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颯颯, 冷到心底。飛蓬深吸一口氣,與冰心並肩站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此刻,他們已入繁星戰場百年, 且不久前, 於日益殘酷的戰爭磨鍊下, 身經百戰的兩神正式升級爲玄級。也因此, 整支隊伍重新被歸爲玄級戰隊, 得以跟隨主力軍東征西討,而不再只負責巡邏。
“爲什麼呢?”飛蓬喃喃自語:“我總覺得,這些年各個戰隊, 獲得的勝利有些太過容易了。”
冰心狐疑的回過頭:“有嗎?我們總是即將耗盡神力,才贏過對方。”她環視一週, 見身旁的人都忙着搜刮戰利品, 不由壓低了聲音:“每個月不同地方集合, 統帥宣讀各隊戰績時,總有隊伍失去隊員啊。”
“不, 你不明白。”飛蓬深吸一口氣,苦笑在臉上一閃而逝:“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希望,是我多心了吧。
冰心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傳音入耳道:“你如今是統帥的軍師幕僚,真不放心, 不妨去說說。”
飛蓬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一次偶然的相遇, 凌烽見到了自己。於是, 久違的朋友順理成章的喝了一場酒。末了, 自己根據多年的觀察,輕描淡寫提出一個陣法上的改變, 成功讓神族戰陣更上一層樓。本身亦憑藉此功勞,以有心歷練的古神族身份,成爲全軍最神秘的軍師,除最高層無人知曉。
過了一會兒,主力軍有條不素的撤離戰場,幾番輾轉,來到一個新的山谷。凌烽站在高處,眸光掃過所有戰士:“大家做得很不錯。”其脣畔露出淺淺的弧度:“首先,爲我方的死難者默哀一盞茶時間。”
軍隊一片肅然,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時限過去,闔眸默默祭奠的凌烽才重新睜開眼睛:“接下來,有誰要脫離戰場、兌換軍功?流竹副帥,依舊由你負責。”
“是。”女子左手後方走出一個青年,他面如冠玉,眸若點漆:“各位請。”風度翩翩的做了個‘請’的手勢,其就地放出一個營帳,隊伍中三三兩兩有人走出。凌烽微笑着宣讀了本期戰場軍功獲得頗多的戰士,現場掌聲不歇,良久才散開。
飛蓬敏銳的注意到,凌烽回到軍帳後,沒多久便有幾個眼熟的神族走了進去,其後亦有我方几位地級頂峰的異族戰將進入。他猶豫了一會兒,終究也趁着人不注意,潛入了營帳中。但出乎意料的是,以凌烽爲首,全軍最高層皆席地而坐,正等着他這個地位特殊的軍師上門。
“看來,大家也是有所發現?”被十多個人盯着,飛蓬僅僅一愣,便平靜下來。他自顧自的走到凌烽空着的雙手邊上,選了右方坐下:“最近,咱們的勝利有些太接連不斷了。”
門簾被掀起,來遲一步的流竹眼底精芒一閃而逝,他坐到凌烽左手旁:“先生這話也太極端了。”並未稱呼飛蓬爲有軍銜的‘軍師’,其說着本身看法,那一臉認真的樣子似乎毫無針鋒相對之意:“我軍每一戰都浴血,都有戰友犧牲性命。”
“我知道。”飛蓬幽幽一嘆:“然而,之前一直是有贏有輸,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最近這百年,我們贏的機率在穩步上升。”他語氣一頓,鏗鏘有力的繼續說道:“可問題就在於,毫無上下波動。”
飛蓬冷冷一笑:“我們的勝率一直在增加,沒有一次降低,這真的符合常理嗎?尤其是在,沒有任何一名地級的敵對高層脫離戰場的百年之內!”
現場一片沉寂,所有人都陷入沉思,才玄級的飛蓬凝視這羣地級的我方領袖們,又低聲說了一句話,轉身走了出去,令衆人俱是一驚:“最後,你們注意過屍體嗎?裡面魔族的比例,是不是太少了?不聽指揮、桀驁不馴的異族,死得是不是有點多了?他們明明實力不弱啊。”
擡手掀開簾幕,飛蓬深吸一口涼夜的空氣,走到了山谷的最高處。不出意料的感受到結界的存在,他俯視界內下方闌珊的燈火,低低喃語道:“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這扔孩子的計謀是不錯,但怎麼執行的漏洞那麼多,到底是誰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青年孤坐于軍帳內,透過半開的門簾,瞧着帳外的明明滅滅的火光,突然就想起了半句不知在何處讀到過的詩“夜深千帳燈”。他忍不住起身走的更近,哪怕被寒風拂過面龐,臉色有些泛着白,都沒有挪動一步。
熟悉的寒夜,熟悉的燈火,耳畔依稀傳來金戈鐵馬的喊殺聲,連面前都浮現一片刀光劍影,然而這一切在竊竊私語傳來時,又化爲死寂的虛無——
“咦,那有個神族。”
“神果而已,是大人從迷城買過來的。”
……
之後的議論,青年沒有再聽,也不想再聽,左右不是好話。其手輕輕顫抖的放下門簾,轉身又走了回去。坐在牀上,將頭埋入雙膝之間,青年自己抱着自己,抱得緊緊的,連不知何時軍帳的主人回來了,都未曾發現。
“白皓。”宋坤嘆了口氣,用極其溫柔的聲線輕喚道。
可這種柔和,只造成了反作用——“不,我不是!”通紅的雙眼,顫抖的身體,青年明明沒有流淚,但這種反應卻比平時,更讓宋坤想擁他入懷,而他也的確這麼做了。
“當年被迫叛門而出的時候,是誰抱着我說,想哭就哭的,嗯?”宋坤輕嘆一聲,一下下的拍着白皓的後背:“現在,輪到你了,我不介意,你哭的比我時間還長。”
先是顫動,接着是啜泣,最後是眼淚無聲又不停的流落,然宋坤的神色從未有一刻不耐煩。良久,他低語道:“到現在爲止,我殺了五個地級巔峰的魔將…”白皓整個神僵住,宋坤則歉意一嘆:“很抱歉,我暗殺術終究不過關,那傢伙突破到天級,我暫時沒把握一擊必殺。”
宋坤一邊說話,一邊鬆開白皓去拿木桶:“我去放水,你下來泡個澡。這麼冷的天,你沒事站帳篷口吹什麼風啊。”抱怨的口吻帶着無有隔閡的親暱,一如昔年在小世界,讓白皓咬脣有些無措。已多年沒和人正常溝通的他,一時半會想不到該怎麼回答。最終,只能照做無誤。
可當他泡在溫度適宜的熱水中,所有不適都仿若被消去,取而代之是精神十足的舒爽。猶疑了一下,白皓終於開口:“撒餌撈魚、引蛇出洞,你做得怎麼樣了?”
“嘿,第一步快結束了。”宋坤得意的揚了揚眉毛:“我讓神族那邊勝利的頻率不停增加,凌烽一次都沒輸過,肯定贏得要手軟了。而且,還藉機把不服管教的異族們坑死的差不多了。阿皓,我是不是很聰明?”
白皓:“……”他表情複雜的看着結拜兄長,半晌後忍不住問道:“魔族陣營,最近就沒贏過一次?”在宋坤狠狠點頭後,其嘴角抽搐着,一頭撞在了浴桶上。
在宋坤迷茫的注視下,白皓扶額悶聲說道:“哦,不!我不該因爲分別多年,你在魔界混得很好,就對你的統軍作戰能力抱有希望的!你是把自己當傻子,還是把凌烽神女當傻子?!”
對此,宋坤陷入怔忪,沒反應過來,而白皓有氣無力的趴在浴桶裡:“你之前和凌烽神女一直是平手,最近又沒有做出什麼,不利於魔族陣營的決策,敗陣怎會如此明顯、如此快速?”
宋坤整個魔都僵硬在原地,他‘咯吱咯吱’的擡頭,悶聲道:“糟了,那接下來怎麼辦?”
“你信我?”白皓垂下眸子:“若我引你入死局,二號戰場便歸於凌烽之手。到時候,非是沒機會請夕瑤玄女出手相救的。”
宋坤沉默了一會兒,湊上前去捏着下巴,將白皓的臉擡了起來:“阿皓,我不覺得你被自己的族人背叛後,還會主動送上門去。”其眸中毫無笑意,唯一派森寒殺機:“另外,我告訴你一個消息,流竹現在正於凌烽神女麾下效命,他擔任的是副帥之職。”
白皓怔住,宋坤鬆開手卻俯下身,勾住纖瘦的腰身,將對方抱了起來。白皓下意識僵了一下,又強自放鬆下來,他面對的已不是那幾個貪戀美色、嗜好殘忍的魔將,而是值得信任的結義兄長。不意外被放在地上,其接過乾燥的浴巾擦着身體,悶悶點頭道:“我知道了。”
“把頭髮也擦乾,用法術會不舒服。”宋坤大大方方站在這裡,眸光清正的囑咐着,繼而又轉移了話題:“對了,阿皓,你覺得神族那邊起了疑心,那我又該怎麼做,才能把二號戰場收歸我魔族所有?”
白皓的手一緊,皺眉苦思冥想,一直到再度躺在牀上,方猶猶豫豫問道:“兩族在對方軍營中,有無探子?”宋坤鄭重頷首,這沒有絲毫遲疑的態度令白皓抿了抿脣。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掙扎,把頭湊了過去,溫熱的吐息噴灑在對方耳廓至頸側。
“你最近調動的兵力,以異族爲多,剩下的主力不是沒怎麼出動嗎,不如引神族認爲你快要突破至天級,故派遣主力先去一號戰場潛伏。”宋坤眸中精光連閃,白皓嘆氣道:“再製造一個‘意外’,暴露自己位置,且正在閉關突破之中,此之爲將錯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