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碩王府的一番波折, 又過去了三日。
除了妃嬪宮女們又因着碩王府添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些日子宮裡一直是風平浪靜。荊州途遠,而回疆更是要近一個月的路程。是以七煞和六危除了加緊趕路, 並未能傳回任何有用的消息。
碩王府在大火之中一夜化爲灰燼, 而皇后在斟酌幾天之後, 終是決定將蘭馨許給福康安。
我冷眼瞧着那福康安, 雖然性冷了些, 卻並非不通人情。他那額娘與他旁敲側擊提起蘭馨時,眼中卻也有幾分柔色。他小時候,曾被前身帶在宮中一陣子, 與蘭馨也見過幾次。如此想來,必是會照顧她的罷。這麼想着, 我便也準了他和蘭馨的親事。
並不理會皇后如何爲了蘭馨的婚事準備忙碌, 我依舊只是處理些朝堂事務, 閒時看看小十二,品茗下棋, 過着前一世極難得的悠哉日子。
這一日天氣極好。細碎日光從窗外的枝椏間透過,落在桌案上鋪開的雪白宣紙上,留下些影影綽綽的光影。
空氣裡有淡而雅緻的茶葉清香,連着溫暖溼潤的水汽,從茶盞中緩緩逸散。溫淡安和, 仿若那人身上的熟悉氣息, 能熨平了心底的最後一點冷仄與暴戾。
五言的身影就靜靜站在身側。是恰到好處的, 微微回頭便能看到的距離和位置。
似乎想起來, 記憶裡的五言一直是以這個距離站在我身邊。既不因太過靠近而覺得被冒犯打擾, 也不是宮裡那些奴才們帶着敬畏的疏遠與小心翼翼。只是這般合適而沉默的一步之遙,面色沉靜目光溫暖, 在合適的時候靜靜爲我遞上一杯新茶或是披上一件外衣,甚至在有些時候,比我自己更知我的冷暖和喜怒。
自救他開始,他在我身邊也不過兩年。兩年的時間,他卻能找到這樣一個位置,讓我比這一世的任何一個人,都習慣他的存在。
遲疑得久了,手中蘸滿重墨的湖筆便懸在宣紙上方遲遲未動。那墨慢慢凝聚到筆端,滴落在柔軟紙面上,綻開一大團的黑色墨跡,顯出幾分突兀來。
我頓了頓,五言已經移開鎮石,換下了那一張沾染了墨跡的宣紙。
我瞧着他安靜而極迅速的動作,乾淨眉眼在日光下顯得尤爲沉穩,心裡竟有一絲極陌生的感覺淺淺的浮上來。像是在低聲鼓譟着……想要更多。想要五言再更進一步,而不是在如今的位置,被動的接受着自己的親近。
微微皺了眉,我將那感覺壓下,筆放至一處,有些意興闌珊。
五言擡眼看我,輕聲道,“皇上可是倦了?”
我看着他那沉靜眉眼,淡淡道,“無妨。左右也沒了書畫興致,趁着天氣好,出宮看看罷。”頓了頓,又道,“那些暗衛就不必跟着了,礙眼。”
五言一頓,隨即眼底微微透出些笑意,低聲應了。
半個時辰後,我便帶着五言走在了宮外的青石道上。
這會兒剛剛近晌午,正是一天裡最溫暖的時候。街道上往來的路人,吆喝的攤販和賣藝的雜耍藝人,卻是一派宮中見不到的熱鬧氣象。
幾個孩童從一旁的弄堂裡跑跳着穿出來,面上帶着些玩耍時沾上的泥印子,笑容卻極是明亮歡喜。
眼見着最前面的小孩兒因爲回頭喊着些什麼就要撞上來,我微微側身讓了讓,那孩子卻自己被凸起的一塊石頭絆住,正要撲倒在地,身邊的五言伸手扶了一把,穩穩托住了他。
那小孩兒看了看五言又看了看我,紅紅的臉上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他身後的孩子卻探出身子,斯斯文文的道了謝後拉着他跑開去,依稀聽到稚嫩的童聲抱怨着“哥哥你真笨”之類的話。
五言直起身,沉靜眼瞳中似有些怔怔,又極快平復下來。
我看他一眼,淡淡道,“爺有些乏了,去那茶樓坐會兒罷。”
五言應了,見我依舊瞧着他,面色微微有些泛紅,低聲道,“只是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沒什麼。”
他的那些個個向他下殺手的兄弟?
我微挑了眉,只漫不經心的收了目光,向茶樓走去。
那茶樓的大堂裡坐得滿滿當當。說書先生正講着些民間話本,底下的那些個茶客興致正好,時不時的叫個好兒喝個彩,倒極是熱鬧。
我粗粗聽了,卻也有幾分意思,便讓那小二帶了到樓上獨立的雅間,點了些茶水點心。五言如常的要站在一邊伺候,被我拉了一把,便在身邊坐了。見我並未有其他的動作,便也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我漫不經心地閉了眼養神,略略聽些樓下的說書聲,指尖有一陣沒一陣的敲着黃木桌面,極是悠閒放鬆。
然而異變卻也是在這時。
幾道黑影從窗口突然翻入,兩個與五言纏鬥在一處,幾柄閃着冷光的長刀便直向我面門砍來。
好在前世的身手並未退去。我微微側身避開,一手握住那持刀的手,一手從腰際抽出匕首輕輕一削,那半隻手臂便握着長刀鏘然落地。一腳將那人踹出雅間,而另一把刀已近至耳畔,我矮身錯開,電光火石間,匕首已沒入那人心臟。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行刺的七人便盡數被我和五言解決,卻也有一人只受了輕傷,趁着混亂從窗口跳出。
我聲音一沉,“五言!”
他抿着脣點頭,袖口的一包藥粉向着窗口極快灑出,白色藥粉便消散在空氣中再無痕跡。
樓下大堂的混亂尖叫已不是我此刻能理會的了。五言放了信號,有些惶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竟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目光落及,我才發覺右手臂的青衣布料上有淺淺血跡暈染開來。
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我沉聲道,“無事,回宮再說。”
他的嘴脣有些蒼白。頓了頓,才沉默的點了點頭。
並未驚動旁人。手臂上只是極輕的一道劃傷,叫了太醫不聲張的包紮了,我便沉了目光,讓暗衛沿着五言的藥粉暗中追蹤調查。
從那些人統一的身手和長刀看來,倒像是什麼反清復明的組織。只是這宮中的勢力早就被我清洗過,是決計傳不出我的半點消息的。我的這次出宮並無徵兆,那些人能如此迅速的認出我並組織刺殺,必是知曉了我的容貌。那麼,應該是我那前身下江南微服私訪時,無意中暴露的身份罷。
思慮及此,我脣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不管幕後是何勢力,既然敢挑起事端,就該有接受後果的準備。且讓我看看,你們能給我多少樂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