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兩座城池是必須要停下來的。其一就是盱眙縣。盱眙縣有大明的祖陵,朱元璋的祖父、曾祖父和高祖父,也就是允熥的高祖父、天祖父和烈祖父埋葬在這裡,不要說僅僅是尚炳處於危險之中,就算朱元璋病危允熥經過也得祭拜一番。允熥在這裡還順便帶了一個人上船。
其二就是洛陽。洛陽當然沒有老朱家的祖墳,但洛陽有嵩山少林寺。雖然少林寺主持方正大師並不知道皇上爲何要帶上他一起前往西北,但皇帝相召,除非他病的起不來了,否則必定從命。
方正還帶上十幾名年輕的僧人。依照當初允熥給宗教界定下的規矩,向西北傳播的是佛教,少林寺身爲中原佛教第一大寺雖然不太情願,但也只能義不容辭的出錢出力。現在伊吾的千佛寺就是少林寺出資興建的,寺廟主持方生也是少林寺出身,方正的師弟。方正每年都要派出僧人去西北支援,今年正好搭朝廷的順風船。
之後允熥又經過運城、渭南、西安,來到寶雞。到了寶雞就沒法坐船了,換乘馬車繼續行進。
允熥鬆了口氣。從京城到寶雞,晝夜不停行船也花了十幾日纔來到西北,可這段時日的奏摺雖然都是急報,但內容沒發生過變化,允熥也就稍稍放下心來,有心思考慮別的事情了。
“立傑,去將少林寺主持方正大師請來。”允熥坐在寬敞的馬車上,對侍衛陳立傑吩咐。
“是,陛下。”陳立傑答應一聲,就要退下。
“慢。”允熥忽然又叫住他,笑着問道:“立傑,過年那段時日朕十分忙碌,都忘記問了,你可參加了講武堂的選拔?”
“臣參加了講武堂的選拔,只是沒有選中。”陳立傑回答。
“你還沒有選中?”雖然陳立傑此時此刻站在這裡就足以說明他並未選中,但允熥還是有些驚訝。
“臣參加在京城衛所中的選拔,選拔結束得知並未選中後也曾去詢問,得知臣排在第二十一名,恰好沒能錄取。”陳立傑顯露出遺憾的神情又道。
允熥聽了這個名次卻心下雪亮:他必然是被有關係的人頂了。
允熥所制定的講武堂學生錄取方式很類似於現代西方大學的錄取方式,有相應的考試,但因爲很多項目難以量化,最後還是由負責的武將決定錄取誰不錄取誰。
這就有了一定的操作空間。雖然他們不敢將歪瓜裂棗送到講武堂,但在同樣的條件下,他們就會錄取有關係的人。就像一個現代人想上西方的著名大學比如耶魯哈佛之類的,你拿出大量美元砸在學校董事面前,或者如同小布什一般父祖兩代都是國會議員,只要不是太差就能上。陳立傑顯然就是被有背景的人給頂了。
“回去後得問問,到底是誰頂了陳立傑的名額。太不像話了。”允熥心中暗想。
一邊想着,允熥還對他說道:“朕瞧着你的本事應該能上講武堂,興許今年傑出的人太多。明年,明年你再參加選拔,一定能選拔上!”
“多謝陛下吉言。”陳立傑躬身行禮。
允熥又安慰幾句,讓他下去了。
不一會兒少林寺主持方正爬上允熥的馬車,躬身行禮:“貧僧方正見過陛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師請起。”允熥伸手去扶。
方正不敢讓他扶,又磕了幾個頭自己起身,恭敬的站在允熥面前。
“大師,坐。”允熥重新坐下來,指着面前的椅子對他說道。方正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半坐在椅子上。
“大師,自從洪武三十一年,朕已經有六年未曾見過大師了。可今日一見,大師的風采一如往年,絲毫不見老。”
“陛下謬讚了。貧僧這二年身子比不上過去了。過去一口氣能走上十幾裡地,現在走不到七八里就累得氣喘吁吁。不過是如同貧僧這個年歲的老人再老幾歲不顯罷了。”
“也不是,還是大師身子康健。朕在京城,那些六七十歲的老將,這五六年來都老了許多,十分明顯。”
方正也不知該不該承認,只能坐在椅子上,含混的附和。
“這莫非就是少林功夫的另一個用處?除了強身健體還能保持容貌?”允熥接着說道。
“這,陛下,少林寺自從北魏末年創建,達摩祖師自印度帶來印度武學,又結合中原武學創立少林功夫已來,迄今已逾八百年,並未聽說過我少林功夫還有駐顏的功效。”若面前的是妙錦或者昀芷,他大概已經開始吹噓了,但面前的是皇上,他還明確知道皇上並不信佛,還是免了。不過心裡開始琢磨:‘要不要回去後對來嵩山上香的香客宣揚?’
“或許是這些年纔剛剛改進出來的效果。少林武學雖然創立於北魏末年,但也不是故步自封,也有進步。尤其朕聽聞大約在宋代時少林的一位武僧頓悟出了內家功夫,就如同道家的修煉真氣一般。或許是內家功夫與某一門外家功夫結合在一起後產生的奇妙結果。”允熥笑道。
聽了這話,方正面上只是唯唯諾諾,但心裡卻警惕起來。皇上並不信佛,但這幾句話卻一直在吹噓少林,吹噓佛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允熥接着說道:“傳聞道家的內家真氣功夫修煉到極致,就能夠羽化成仙,那這佛家的功夫修煉到極致,可能夠成佛?”
“陛下,我佛家一向講究慈悲行善,只有行善之人才能真正明白佛家的道理甚至成佛,與修煉的何種功夫無關。”
“可那些從來不曾信過佛教,但一旦信了就立刻能夠成爲佛家高僧的人何解?比如六祖慧能。”
“陛下,一來,佛家有頓悟之說,一人即使之前從未信過佛家,也未曾聽過佛家的道理,可一旦頓悟就能超過世上十之八九的僧人。二者,”方正頓了頓道:“佛祖或菩薩有時也會下凡傳播佛理,適才皇上所言的人或許就是佛祖轉世下凡。”
“原來如此。”允熥這麼說了一句,低頭沉思起來。他沉思的時候方正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等着允熥之後的吩咐。
允熥一邊想着,還一邊寫寫畫畫,方正偷偷瞟了一眼,瞧見紙上畫了一個圓球,又有很多不認識的符號,比如‘v’等,心裡納悶但也不敢問。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允熥才收起筆,將紙摺疊起來放在身上,問起了佛教的道理來。
“陛下,我佛家講究真如,佛性,認爲天下萬物皆有佛性,只是未曾開悟,所以不能成佛。《大般涅槃經》有云:‘一切衆生皆有佛性於身中,無量煩惱悉除滅己,佛便明顯,除一闡提。’《大般涅槃經》又云:‘雖有佛性,以未修習諸善方便,是故未成,以爲見故,不能得成三藐三菩提。’”
“由此可得,只要衆生修習佛法,心懷慈悲、日行一善,就能讓本心之中的佛性顯現出來,若功德足夠,就能成佛。”
“另外,《北本涅槃經》有云……”方正十分盡心盡力的爲允熥介紹起佛教經典及理念來。
允熥雖然不信佛,但被他這一通理論說的也有些暈乎,心下暗道:‘怪不得佛教能夠從印度分南北兩條線向東傳教,確實有過人之處。’
‘那天方教卻能夠追着佛教的屁股後面一路也向東傳教,將許多原本佛教的地盤變成天方教的地盤,期間雖有刀兵,但仍舊是以傳教士巧言令色迷惑各國貴族百姓爲主,可見天方教更加不可小覷。十字教能夠在西方與天方教相持,雖然敗退的時候居多,但也必定不凡。改日還是瞭解一番。’
‘也足可見朕的盤算就是很有必要的了,必須讓佛教重新強大起來,不然即使佔了西域,甚至清除了當地的原住民,也禁不住天方教再次從西面的滲透。’
下定決心的允熥一面決定回去後想方設法找來一本《谷蘭經》研究研究,一面擡起頭笑道:“方正大師對佛經鑽研的如此深刻,當世能比得上大師的人也不會有幾個。”
說到對佛經的鑽研,方正自得的捻着鬍鬚:“陛下,貧僧之所以能夠成爲少林寺主持,就是因爲貧僧在全寺方字輩的僧人中對佛法鑽研的最深,所以上一輩的師叔師伯們將少林寺交給了貧僧。”
“即使放眼大明,也沒有人能夠及的上貧僧。”方正之前在洪武三十一年全國大寺主持集會的時候曾經與其它高僧切磋過,所以他此時敢吹這個牛逼。
“不過若是放眼天下,貧僧只曾與來自烏斯藏的僧人交流過佛法,其它地方的僧人未曾打過交道,故不敢妄言。”
“哎,依朕看來,就是天下,也沒有能夠比得上方正大師的。”允熥頓了頓,忽然說道:“方正大師佛法如此精深,天下少有人能及,莫非大師就是佛祖轉世?”
“貧僧豈會是佛祖轉世?”方正愣了愣,馬上出言否定。
“大師有何證據證明你不是佛祖轉世?”允熥笑道。
“這如何證明?是不是佛祖轉世,人世之人豈能試驗出來?就算陛下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在凡間也無法辨別佛祖真身。”
“也就是說,大師不能證明自己不是佛祖轉世了?”允熥卻又問道。
“這,貧僧確實不知該如何證明一個人是或不是佛祖轉世。”方正不明白允熥非要他當佛祖轉世是什麼意思,但在福禍難料之時還是否定爲妙。
“可朕,卻有辦法證明你是佛祖轉世。”允熥說道:“附耳上來。”
方正忐忑的將耳朵伸到允熥嘴邊,只聽了幾句,就顧不得禮節,驚訝的大聲說道:“人若是如此做,豈還能活命?”
“正是因爲常人如此做必不能活命,所以若大師能夠活命,必是佛祖轉世。”
“貧僧絕不是佛祖轉世,還請陛下饒過貧僧。若是貧僧何處違背禮儀,忤逆了陛下,還請陛下明示。”方正說道。
他纔不信自己是佛祖轉世。就憑他忽悠了一輩子的經驗,允熥這兩下可忽悠不了他。雖然看不出允熥幹掉他有什麼好處,但絕不會按照允熥剛纔說的法子做。
允熥苦勸幾句,正色道:“朕就實話與大師說了吧。朕雖然是一雙肉眼,但卻與衆不同,朕看得出方正大師必是佛祖轉世,就如同武當張真人乃是修煉有成的真人一般。”
“但世人多愚昧,即使是朕,空口白牙說這樣的話也必不能使人相信,所以想出了那個辦法來證明大師乃是佛祖轉世。”
聽了允熥語氣堅定的話,看着允熥自信的表情,方正恍惚起來:‘莫非我真的是佛祖轉世?皇上莫非真的能夠看出佛祖轉世的與衆不同之處?皇上沒必要這樣欺騙我。’
方正百思不得其解。若說皇上要找藉口幹掉他,找個什麼藉口不成找這樣的藉口?不說現在被人議論,甚至還會被人記在自家的日記上,流傳後世成爲永遠也洗不掉的污點。
他正猶豫,允熥又道:“大師不願做這樣的事情?罷了,朕也知道自己的話太過聳人聽聞,一般人都無法相信。”但他隨即卻說起了一個名叫虛空的僧人:“朕聽聞虛空師傅雖然年紀才三十多歲,但佛法精深。這樣的人自當爲佛家出力。朕欲讓他去瓦剌傳教。”
“陛下,貧僧願意依照陛下所說的法子證明一番。”方正猶豫了一下,最後露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表情說道。
虛空是他的徒弟,是他最喜歡,將來要傳衣鉢的徒弟。人生在世,都希望將自己的事業傳下去,和尚沒有孩子,就將事業寄託在了徒弟身上。若是虛空死在傳教的地方,他還如何將自己的事業傳下去?兩害相權,他寧願自己付出性命。反正他已經六十多了,還能活幾年不好說。更何況,
‘也未必一定會死。皇上的話太奇怪了。’方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