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存厚歸家,已經是兩天後,一連兩天,先是將軍府的宴席,再是同袍之間的宴席,宋存厚除了派人回家報平安,就是一連兩天在種種恭維下,笑臉謙虛,就連譚方也見了宋存厚一面,對宋存厚許諾,此戰過後,必定爲宋存厚請封。宋存厚自然是再三感激。但宋存厚心裡清楚,自己一個小小的總旗,功勞再大也大不過譚方,只是邊城之圍解了,妻子兒子無憂纔是宋存厚心裡最看重的事情。
從蒙人退兵的一刻開始,簡敏就盼着宋存厚回家,盼了兩天,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陳氏一家人早在退兵當天,就被將軍府的人悄悄接走了。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的時候也沒有驚動任何人,陳氏兄弟不捨得簡敏,抱着簡敏的胳膊不肯鬆手,最後還是被陳蓉硬扯着抱走了。晟哥少了兩個玩伴,一連兩天都顯得無精打采的。
簡敏把家裡的三個下人敲打一番,讓他們別張嘴亂說。又把家裡收拾乾淨,專心等着宋存厚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宋存厚歸家,宋存厚先是給宋氏磕頭請安,然後沐浴更衣,纔去抱兒子宋晟,宋晟正好是認人的年紀,好一段時間沒見宋存厚,竟然不肯給宋存厚抱,簡敏和宋氏又是哄又是勸,甚至拿出宋晟最喜歡的布偶玩具塞給宋存厚,讓宋存厚都弄宋晟,都沒能讓宋晟對宋存厚露一露笑臉,更別說是給宋存厚抱一抱。
折騰了半天,三個大人只能作罷,一家人吃了飯,簡敏哄了宋晟睡覺。夫妻兩人多日未見,自然一番親熱。親熱過後,宋存厚抱着妻子。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說這些話做什麼。”簡敏微紅的臉,有如染上上等的胭脂,讓宋存厚心搖神晃,“我只是擔心你,天天想着,蒙人什麼時候走了,你什麼時候回來。有時候,我真的想跑到城牆下看看你,就怕看一面就少一面。”
“你說的是什麼話,我這不就是回來了。譚將軍說了,這次,我肯定是能晉升的,一個百戶,我估量着怎麼都少不了。”
“百戶再好,還是比不得你。”
宋存厚輕笑,“我說過,我會讓你當上官夫人的。讓你以後出門,有婆子丫鬟跟着伺候。”
“你提起譚將軍,我就想着要不要打點了禮物,送到將軍府。”簡敏忽然想起一事,“這次蒙人犯邊,要不是譚將軍得了朝廷的旨意,提前準備,邊城的老百勝只怕得受苦。”
“譚將軍不會介意這點禮物。”宋存厚臉上的輕笑卻是退卻,簡敏提起朝廷的旨意,在宋存厚心中掀起波浪。譚將軍有朝廷的旨意,這點還是他岳父,簡建文提起的,但聯繫蒙人犯邊種種細節來看,朝廷似乎不應該提前有旨意給邊城。遠的不說,但是援軍一點,要是朝廷早預料到蒙人犯邊,爲何遲遲不讓撫遠城發兵救援,別說是救援,邊城被圍那麼多天,朝廷是半點旨意都沒下來。既然如此,那麼早先的朝廷旨意,又是怎麼回事。岳父爲什麼要這麼說?其中又有什麼蹊蹺。
宋存厚越想越覺得可疑,有心想問問岳父,但這些天,岳父陪在譚將軍身邊應酬,寫文書,忙得不可開交,想來不會有時間應付自己的問題。宋存厚只能把疑問埋在心底。轉頭看看妻子,發現簡敏卻是睡着了。宋存厚睡不着,起身披了衣服,到兒子小牀前,用臉貼近兒子的小臉。淡淡的奶香飄入鼻,兒子溫熱的小臉,甜甜的睡姿,讓宋存厚心裡無比安慰。給兒子壓一壓被角,宋存厚也上牀睡了。
雖然說簡家,宋家都知道這次簡建文和宋存厚肯定能往上挪一級,但是捷報送達帝都,再由帝都官員商量晉升等等事宜,短時間內是不會有結果。兩家人都很低調。新一年的農曆春節,因爲邊城之圍剛剛解除,而邊城雖然沒有被攻克,但戰死,戰傷的士兵依然不少,更何況,邊城外的三縣都被蒙人攻破,原來頗爲富庶的河縣更是被蒙人洗劫一番,十室九空。這樣的環境下,無論是大戶人家,還是小門小戶,都沒有大張旗鼓過年,把紅紙對聯,春暉往家門口一沾,鞭炮隨意放了兩串,便算是過年了。
這個農曆新年,簡敏可比從前忙碌多了,除了準備送給簡家的節禮,還要準備送給譚將軍府上的,羅千戶府上等等,在邊城守衛戰中和宋存厚打過交道的人家中。這些人家可都是曾經在宋存厚歸家後,送過禮物過來。到了農曆新年,簡敏自然要給這些人家送禮。
邊城之圍後,邊城的物質不豐富,新鮮的瓜果可以說完全找不到,爲了準備這些節禮,簡敏花費了一番心思。把自家鋪子裡好看一些的皮子翻出來,連同新年的各式點心一起作爲節禮送過去。雖然簡單了些,但依照邊城目前的情況,這已經是宋家能夠準備得最好的節禮了。
節禮是由宋存厚送出去的,譚將軍和羅千戶家裡很快就回了禮,而且譚將軍家來送禮的婆子還帶來譚夫人的話,說是等宋晟滿週歲了,要到宋家給宋晟賀生。
簡敏聽了大吃一驚。連忙找宋存厚商量。宋存厚新年幾天都在不同的人家裡喝酒,臉每天都是紅紅的,聽了簡敏的話,只是隨意笑笑,讓簡敏好生準備就是。
簡敏心裡拿不到主意,等到元宵節那天,特意抱了宋晟到簡家,想去找文氏討一個主意。
把事情給文氏說了一遍,“母親,雖然說相公得了譚將軍的眼緣,但是這譚夫人突然說要給晟哥兒慶生,我聽着,總是有些不放心。”
文氏拿起茶杯喝一口茶,看一眼簡敏,見自己的庶女一臉不安。心裡不由一嘆,自己對這個庶女就是面上情,不看重,也不會看輕,卻沒想到簡建文給這個庶女挑的丈夫卻是一個好的,不大的年紀,就能憑藉戰功上一個臺階,要不是家裡沒靠山,這次恐怕就不是一個小小的百戶了。
“雖然說朝廷的旨意還沒有下來,不過女婿這次的功勞不少,一個百戶也是當得的。只是有一件事,你要牢記。”文氏沒有直接回答簡敏,反而說起別的事情,“邊城守衛,不是女婿一個人能處理得來,大得士兵的調遣,小到壯丁的分派,都是有官吏各司其職的。女婿雖然有功,但邊城之大,又豈止他一個有功之人。更何況女婿還年輕,有時候,躍升太過未必是好事,腳踏實地,纔是興家之道。”
簡敏聽了文氏的話,一愣。簡敏知道宋存厚守城有功,從旁人送來的禮物都知道這功勞不小,但是卻沒想到這功勞能夠大到何種程度。突然之間聽見文氏說的話,簡敏忽然意識到,這次宋存厚的功勞只怕不小,甚至大到需要把他的功勞分給別人。
簡敏心裡有些傷感,不過傷感也是一閃而過,宋家是什麼家底,譚家又是什麼家底,譚將軍沒有把宋存厚的功勞完全抹掉,已經算厚道,即便宋存厚的背後有簡家,但簡家在邊城最大的官吏,也就是一個百戶簡建文而已。
“母親說的話,女兒都記在心裡。”
“你記着就好。”文氏掃一眼簡敏,沒有從簡敏臉上看到怨懟的神色,心裡頭就放鬆了一半。“我記得晟哥兒的生辰是三月?”
“是三月十五。”
文氏點點頭,“這日子太趕了,你們原來住的小院子太小了,原來想讓你們找一個三進的院子,粉刷一番,入住後纔給晟哥慶生的,現在算算時間,只怕趕不及。你身邊就只有木青和香蘭兩口子伺候着?”
“回母親,木青和香蘭在圍城的時候入城了,這些天都留在家裡。家裡還有一個婆子,專門做廚上的功夫。”
“以後,女婿往來應酬不少,你也得把門庭支應起來纔是。我身邊的碧水,碧沙原來是二等丫鬟,碧水配了外院的小六,碧沙還沒有配人,我把他們的身契都給你,人你帶回去。他們雖然說原來只是二等,不過,都是穩重之人,平日也是有跟着出門的,你帶回去看看怎麼安置吧。要是把碧沙留給你婆婆,你就另外買一個小丫鬟回來給碧水調理一兩年。外院的小六,從前是跟着你父親的小廝,懂的一點拳腳功夫,以後女婿出門也得有人跟着,就讓小六跟着吧。以後你有好的人選,再換下來。”
簡敏聽了連連道謝。文氏讓人喊了碧水,碧沙進來,給簡敏磕頭,又讓婆子把兩人的身契拿了過來,當面交給簡敏。而小六就讓人領着到外院給宋存厚磕頭。
“你那院子太小,擺個戲臺子也不足夠,你估摸着籌備一下,過兩日,我讓鄭媽媽過去幫你搭把手,有不懂的地方,你儘管問。當晟哥兒慶生那天,我和你大哥,大嫂,自會過去幫晟哥兒慶生。”
文氏又是送人,又是承諾過來給簡敏做面,簡敏自然歡喜。有了文氏應對,想來譚夫人那裡就完全不用擔心。
謝過文氏,領着碧水碧沙兩人回家。剛上車,宋存厚就送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遞給簡敏。
簡敏一看,那疊銀票少說也有好幾千兩,“相公,你這是從哪裡得來的?”
“嶽山大人給的,你收起來。”
“父親,父親給的。”簡敏的腦袋有些轉不過彎。自己這邊,文氏送了人,那邊父親送了銀票。
“嶽山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們拿了銀票,去置辦一個大些的院子,以後孩子多了,也能住得下。”
簡敏臉上一紅,自己和宋存厚就宋晟一個孩子,原來住的院子儘管小,不過哪裡有住不下的道理。
“你先收起來,明天,我就找人去打聽打聽哪裡有好的院子,咱們一家人都搬過去。小院子就用來放租。剛纔嶽山大人問了晟哥兒的生辰,我說是三月十五,嶽山大人只說可惜,時間太趕,要不是就能等到尋到院子再給晟哥兒慶生。”
說的居然和文氏一樣的話。簡敏心裡有了計量,這次給晟哥兒慶生,估計來的人是不會少了。
“你給我一句老實話。”簡敏一正臉色,“這次邊城守城你到底做了什麼?”到底立下了多大的功勞,讓譚將軍佔了你的功勞之餘,還要譚夫人給你做臉面,親自來給晟哥慶生。
“嘿,我能做什麼,不過就是跟着別人跑跑腿罷了。你別想太多。”
“我怎麼能不想,好歹也是二品大員,他家夫人來給晟哥慶生,嚇得我的心直跳。”簡敏瞪了宋存厚一眼,怪他沒給自己說實話。
“以後,你也當二品大員夫人,你也帶別人家裡慶生,也嚇唬一下別人。”宋存厚半開着玩笑,把銀票塞入簡敏手裡。
簡敏想瞪宋存厚幾眼,好讓他正經說話,誰知道這人根本不搭理自己,心裡只能嘆氣,百戶也是從六品的官吏了,正如文氏所說的,宋存厚那麼年輕,熬上一些年,憑藉簡家的關係,也許能當上千戶,但是二品的大員夫人,可都是鎮守一方的將軍家眷啊,自己也不知道有沒這個命,有沒這個福分能夠當上。不過簡敏只是心裡想想,臉上卻是半點不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