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家店鋪的所有詩文評都在這兒了,二位公子可以隨意挑選。”允熥走後沒多久,書鋪的老人從後面將所有的詩文評都抱了來,擺開一張桌子說道。
“多謝老先生。”文圻道了一聲謝,上前與朱褆挑選起來。于謙也湊過來幫他挑選。
聽到文圻道謝,老人捻着鬍鬚笑了笑。將孩子教導的這麼有禮貌,做父親的定然也十分明禮,既然答應了爲找回他朋友的那本古籍,一定不會食言而肥,古籍找回來的可能又大了一分。
他也又增添了對文圻的好感。文圻長相本來就不錯,再加上這麼有禮貌,他就出言指點了文圻幾句那幾本詩文評更好:他也是愛讀書的人,店裡的書多半都讀過。
聽了老人的指點,文圻又道了聲謝,將這幾本詩文評拿出來,與朱褆、于謙商議起來。可他們談論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最終下定決心要哪一本。
老人正要再說什麼,忽然聽到傳來掀動門簾的聲音,側頭看過去,就見到一個大約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帶着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走進來。這兩人身上都穿着皮衣,不像是窮人家,但瞧着樣子也不像是富貴人家,有些奇怪。那年輕男子走進來,四處看了看,瞧見老人,說道:“老先生,給拿一本《千字文》。”
“小兄弟,你要什麼版本的《千字文》?”老人問道。
“什麼版本?《千字文》還有版本的不同?”年輕男子很驚訝。
“是這樣的。《千字文》的文章內容當然只有一個版本,但懷素和尚、趙孟頫等人曾以《千字文》爲後輩學習書法的範本,書寫過不同書法字體的《千字文》,後來又流傳下來,所以老朽有此一問。”老人解釋道。
“外甥女,你想要什麼字體的?”年輕男子小聲詢問身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輕聲說了一句話,年輕男子又道:“老先生,可有顏文忠公(顏真卿)所書之《千字文》?”
老人詫異的看了小姑娘一眼。顯然,這本《千字文》是爲這個小姑娘買的,可這個年代會教女子讀書的人家可不多,有些勳貴和鄉間士紳都不會教女兒讀書,她一個看起來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就能讀書,可不常見。
不過這與他倒也沒什麼干係,他答應一聲:“自然是有的。稍等一下。”在放置《千字文》的櫃子找了一遍,沒發現顏真卿所書的,又去後院翻找。
這小姑娘也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見老人去後院翻找,在書鋪內四處張望,見到文圻與朱褆正在翻看着什麼,湊過去瞧了一眼,聽了他們說幾句話,見文圻想來想去就是下不了決心,忍不住說道:“自然是《詩品》最好,有什麼好猶豫的?”
聽到她說話,文圻嚇了一跳,擡起頭來,就見到一個看起來八九歲、滿臉稚氣又長得頗爲秀麗的小姑娘站在桌子的對面,愣了一愣,但隨即問道:“爲何是《詩品》,不是《文心雕龍》?”于謙聽到文圻的話,看起來是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心想道:‘既然殿下的話已經出口,不如聽聽這個小姑娘說什麼。但切不可與她說的話太多,一面影響了小姑娘的清譽。’
“當然應該是《詩品》。《文心雕龍》雖好,其評判雖有獨到之處,但劉勰因有自己的好惡,對如同陶淵明等人的詩文不喜歡,並未評判,是一缺憾;《詩品》雖也有不足之處,但卻無這個問題,綜合來看,還是《詩品》更好些。”
“這話不錯。”聽了小姑娘的話,于謙說道:“正是如此。三郎,我在家鄉也曾聽聞一位大儒曾如此點評過《文心雕龍》,陶淵明的田園詩雖然不是詩文的主流,但也是一派,何況其中頗有幾篇寫得很好的,不應忽略。如此說來確實應當挑選《詩品》。”
“可這位姑娘,在外貿然對他人說話出言可不應當,何況男女有別。小生多謝姑娘指導,但還請姑娘切勿再出言。”于謙卻馬上又一板一眼的對她說道。
那小姑娘本來聽到他前一句話十分高興,可馬上聽到又聽到了他後一句話,頓時感覺好像吃了蒼蠅似的。但他說的很在理,她的一位長輩也曾經教誨過女子在外不應該與不認識的男人說話,只能一邊在心下嘀咕:‘才這個年紀就好像個小老頭似的說話,小時候就這麼無趣,長大了一定是一個木頭一樣的人。’但嘴上說道:“公子對不住,小女子不該出言,請勿怪罪。”轉身走回她舅舅身旁。
“多謝姑娘。”文圻感謝道。他有些嗔怪的看了于謙一眼,看着他一臉無辜的神色,也不知該說什麼:文圻本想再詢問幾句《文心雕龍》與《詩品》的其它優劣,這下子什麼也問不了了。但于謙說的又是正理,他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又看了小姑娘一眼,轉過頭問朱褆道:“世兄,你覺得她說的是否有道理?”
“說的不錯。”朱褆也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才說道。即使是聽來的,但這個年紀的人能記住這樣的話也不容易了,何況又是一個女子。
他不禁小聲嘀咕道:“這個小姑娘也不知是誰?來自哪裡。”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從門口傳來“啊”的一聲喊,側頭一看,見到宋青書站在門口,有些緊張的盯了這個小姑娘一眼,手也不知有意無意放在腰間的刀柄上。宋青書又看了小姑娘一眼,隨即擡起頭一直盯着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被盯得很奇怪,似乎想要出言問宋青書爲什麼這麼盯着他看,但這時老人已經從後院回來,把顏真卿版的《千字文》遞給他。年輕男子接過書付了錢,帶着小姑娘就離開了這間書鋪。
……
……
“爹爹,情形就是如此。”文圻說道:“之後兒子十分好奇,問宋師傅爲何會那樣盯着那個小姑娘與她舅舅看,可宋師傅一直不肯回答。”
“世叔,看宋師傅的樣子,應當是認識那個小姑娘,莫非是哪家勳貴人家的女兒?”朱褆問道。
‘唐賽兒出來買《千字文》?是爲自己買,還是爲誰買?說爲自己買不對,周王府裡還能少了這本書?若不是爲自己買,又是爲誰買?’聽了文圻的話,允熥有些疑惑的想着。
‘罷了,也不想了,等過幾日去周王府的時候,若是能想起來就問問,想不起來就罷了。’他又想着。畢竟唐賽兒買書的目的是什麼與他也沒關係。
想過此事,允熥掃了文圻與朱褆一眼,又看了看十分正經的站在他們身旁的于謙,心想:‘還是于謙靠得住,只有他不問小姑娘是何人。文圻這個年紀也就罷了,畢竟年紀小,大約只是單純好奇;朱褆你問小姑娘是哪家的人是何居心?’
“父親並不認識那年輕男子與小姑娘,大約是和宋青書關係很差的人吧。”允熥說道。
文圻聽到允熥的回答,也就信了;朱褆並不相信,但聽到這話也就知道允熥不想說,也就不問了。
“老爺,生員與犬子這就回去了。”於胥行禮道。天已經黑了,陛下也要帶着二位殿下回宮,他當然要告辭。
“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幾日我多半不會出宮,即使出宮也不會再碰到,既然如此,今日我就給於先生拜個早年。”允熥道。
“多謝老爺。”於胥答應一聲,也說道:“生員祝老爺福壽安康,國泰民安。”于謙也照着他的樣子行禮說話。
“借於先生吉言了。”允熥笑道。
他們又寒暄幾句,於胥父子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又行了一禮,轉身向家走去;允熥招呼朱褆、文圻坐上馬車,也向宮裡趕去。
他們回到皇宮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好在還沒到宵禁的時候。允熥去乾清宮換了身衣服,去往坤寧宮。
熙瑤聽宦官通傳他們來了,馬上站起來小跑着出了宮殿到院落大門處迎接,見到允熥馬上關切的問道:“夫君,今日出宮可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怎麼這麼問?”允熥不解。
“不然怎麼會這麼晚回來?”熙瑤一邊說話,一邊仔細看着允熥身上,確定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任何流血的痕跡才鬆了口氣。
“哦,今日瞧着街面上這麼繁華,不禁多轉了一會兒,所以就回來的晚了。”一邊說着,允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實情是帶着昀芷去瓦舍看雜耍了,但這話可不能跟她說,和她說了準得嘮叨幾句,何況若是被下人聽去了傳出去對昀芷的閨譽也不好。這不比他帶去的侍衛,都是跟了他至少五六年的,信得過;坤寧宮小宦官小宮女不少,誰知道會不會傳閒話。
“夫君,以後可不能這麼晚回來。天色黑下來後侍衛保護安全不如白日,可要小心。”熙瑤說道。
“知道了。”允熥答應一句,隨即轉移話題道:“熙怡,敏兒、文垣他們呢?”
“妹妹在屋裡養神,敏兒與文垣在殿內玩呢。”熙瑤隨口回答道。
“快將他們都叫到前殿來。”允熥說道。
“怎麼?有何事?”
“有好事。”允熥笑着說道。
“待詩,你去將他們都叫來。”熙瑤不解,但還是吩咐道。
不一會兒,他們都來到前殿,敏兒手裡一邊拿着一副華容道在玩,一邊說道:“爹爹,有什麼事情?要用膳也不應該在前殿。”
“好事。”允熥笑着說了一句,又對文圻道:”將你買的東西拿出來。“
“大娘,二孃,大姐,二哥,這是文圻爲你們買的禮物。”文圻將他買的東西都拿出來,捧在手心裡說道。
“大娘,這是給您的小葫蘆,兒子聽侍書姐姐說大娘小時候喜歡玩小葫蘆,特意買了一個;娘,這是給您的餘家餡餅。兒子聽知易姐姐說娘小時候最喜歡吃這一家的餡餅,特意吩咐小馮子買來的,後來因在書鋪裡耽誤的時間太長怕是要涼了,就又讓他去買了一次。”
“大姐,這個玩具是給你的。弟弟看你喜歡民間的小玩意,就買了幾個送給姐姐;二哥,這本《詩品》是送給你的,弟弟見你喜歡看書,但書鋪的書咱們家裡大多有,反覆挑選,又聽了好些人的意見最終挑選了這本《詩品》。”
“還有一些是給寶慶姑奶奶、幾位姑姑的禮物,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去送了,等明日再送給他們。”文圻說道。
“文圻,我的圻兒。”熙怡馬上蹲下身子抱住他,十分感動的說道:“我的圻兒真是懂事了,會給娘買禮物了。”
“是啊,圻兒真是懂事了。”熙瑤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小葫蘆,眼中閃現出十分懷念的神色,但馬上被高興之色所取代,十分欣喜的笑道。不僅是因爲他買了禮物,更是因爲他還依據各人的喜好買了禮物,這就更值得她們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