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那人時,宮九披頭散髮,滿身血跡斑斑,掙扎翻滾在地上,形象不堪入目。
堂堂太平王世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般狼狽卻並非旁人之過,而是自身鮮爲人知的愛好。
那人一口報出了他的江湖化名,狠狠將他碾踩在地上。
“你已得到了那麼多,還想要什麼?”
他並未聽懂對方的話,只一味哀求鞭打。那人揮鞭的力道,即便把疼痛當做享樂的他也吃不消。
這場酷刑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人臨走前踹了他一腳,警告他不要覬覦不屬於他的東西。全然不屑的語氣,好似無形的鞭子甩在他心房,留下深深的痕跡。哪怕體質異於常人恢復極快,也驅之不散心頭那一點點癢。
不屬於他的東西?這天下所有的東西,只要他想要,必然會落入他的手中。就如他正在策劃的事,南王世子能李代桃僵,竊取皇位,他也要在那至高無上的位子坐一坐。只可惜他沒長一張和當今聖上相似的臉。
雖道可惜,宮九卻對同爲世子的堂兄瞧不上眼。爲了皇位連親生父親南王都滅口,就算當上皇帝也只是個冒牌貨,一揭穿全盤皆輸。他與對方接觸過,是個極其自負陰狠的角色,不比他純良。
原以爲要以武力逼朱見深退位,紫禁城少不得血流成河。他這位好堂兄卻是瞌睡送來了枕頭,能助他更加光鮮上位。
一切都來得太容易,這樣的人生實在無趣,就算揭穿南王世子的陰謀,成功當上皇帝,似乎也同樣無趣。不過他的人生太缺乏挑戰性,既然師父吳明設計了那麼多有趣的計謀,助他奪得皇位,他便投入其中,陪所有人玩一玩,將天下玩弄在股掌之間。
比起爭奪皇位,被鞭子鞭撻的疼痛,更加真實快樂。在他看來無趣的事物,居然能引來有趣的人,那就真的開始有趣起來了。
透過被血污糊住的眼眸,他隱約看出對方是個五官英挺的青年人。他不在意對方的警告,只想要知道對方是誰,他該去哪裡找對方?
他費盡心機,可是那人就像一陣煙、一場夢,來無影去無蹤,除了他自己,沒人察覺到對方來過。若不是被鞭打的痛楚,連他自己都要懷疑對方是夢魘,而非真實存在過。
依舊毫無徵兆的,那人再度出現,這次他被按在浴桶裡灌了一肚子水,瀕死窒息又活過來的感覺太過美妙,不容他緩過氣,對方駕輕就熟地揮動鞭子,打得他皮開肉綻。而後同上次一樣,消失得不着痕跡。
可惡!
對方就這麼篤定,對他做完這一切,還能全身而退不用負責嗎?
自從被對方鞭打過,其他人對他揮鞭都像沒吃飽飯一樣,軟弱無力!
他開始思考,那次他太沉溺其中,這次他想要出手留住對方,卻毫無還手之力,說明此人武功在他之上。天底下有這等武功的人鳳毛麟角。聯想到他正密謀的大業,莫非對方是宮中那位派來的?
可惜這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是他師父吳明。有這座大山可以依靠,皇位志在必得,沒有中途而廢的道理。若真是宮中來人,照着他的計劃,他與對方必然會再次見面。這麼一想,宮九就興~奮難耐。
事情愈發有趣了,無爭山莊的原老莊主突然與他斷了來往。沒有無爭山莊出力,他與“隱形人”組織的人依舊坑害了武林,讓數百名江湖名宿,欠下他鉅額的債務和人情。
篡位時機成熟,現在他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只要登高一呼,江湖莫敢不從。當他的船隊駛向海島,準備轉移走那批價值三千五百萬兩的失竊珠寶,卻發現“隱形人”組織被人一鍋端了!
島嶼上碎瓦頹垣滿地屍體,他師父吳明竟被人從正面掌擊天靈而死。島上數年收集來的謀反資金被人搬空,連一個銅板都沒留下。
幾天前官府查封了蝙蝠島,他還可以不在意,“隱形人”組織被人連根拔起,卻結結實實打他的臉,這一步步的連環行動,分明都是衝他來的!
他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多年未精進的功力,居然在怒火中突破。
“天道不公!我欲成皇!”他滿腔憤怒吶喊道。
轟!天降異象,萬丈金光組成一條金龍轟然落下,將他眼前的島嶼沉入海中,掀起驚濤巨浪,打得他的船隊人仰船翻。
他溼漉漉地爬回船上,身子因爲浸了冷水瑟瑟顫抖。一半是因爲恐懼,一半是因爲興奮。天意如此,既然天讓他不死,這大明皇位,南王世子可以謀奪,他太平王世子就要爭上一爭!
可笑無爭山莊急着與他撇清關係,還不是遭受滅頂之災?連唯一的繼承人都葬身大海。他了解那位堂兄和他一樣心狠手辣,怎麼會輕易放過敵人?
爲了彌補“隱形人”組織慘重的耗損,他下船就去了無爭山莊。雖對原隨雲的生死心存疑惑,不過他知道原老莊主這下非但不能與他繼續形同陌路,還得求着他了。
他欲借無爭山莊的勢,卻沒想到連這條後路也被人斷了。留守無爭山莊的幾名海南劍派高手,不知道被人施了什麼手段,竟對南王世子忠心耿耿,真當自己是對方忠心的手下。
原老莊主剛透露這一切與南王世子有關,便全身癱瘓,經脈俱斷,成了口不能言的廢物。
他的對手果然厲害,他並沒感到驚慌茫然,而是更加興~奮起來。原老莊主雖不中用了,他卻遇見了陸小鳳和楚留香。以原老莊主的慘狀,又以助鷹眼老七脫困爲餌,兩人少俠果然入套,願意隨他探究這樁驚天秘密,不惜一同夜探皇宮。
皇宮裡高手如雲,更是出現一位武功高深莫測的人物。雖然狼狽逃出宮,他的心情卻異常明媚晴朗。那人雖與自己模糊中見到的形象不同,他卻一眼就認出對方就是自己苦尋不得的人。堅持走這條路,他與對方果然有相見的一天!
唯一蹊蹺的是,見到當今聖上那一刻,他發覺宮中天子與印象中的南王世子大不相同。不容他多想,紫禁城戒嚴,到處都是抓人的錦衣衛。
那天晚上他終於又見到了那人,對方再次將他踐踏在地上,承認吳明是其所殺。只是那人從他行李中翻出了鞭子,震碎成幾節,再也不對他進行肉~體處罰了。
“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因爲你無藥可救。”男人冷冰冰留下這句話,再度離開,留他一人在客棧中癲狂入魔。
心像被人撕裂了,渾身翻騰的真氣,只要他想,能將整個客棧移爲平地。他瘋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在身上摳出無數的血痕,卻無法平息胸口的憤怒。
那人以爲他是誰?說不來見他,當真永遠不相見嗎?偏不!他已經知道對方是皇家的人,只要他想,對方永遠也別想擺脫他!
在客棧裡待了一晚,天亮的時候,所有的傷痕都已恢復,他換了身衣裳,晚間的瘋魔隨着白天的到來,被隱藏在內心深處。陸小鳳和楚留香辭行,他索性去了南平郡王府。南平郡王對他的到來大吃一驚,雖收留他小住幾日避避風頭,卻直言他不該在中秋前潛入京城。
他並不反駁,這世上只有那人能激起他的關注,其他人全都無法影響他的情緒。南平郡王密謀造反多時,卻遲遲不行動。再見對方,他發現這位皇叔已經沒了往日的戾氣。
“那件事皇叔考慮得怎麼樣了?”他問對方道。
南平郡王搖搖頭,感嘆自己已經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事。卻又言明自己錯怪了先皇,如今只想頤養天年。
沒用的廢物!
他見對方籌備了那麼多年沒行動,就知道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用話又激了對方几句,南平郡王才透露他們已經看過《星邪劍譜》上的內容,打消了不好的心思,竟也以過來人的身份,奉勸他不要走錯路。
哼!
皇宮戒備森嚴,這本記錄皇家秘辛的書籍由數十名大內高手保護,以南平郡王的勢力,想要拿到手根本不可能!他又說了一堆話,故意激怒對方,一旁的清清縣主這才臉色發青地透露道:“世子,你可聽聞過紅領巾?”
紅領巾?
他醍醐灌頂!
動用勢力調查,他果然發現其中一些有趣的事情。雖只是猜測,不能證明什麼,卻心情愉悅的佈置起來。
這次夜探皇宮,他死了一名手下向導。城中已貼出懸賞對方身份的畫像。他知道早晚會被摸到位於燕子衚衕的窩點,就將一隻半新不舊的白蓮教信物錦囊留在原處栽贓,又往錦囊口露出一截紅巾。
白蓮教、紅巾軍。或者……紅領巾?
沒多久京城就有傳言,入宮行刺的刺客是白蓮教餘孽。可惜沒人帶路,他潛入不了皇宮,無法看到當今天子還有那人見到這件東西是什麼表情了。
帶着愉悅的心情離開京城,他胸口的戾氣總算驅散開來。與陸小鳳等人約在無爭山莊會面,對方還沒來,他卻收到了一張短箋。紙張最普通的紙,字跡也是最普通的臺閣體。上面所寫內容卻一點都不普通。
他看着短箋上署名紅領巾,暢快地笑起來,不是說再也不見面嗎?他剛陷害完對方,那人就回以顏色。
對方的武功太高,他追出去完全沒見到人影,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那人就是紅領巾,是皇家的大內供奉,不然爲何要管皇家的事,先是南平郡王,而後是他,可惜他不會被對方感化。
他哼着曲調,將短箋握成一團投入香爐。看到短箋上“亂葬崗”那幾個字化爲灰燼。只是快要燃燒殆盡時,卻又從火中搶出短箋一角,小心放進錦囊中隨身攜帶。
想不到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南王世子,居然落得這種下場,死後被丟在了亂葬崗。不過就算知道這件事,他也絕不會停手,當今聖上和那人恐怕要失望了。
他握着錦囊入眠,當晚睡了個好覺,夢中那人揮鞭打得他血肉橫飛。
醒來後衝了個涼,換了身乾淨衣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乾燥的嘴脣,他已迫不及待想要進京見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