一點,只差一點點艾倫就會被憲兵團殺死。人們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巨人一樣——但諷刺的是,巨人卻把艾倫當成了比人類更有誘|惑力的美味。”
“人類拿他當異類,巨人拿他當美味,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巨人,既被人類所排斥又被巨人所垂涎,簡直就像是、就像是……”三笠咬緊了牙關,“就像是被這個世界所憎惡,被這個世界所拒絕着一樣!!威脅着艾倫的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整個環境!”
“……”
雖然三笠說過會冷靜下來慢慢說,但說到最後顯然還是情緒再度激昂了起來
。安提諾米並沒有在對方剛結束話題喘着粗氣,明顯情緒還沒的時候插嘴,而是等到三笠自己平靜下來以後才說道:“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嗎?”
“是的,我現在感到非常的無助,艾倫正遭受着危險,但我卻對此毫無辦法。”三笠猶豫了下,“也許我的比喻不恰當,但請你聽完以後不要生氣——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的話,那麼祂一定對艾倫充滿了惡意,隨時準備奪去他的生命。”
安提諾米皺起了眉頭,“……三笠,如果卻有人、或者有某個組織試圖謀害艾倫,那我會盡全力去阻止。但如果你所謂的威脅是由偶然性意外堆砌成的‘死神’,那麼我也對此無能爲力——沒有人可以阻止意外的發生。”
“到現在你還認爲艾倫所遇到的危險都只是偶然性的意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意外發生!”三笠臉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爲什麼你不相信呢?某個近似於神的意志對艾倫充滿了惡意,在其影響下這個世界也變得不友善了起來,除此以外根本別無解釋!!”
“……不,你理解錯了。我相信。我相信神的存在,也正是因此,我才無法認同你的想法。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與莫名其妙的恨,即使存在着凌駕於規則之上能影響世界的意志,也不會突然憎恨起了艾倫要置他於死地。三笠,這不是艾倫的命運,他不是爲了承受惡意與憎惡的誕生的悲劇載體。”
三笠沉默了會,說道:“安提諾米,我不知道你的眼中能看到些什麼常人所看不見的東西,有時候我總會像現在這樣覺得面前的你是那麼遙遠……但是,我相信你不願看見艾倫喪生,所以我請求你的幫助。想想吧,在牆壁之內都能接連發生這麼多的意外,若是艾倫參與牆外調查,在到處都是巨人的牆外世界,又會有多少我們無力阻止的‘意外’發生?”
安提諾米也隨之沉默了下來,三笠描述中接二連三的意外確實顯得無比蹊蹺,在短時間內湊齊這麼多起可能會導致艾倫喪生的偶然性事件,單以概率來講已經可以稱之爲是微小概率下誕生的奇蹟……但是,這真是刻意爲之的事情嗎?
能將偶然性概率玩弄到這一步的,必然是無比強大的神祗。但矛盾的是,這個世界是沒有神的——也許有一個擁有強大力量與不朽生命的傢伙可以做到,不過安提諾米並不覺得那個一直旁觀着物種發展、見證了人類誕生又對人類瀕臨滅亡都無動於衷的傢伙,會把時間花費在製造意外殺死一個某個人這種事情上。
這簡直就和守候整個大圖書館的管理者,會突然毫無目的地翻找出某本書,然後專門塗抹掉其中某一頁上的某個字一樣,是安提諾米站在圖書館管理者角度上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
。
“你……讓我再考慮考慮。”
送走了三笠之後,安提諾米也陷入了猶豫。的確,他也有着與三笠相似的預感,總有種艾倫在被什麼針對着的不安。他的預感甚至比三笠來得更早,早在從萊昂像精神分裂了似的大喊着‘艾倫是巨人’的時候就已經紮根在了心裡。
而且在艾倫所遭受的威脅上,安提諾米還掌握着一件連三笠都不知道的事情——牆教供奉百年的聖物,自發對艾倫產生了強烈的攻擊意念。
別人也許分不清其中的區別,安提諾米卻心知肚明這件事情的異常。能引起聖物攻擊欲|望的應該只有意識渾噩的巨人,聖物對像艾倫這樣具有人類意識的變身者理應不感冒纔對。
更何況,聖物險些脫手而出朝着艾倫攻擊過去的時候,他還保持着徹徹底底的人身,與其他人類並無太大的差異……只對巨人產生殺戮欲|望的武器,會突然想殺死艾倫不是很可疑嗎?
即使產生了同樣的不安,但安提諾米的處理方式卻與三笠不同。他兵沒有放任猜疑繼續生長蔓延下去,而是選擇了不斷自我否決着這一預感。因爲他非常清楚,這個世界沒有神,理論上沒有人能夠製造這些‘意外’……
一方面是來自情感的質疑,另一方面則是來自理智的否決,以人類立場得出的結論與神明立場所得出的結論背道而馳,正如同他爲自己所選擇的‘安提諾米’這個名字一樣,將背反矛盾的二律糅雜在了即是人也是神的特殊個體之中。
當自相矛盾的主張誰也無法說服誰的時候,各自退讓一步妥協便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安提諾米雖然也隱約覺得讓艾倫參與此次牆外調查可能會遭遇意料之外的危險,但他無法想三笠所希望的那樣,單單因爲一個毫無徵兆無法證明的預感阻止艾倫參與調查,奪走他唯一一次能證明自己得到人類認同的機會。
安靜的一個人思考一會之後,安提諾米披上斗篷,在微涼的夜晚前去拜訪了尚未回到王都的達里斯·薩克雷。
達里斯對他的到來非常驚訝,將他迎入屋內之後很快便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安提諾米當然不會說出他是因爲不放心艾倫安全而來的這種話,只是道:“因爲某些意外,我決定將收回瑪利亞之壁的時間提前。”
“……至於你的邀約,很抱歉得往後推移一段時間了。”安提諾米望向窗外,視線傳過高大威嚴的羅薩之壁,彷彿正在看着千里之外淪入巨人包圍中的瑪利亞之壁一樣,“等我歸來的時候,也許小酌酒席會變成慶祝瑪利亞新生的盛大歡宴呢。”
達里斯靜靜地看着他,過了很久之後才摘下眼鏡笑着說道:“看來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呢,那我也無需多言,唯有祝你一切順利了。手續文件我明天會盡快安排,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我相信受到庇佑的人類命運不會在此斷絕,就像百年前一樣,必定會迎來勝利的曙光。”
安提諾米點了點頭,正欲離開之時卻被達里斯出聲叫住了。他回過頭,看見那個站在了人類社會權利金字塔最頂端的威嚴老人露出了孩童般的困惑表情,近乎於請教的向他詢問道:“爲什麼,你也會有困擾猶豫這樣的情緒產生呢?”
安提諾米訝然看着看着對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是好。在他沉默的期間,達里斯接着問道:“你的眼中能映照出此世的一切,你明明可以得到想要的所有答案……爲什麼,還會有擔憂與困惑?”
“……能夠看見,與是否願意去看見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對人類來說,感情這種羈絆很多時候都是極爲脆弱的,一旦觸碰到了某些關鍵點,就沒辦法做朋友了。”
安提諾米垂下眼瞼,細長的睫毛遮擋住了眼中的光彩,“薩克雷,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能夠將公與私理清區分開的。對他們來說,可以和老成冷靜有點執拗的人類少年做朋友,但是跟能夠窺探所有隱私與秘密全知全能的神明卻不行了——真正能做到問心無愧的人,又有幾個呢。如果人人皆是如此清正廉直,你這個總統也不會當得如此辛苦了。”
“薩克雷,我知道,在你眼中的我大多數時候都只是奧丁。但是,被稱作安提諾米的我也不是僞裝、不是面具。在作爲人類的時候,難免會有些小任性,我曾經失去過一次朋友,不想在同一個世界裡因爲同樣的理由再一次失去朋友了,所以人類無法探究清楚的隱秘,就讓它繼續被掩埋下去吧。”
在安提諾米轉身離開,即將踏出大門的時候,達里斯在他背後說道:“我依然不明白,既然你不希望因爲奧丁的那一面爲人所知而失去友誼,爲什麼又決定要提前收回瑪利亞之壁呢?這隻會讓真實衝擊你們友誼的那一刻到來的更早罷了
。”
“……是啊,也許在收回瑪利亞之壁以後,短暫的友誼又要破裂了。”安提諾米沒有回頭,只是背對着達里斯自言自語道,“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在艾倫還拿我當成正常朋友的時候,我作爲朋友能幫他的,這就只有這點了。”
“……”
達里斯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目送着藍髮少年披上斗篷沐浴在清冷月光中離去,半晌之後,方纔嘆息道:“其實,最早開始心生隔閡的不一定是人類,也有可能是對此不抱期望了的奧丁你自己啊。”
第五十七次牆外調查開始,意味着在牆內沉寂數年了的調查兵團終於要再度履行自己的使命、履行那同時讓調查兵團揹負着恥辱與榮譽的重要使命。
前五十六次的牆外調查,皆是以一無所獲的敗北而收場,長年累月的壓力堆積之下調查兵團急需一次勝利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再者,本次的牆外調查同時還涉及到了艾倫以後的處置去向,對於調查兵團來說是隻許勝利不許失敗的背水之戰。
就在調查兵團的精銳們都整裝待發、剛入團的新兵們也在老手指引下學習着牆外調查經驗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來客吸引到了調查兵團所有士兵的目光。
正在與巨人研究員韓吉談論着什麼的艾倫看到來者,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之後驚訝道:“諾米,你……你到這來幹什麼?還有你這身裝扮……”
“裝扮?有什麼問題嗎?”安提諾米審視了下自己身上便於行動的戎裝、以及被牽在手上的神駿棕馬,微笑道,“我沒發現任何問題。”
在艾倫膛目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他上前拍了拍艾倫的肩膀,說道:“具體的過程我也不多做解釋,總之,本次牆外調查我將跟你們一起行動——”
安提諾米的目光飄到了不遠處一直注視着這邊動靜的金髮團長身上,表情略有些微妙地說道:“公文數日之前就已經發到了史密斯團長手中,怎麼看你們的樣子都像是不知道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