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宋家的大門被人敲醒,一對夫妻拿着譚將軍的帖子上門投靠。男子被宋存厚帶到正廳,女子由簡敏招待。簡敏一看,來的人不是別人,原來是陳箐靈。
陳箐靈已經一身婦人打扮,十三歲的年齡,掃了一個簡潔的婦人頭,髮髻上插上一朵絹花。
“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宋氏看見陳箐靈張張嘴巴,又看向簡敏。簡敏扶起陳箐靈。
“陳家妹子,你這是……”
“奴已經嫁人,夫家姓陳。奴隨夫家前來投靠宋大人,聽聞宋大人準備前往南方赴任,夫家希望能夠在宋大人跟前伺候一二。”
簡敏張張嘴巴,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只能變成,“你來了也好,業哥也掛念你。”
簡敏領了陳箐靈出了宋氏房門,帶她去見陳繼業,姐弟兩人見面,兩人都紅了眼睛。
陳繼業張張嘴吧,“大姐姐和姑媽…… ”
“都挺好的,大姐姐隨主人家去了瓊州,姑媽,也找到了好人家。”陳箐靈說得淡然,臉上也沒多少表情,陳繼業垂下腦袋,眼淚一滴滴滴落地面。
前面宋存厚和陳箐靈的男人說了什麼,簡敏不知道。中午的時候,宋存厚帶着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男人過來給簡敏請安,說是陳箐靈的夫家,姓陳,名全安。
簡敏打量陳全安,年齡約莫三十開外,兩鬢卻現出花白,一隻眼睛閉着,眼皮凹陷下去,臉色堅毅。簡敏看的心裡直嘆氣,陳箐靈不過十三,卻是嫁給大自己一倍的男人,這男人完全可以當陳箐靈的父親了。
事後,宋存厚告訴簡敏,陳全安拿了譚將軍的帖子過來投靠他,陳全安原來是林縣一個總旗,娶過一房妻子,妻子已經去世多年,又沒有一兒半女。林縣城破後,他帶着林縣僅剩的士兵躲起來,保存了實力。陳全安的那隻眼睛就是和蒙人作戰的時候,被打瞎的。後來,林縣重新被打下來,陳全安丟了城池,雖然沒受到責罰,但他自己也辭去總旗的責任。
後來不知地被欽差選上,把陳箐靈配給他爲妻。剛成親不過幾天。
“說來,陳全安也是一名弓馬好手,我以前也多少聽過他的名字,不過他運道不好,一直停留在總旗的位置。以他的本領,要是那個眼睛不瞎,只怕一個千戶也當得。”
宋存厚這麼說,簡敏自然知道這個陳全安的本事不是一般了的。有如此本事,卻一直被壓在總旗的位置,只怕是譚將軍故意爲之。而這次把他們夫妻兩人送過來,是譚將軍示意人監視,還是有別的意思。
“你也別多想,我聽陳全安說,陳家那位小姐曾經在南方住過一段時間,這次我們到南方,或許可以從陳小姐那裡知道一些情況。而他,也明確說了,既然是投靠到我門下,日後我但有差遣,既可隨便安排,不需要顧慮。”
“你說,陳全安稱呼她妻子爲陳家小姐?”女人的心總比男人敏感一些,簡敏立即捉住宋存厚話裡的字眼。
宋存厚想了想,“他的確如此說。”夫妻兩人心意相通,相視而笑
“譚將軍對陳家真是傾盡全力。”
“不管怎麼說,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事。我正愁着到了南方,沒幾個身邊人幫忙,有了陳全安,即便我出門,也不用擔心你們的安危。”
宋家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出發的。先到撫遠城逗留兩天。原來可以不經過撫遠城,直接從邊城南下,但是從邊城南下呢,一路上沒有多少大城鎮,宋存厚想着既然到了南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倒不如繞到撫遠城,讓家人好好玩兩天,再南下,而且到了撫遠城一直往東走,到了港口,還能直接坐船南下,比起一路走陸路,時間也不差多少。
夫妻兩人一合計,覺得以後少不了坐船的機會,還不如趁現在多熟悉熟悉。決定繞道撫遠城,再往東,到港口租船往南走。
到了撫遠城,宋家一家人都是第一次來,自然是看什麼都是好的。簡敏現在手上銀子不少,拉着宋氏和陳箐靈,帶上小七和宋晟,熱鬧的市集都逛上一次,好的藥材,皮料買上一大堆。北邊的東西就藥材和皮料比南邊要好,要說到首飾,衣料還不如南邊,簡敏自然是哪些有特色的挑那些,順道還買了些撫遠城的土特產。
離開撫遠城,往東走,車子走了五天,到了港口,陳全安已經租好了一艘商船。宋家一家人,連同奴僕佔了二層一半的房間。商船一路南下。儘管走的是水路,但是呢,不入外海,基本上,每隔上幾天的時間,商船就會靠岸補充一下糧食,淡水之類的。人待在船上也不會覺得壓抑。
宋家一家子是第一次坐船,宋晟是興奮得要碧水抱着到處逛,看見船頭的大旗,還要伸手去扯一扯。碧水哪裡會讓宋晟去碰,哄了又哄,好不容易等宋晟的心思從大旗上轉開,宋晟又盯上了船上的風帆。宋晟一個小人兒看着水手爬上風帆,好不羨慕,自己蹬着小肥腿兒,也想爬上去。
一連幾天時間,宋晟硬是把碧水累的眼底下一片的青色。
宋氏卻沒那麼興奮,船一離岸,海上的風浪一起,宋氏就吐得昏天黑地。簡敏好一些,臉色有些蒼白,但沒吐。碧沙照顧宋氏,簡敏原還想着伺候婆婆的,但是宋氏見她臉色也不多好,就打發簡敏回房間休息。
簡敏一連休息了三天,總算緩過氣來,可以勉強在船上走動。
“妹妹這身子骨比我好。”簡敏對陳箐靈很是羨慕,陳箐靈從上船到現在,別說嘔吐,就連臉色也沒多少變化。
“我小時候就是在南方長大的,船也是坐過,自然是不怕。”陳箐靈扶着簡敏在船頭慢慢散步。陳全安投靠宋存厚,只是做了宋存厚的門人,卻沒有賣人,陳箐靈在簡敏面前還是能夠自稱我。
“南方啊……也不知道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
“南方是一個好地兒,江寧四季如春,最冷的日子,也不過一套棉襖就能應付。到了夏天,鮮花盛放,滿城都是花香。太太小姐最是喜歡在夏天結伴出遊。秋天,外出的商船回港,那船上的風帆說一個遮天蔽日也是不差的。”
“你在江寧生活過?”
“生活了好些年,我八歲後就被帶到邊城。帝都不過小時候,隨父母去過一兩次,但時間太遠,也記不清楚了。”
“我和靜姐姐其實不是親姐妹,靜姐姐是長房長女,我卻是二房長女。陳家二房是庶出。父親苦心多年,考中進士,最後授官江寧知州。我是在江寧出生,也是在江寧長大的。”
簡敏停下腳步,看向陳箐靈。
陳箐靈卻是笑了,“我既已嫁人,自然是照顧丈夫爲重,從前的事隨風已逝。從前的人大部分已經不在,從前的情也如煙霧一般。即便見面,也不過陌路人。”
陳箐靈父親曾經是江寧知州,而陳家被貶斥不過數年時間,此去江寧,必然會碰上陳箐靈從前的手帕姐妹,陳箐靈如此說,不過是向簡敏說明,自己無意再找從前的那些手帕交,就算她想找,別人也不一定認她這個曾經的好姐妹。
“好日子總會來的。”想不到什麼話來安慰陳箐靈,唯有乾巴巴說上一句。以丈夫而言,陳全安絕對不是最好的,但是比起流放邊城,命不保夕的日子,隨陳全安遠走他方未嘗不是好事。
“江寧的有趣事情不少,船上日子漫長,我一一說和太太聽吧。”
江寧將軍張鎮方是承父職,張家從祖父一代開始就是海軍將領,而張鎮方的父親官升至江寧將軍,把江寧海軍軍權握於手中。張鎮方十八歲開始,隨父親進入江寧海軍,打滾了十多年,六年前,張父上書致仕,同時推薦自己的兒子擔任江寧將軍,聖上批准。同時給張父賞賜了好些金銀珠寶。
張鎮方本人兩子一女,皆是嫡出,不過長子是原配所出,次子和長女則是現在的張夫人所出。據說張鎮方夫妻兩人感情深厚,張將軍雖然少年得意,不過也不願意納妾,家裡除了通房,連小妾都沒有,更別說是庶出的子女。
張夫人出身帝都,範家,大學士範庭君是張夫人的嫡親祖父。據說張夫人出嫁前,是帝都有名的美女,及笄後,媒人更是踏破範家的門檻,後來由大學士範庭君,張夫人的祖父親自決定把孫女嫁給江寧將軍。
江寧將軍掌握江寧軍事,而江寧的知府,知州都是範家的門生。可以說江寧既是張家的天下,更是範家的天下。
而簡敏五妹簡寧嫁的江寧學政林家,和張範兩家關係不大。林家家主林琪原來是翰林院任編修,因爲學問好,字寫得不錯,曾經在御前伺候過一段時間,四年前,林琪被外派到江寧任學政一職,據說也是非常勤勉,不過呢,江寧的商家之風甚濃,儘管地處江南一帶,學子反而不甚出色,已經好些年沒有出過狀元榜眼探花,就連考入前一百名的進士也是寥寥無幾。皇上派林琪過來,就是有改變江寧學風之意。
用了將近三天時間,陳箐靈把江寧主要的文武官員,以及可能和宋存厚有關係的官員家世說了一遍。
“我在江寧生活了將近十年,平時接觸的多是和我相同年齡的閨秀,至於官家的事,多是我姑媽告訴我。姑媽知道我相公要來投靠宋大人,就特意找了我過去,把江寧大小官員的事一一告訴我了,讓我找着合適的機會告訴太太知道。”
簡敏聽了三天,大概把江寧城內官員和夫人的清楚摸清楚。心裡有了計較,從陳箐靈口中說出來的江寧主要官員,怎麼都是這最近四五年派到江寧城。而這個時間卻是剛好是陳家落敗的時候差不多。陳家和範家只怕各有利益,不過陳家落敗,範家趁虛而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