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那含香公主是如何尋死覓活的反抗着阿里和卓的和親決定, 而蒙丹又是如何暗地裡各方活動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着阿里和卓的底線，和親的隊伍都已經定下，三日後便要向京城出發。
我給六危下了密旨, 只讓他按兵不動。等到三日後, 混入和親隊伍一起回京便是。
而這廂, 努達海也帶着新月克善, 快馬加鞭的回了京。
新月和克善被宮人接入了坤寧宮, 而我微微挑了眉，細細打量着跪於下首的努達海。
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了，出入戰場數十年, 兩鬢髮白滿面塵霜，雖說有些凌厲氣質, 但自視甚高, 也實在是算不上什麼人物。如何就吸引了那正值年華的新月格格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若不是軍中多有不便，怕是連身子也給了他罷。
努達海自是不知道我心中這些彎彎繞繞, 只行了禮，中規中矩道，“蒙皇上庇佑，荊州之亂已定，臣幸不辱使命。”
我微微勾起一抹笑, 把玩着手中玉石, 淡淡道, “平身罷。愛卿此番立下大功, 朕必不會虧待於你。愛卿有何願望, 直說就是。”
努達海一磕到底，眼底掩不住的喜色, 偏又要做出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真真是可笑，“皇上過獎，爲人臣子自當爲陛下盡忠，臣不敢妄自居功。”
我看了他一眼，脣角笑意溫良，“如此甚好。愛卿一路奔忙勞累，想必府中親眷也是多有掛念，如此，朕便不留你了。跪安罷。”
努達海微微一滯，道，“皇上，臣……”
我瞧見他眼底那一絲旖旎之念，笑意微微加深，更加緩和了語氣，“愛卿還有何事？”
努達海看了我一眼，似是微微定了定神，道，“端王爺爲國殉身，臣敬佩不已。只憐惜留下的格格和世子，孤苦無依鬱鬱寡歡。一路上臣與世子多有投緣，斗膽請皇上恩准臣將端王遺孤接入府中，臣必定竭盡全力，小心照拂。”
不過一個奴才，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不知好歹了？
我輕笑一聲，垂眸斂下眼底的一絲流光，聲音帶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思慮，“愛卿倒是一片拳拳之心……若是新月和克善亦是如此考慮，朕便準了。”
努達海眼中一片喜色，磕頭跪了安，便志得意滿的退了出去。
我瞧着他那幾乎走路帶風的身影，脣角浮起一絲冰涼笑意，“五言，去坤寧宮。”
五言斂了斂眼底的興味，淡笑道，“是。”
比起方纔我打發努達海時的餘裕，坤寧宮的氣氛卻是有幾分凝重。
我在上位坐了，接過那拉氏遞與手邊的香茶抿了一口，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底下哭得梨花帶雨的新月和一臉懵懂的克善，淡淡問道，“怎麼回事？”
那拉氏脣角挽起溫婉笑意，道，“格格是想起了已故的端王和福晉，一時悲痛罷了。臣妾想着，這孩子一路波折受了這許多苦，這會兒能哭出來，發一發心中鬱結之氣，也是好的。”
不只是如此罷。我帶着幾分笑意看了一眼那拉氏，也不去理會底下一臉希冀的瞧着我的新月，道，“永璂呢？這會兒應該也下了課，叫他來看看罷。”
那拉氏低聲應了，回頭吩咐了容嬤嬤不提。
我淡淡笑着，與那拉氏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着些閒話，那拉氏亦是低眉順目的回了，一時間，坤寧宮倒是很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意思。宮人們自然能看出我不待見那奴才秧子一般的新月，也就不會沒眼色到提醒我底下還跪了個眼睛紅腫如核桃一般的皇家格格。
不多時，永璂便風風火火的進了來。見到我，眼睛亮了亮，有模有樣的行了禮，便湊到我手邊磨蹭。
我掐了掐他尚帶着幾分嬰兒肥的臉頰，淡淡道，“像什麼樣子，坐好。”
永璂看了看我，瞧出我神色中並無不耐，便樂呵呵的往我身邊一坐，抱着我的手臂想黏糊一陣子。
這孩子。
我有意想管束他，但感受到懷中孩子那瘦小的身子，又有幾分遲疑，只能無奈的敲了敲他的腦袋。想起以前他滿懷濡慕卻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模樣，也知道他這份率性的難能可貴，不願拘了他，便捉住他往那拉氏那邊一推，“皇后。”
那拉氏抿着嘴笑，拿出手帕擦了擦小十二臉上因爲之前的跑動而微微冒出的汗，讓容嬤嬤拿了點心給他。
小十二咬着鳳梨酥，臉頰塞得鼓鼓的甚是好玩。好在他雖然仍是一團孩子氣，但也只是在我和那拉氏面前纔會如此，我便也不再強求他。此時他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新月，道，“皇額娘，這奴才犯了什麼錯，哭得這麼晦氣。”
新月本還在抽抽噎噎，被小十二無心的話一堵，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
那拉氏嗔怪的點了點小十二的腦袋，“胡說什麼，是荊州端王府的新月格格和克善世子。”
十二眨了眨眼睛，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輕視，便笑着告了罪，卻也不多做理會。
我微微勾起脣。到底是孩子，收斂情緒的火候還是差了些。頓了頓，看了一眼那因爲“奴才秧子”這四個字而面色漲紅的新月格格，淡聲道，“既然入了宮，便好好休養着罷。你們在這宮裡，吃穿用度自然不會少了什麼，安心住下便是。”
言罷，也不去看那新月是何神色，只端了茶盞撥了撥那翠嫩的茶葉，垂眸抿了一口。
若是個略有些眼色的，自然知道是讓她退下的意思。只可惜新月是個蠢笨的，聲聲有地的磕了三個響頭，滿臉淚痕情真意切道，“皇上，新月有話要說……”
我看了看滿臉驚訝的小十二，微微勾脣道，“說罷。”
新月頓了頓，聲音哀慼細弱，“多謝皇上憐惜，只是一路上努達海將軍對新月和克善多有照拂，克善對將軍也是打心眼兒裡的敬佩和尊崇。克善年歲尚小，新月只願弟弟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只怕宮裡的規矩太多，衝撞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她這一番顛三倒四的話說出口，那拉氏只是垂着眼皮不動如山，而依在她懷裡的小十二則是轉着黑亮的眼瞳，看看她又看看我，臉上顯出些興奮的神色來。
我心裡有幾分笑意，連帶着對新月的不耐也淡去幾分，只淡淡道，“說到這茬兒，先前努達海倒是也提到過，願將你和克善接入府邸好生照顧。既然你也不願在宮中常住，便給個準信兒，願還是不願。”
新月擡起頭看我，眼底便浮起一層春意來，一磕到底，道，“新月……和克善感激不盡。”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一臉涕淚交錯的紅暈，道，“如此甚好。朕自會傳旨下去，你和克善，便直接去將軍府罷。”
新月激動的磕了三個頭，便拉着克善歡歡喜喜的下去了。
那拉氏帶了幾分不解的看我。我微微一笑，“無妨。”她如今知情知趣，聞言也只是點點頭，便不再提起。
入夜，五言伺候着我沐浴，一邊低聲道，“皇上對那新月格格……”
我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我的心思，你還不瞭解麼？”
他的修長手指一頓，依然不輕不重的按揉着我的肩頸，聲音平穩，“六危和七煞如今不在，若五言沒有猜錯，皇上是想讓他們自己出些錯處？”
我瞧着那搖曳燭火，漫不經心的鞠了捧水勾脣笑道，“再蠢笨的主子也是主子，若進了奴才的家再出些什麼差池……”頓了頓，見五言眼底浮起了然，滿意的將他拉近親了一口，“我記得，六危出發前，可是把他那片種着阿芙蓉的院子交給你了？”
五言耳朵紅了紅，道，“是。”
我笑起來，眼底滿是冰涼愉悅，“就看看，這努達海和新月格格，能給我帶來多少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