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本就黑的早。處理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天色也約莫黑了。
案臺上的燭火一早就點起來,燭影綽綽,照得御書房外的天色愈發暗沉。
空氣裡的寒意慢慢的上來,書房裡的炭火卻是燒的極暖和。我按了按眉心,望着投射在窗紙上的重重樹影,微微有些愣神。
從前世四十歲駕崩到這一世接受這昏君的身體,已經有了近一年的時間。
從接收前身的記憶開始,我就在心底罵了他不下百次。朝中這般錯綜複雜的勢力糾結,他看不見?後宮那幾個狐媚子妖言惑主,他聽不見?那所謂的好兒子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他就一點也不知道?整日裡的鶯鶯燕燕微服私訪,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發現國庫裡的銀子已經被揮霍了大半?
我前世十二歲登基,爲君二十八載,外交也好戰爭也好,打過交道的各諸侯王爺不下數十個,就沒見過這麼蠢的在位者!
怒火過後,我開始着手收拾我那前身的一堆爛攤子。
先是不動聲色清理了朝中的幾個貪官權臣,又將令妃手中的權收回給皇后,着她整頓後宮,再慢慢着手,開始培養幾個被前身忽略的兒子。
我本就天性涼薄,兩世爲帝更消磨了我原本就不多的良善。我對這一世的人沒有感情,對那幾個兒子也沒有好惡,更不會向前身那樣,對他看好的所謂五阿哥青眼相加,只吩咐了幾個太傅學士,一視同仁教導我那幾個兒子。
好在先帝留下的家底頗豐,朝堂的水經我這前身在位的幾年功夫,積的也不算太深。三個月的時間將朝堂整頓了一番,眼見着各項事務也都慢慢上了正軌。留下的那幾個枝枝蔓蔓也就由着他們互相制衡互相糾纏,我在上位冷眼瞧着,坐收漁利。
我的手段比起前身,自是高明瞭不知多少倍。只是身處帝位,我本就有恃無恐,如今的行事作風對於朝廷天下亦是大有裨益,自然不怕手底下那些朝臣磨磨唧唧。
那些個玩弄權勢中飽私囊的權臣佞臣,已經被我或牽制或處理得差不多了,自然沒有置喙的餘地。那些個滿口之乎者也掉書袋子的老學究,對於前身的做法本就多有不滿,如今眼見着皇帝終於有了些作爲,只會在家燒香拜佛,感激先帝爺庇佑。
至於後宮……前身的老孃,也就是如今的老佛爺早在我來半年前就上五臺山禮佛去了,着人傳過去的消息自然是一派祥和,吃穿用度也少不了她的,就讓老人家安安心心在山裡待着罷。而我那剛正過頭的皇后……讓她處理後宮便罷,朝堂之事,又哪裡有她一個婦人插手的道理?
兩世爲帝,若是再爲些旁枝末節畏手畏腳,不就成了笑話?
說到我那五兒子,先前我冷眼瞧着,無非就是心高氣傲,見識淺短。正統的皇子,哪裡有跟奴才和妃子親近,卻把兄弟母妃拋在腦後的道理?直到兩個月前的一次圍場狩獵,我才發覺這五阿哥,要不是包藏禍心,要不就是蠢到了極致。
但不論哪一種,我都是斷容不下他了。
於是我冷眼瞧着他和令妃牽頭,由着小燕子和福家兄弟把個後宮鬧得烏煙瘴氣,一邊繼續擴大手中的暗衛心腹,一邊着人暗地裡調查五阿哥令妃那幫子人的齷齪事。
天欲令其滅亡,必先令其猖狂。
而等到如今,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這幾個跳樑小醜,就留着他們的命,慢慢玩兒吧。
五言在我身後輕輕爲我披了一條狐毛披風。我漫不經心的拿銀籤挑着閃爍的燭火,“還珠格格今天這半個時辰,在池子裡泡過了?”
五言上前一步,低聲道,“是。奴才親眼見的,幾個侍衛拿漁網網着還珠格格在荷青池裡浸着,格格一開始還罵來着,沒到一盞茶臉色就青了,也就罵不出來了。”
我低笑出聲,“這會兒我倒後悔那麼早把那五阿哥給禁足了……讓太醫看過了?有什麼好歹麼?”
“吊着半條命呢。格格身體底子好,又有上好的藥材和太醫候着,沒兩個月死不了。”
我輕笑一聲,掃了一眼在書房伺候筆墨的兩個太監,“你們都退下。”
“是。”兩個太監齊聲應了,安安靜靜的退出了御書房,關了門在外面垂手候着。
我勾起笑來,扯過站在身邊的五言在懷裡抱着,“看到朕對五阿哥和還珠格格的做法,心寒麼?”
五言面色如常,耳朵倒是染上一層薄紅,“奴才不敢。”
我伸手描繪着他平凡但堅忍的五官,脣角微微帶着笑意。只有五言,從一年前開始,一步步陪我走到今天。
他本是我決意要除掉的一個罪臣之子,只因生母被正室害死,自己又在府中被那幫所謂的兄弟下毒陷害,命在旦夕時,被我安插在那府中調查的暗衛接入宮裡。救他不過一時興起,他卻在醒來後,立誓跟在了我身邊。
若無疑心,我又如何坐穩那兩世帝位?
我有意讓他回府收集他父親和那幫兄弟的罪證,又有意在他家人全府下獄後,着他監斬他的生父和幾個兄弟。
無論哪一個任務,都不輕鬆。旁人也許覺得我冷血,但從始至終,他眼裡不曾流露出一絲一毫對父兄的怨懟和憎恨,或是同情和不忍。
我滿意的發現,從我救他那刻起,他眼中就沒有了自己,自然也就沒有了關於自身際遇的任何情緒。
我便把他帶在了身邊。
高處不勝寒,有這樣一個滿心裡只有我的侍從,又怎麼有推開的道理?
修長的指尖輕輕揭開嚴密的扣子,我吻上五言的頸項,嗅着他身上的淡淡冷香,低聲輕語,“我處理了小德子,可不是讓你來當第二個奴才的。”
五言回頭看我,沉靜的眼中透出一絲笑意與隱忍的情意,“五言知道。一年前皇上救了我,五言的命就是皇上的。”
我笑起來。
傻孩子,事到如今,他以爲我從沒發現過,他眼中自以爲隱藏得很好卻日漸深厚的情意麼?
將他瘦削柔韌的身子壓在桌案上,我俯身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