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義的話讓毅虹和思鎖目瞪口呆,老闆對海通爲何如此熟悉?
十年多前,德義和彩香被選拔到大隊文藝宣傳隊。他們晚上排練節目,白天巡迴演出。日久生情,德義和彩香戀愛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當時農村的晚婚年齡爲男女雙方合計五十歲。時年德義二十九歲,彩香二十一歲,正是結婚的年齡。
德義父母滿心歡喜,託人到梅家提親。
梅彩香的父親是大隊主任,在梅菜莊大隊是個有權有勢說一不二的人。說什麼也不會把女兒嫁給家境貧寒且大女兒八歲的男人。他說:“任德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娶我女兒,下輩子都不可能。”媒人也被他損得不輕,說:“你還真行,敢來我家提親,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的臉。”媒人被說得面紅耳赤,氣得凳子沒沾邊,轉身就走了。
彩香父親豈能容忍德義和彩香天天黏在一起?不久德義就被趕出了大隊文藝宣傳隊,他與彩香的戀愛被迫轉入地下。
彩香心意已決,非德義不嫁。她以大隊的名義寫了一份同意她與德義結婚的證明,並從父親包裡偷出公章。她藏着蓋着大紅公章的證明,拉着德義偷偷地去公社領取了結婚證。
這可了得,彩香父親火冒三丈。雖說生米已煮成熟飯,但尚未舉行婚禮,憑藉主任的權力,也不能讓德義的陰謀得逞。遂以勾引毒害女青年的罪名,對德義進行隔離審查。
大隊審查用什麼手段彩香是知道的,她不忍心德義遭受折磨,潛入關押地點,悄悄地把他放走了。
德義逃走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流浪,遇上了好心的“牛經紀”師傅,從此他走南闖北進入了耕牛交易的圈子。
入行後,德義謙虛好學,不恥求教,勤于思考,加之師傅傾囊相授,他很快學成了真本領。他能一眼看出牛的年齡、品種、肉質和重量,目測其重量,誤差不超過一公斤。在相牛過程中,他堅持誠信爲本,從不爲多賺佣金而弄虛作假,從不把病牛劣牛介紹給顧客。因爲誠實守信,深得買賣雙方信任,因此成了聞名遐邇最牛的“牛經紀”。
蘇浙滬一帶平原廣闊,土地肥沃,農耕繁忙。當時拖拉機等大型機械甚爲罕見,耕牛成了舉足輕重的生產資料。耕牛的交易與田產、房產一樣重要,在買賣中雙方均僱請中介代理,整個交易過程,討價還價,由牛經紀全權代理。德義的生意主要就在這一帶,他還把閩粵牛行的牛犢和年輕成牛介紹給該地。每成交一頭牛,他可獲得五塊錢的佣金。
那年,他在海通一帶活動,本來生意不錯,因當地打擊投機倒把,不少佣金被賴賬。恰逢江南耕牛市場行情走旺,他就買了去申海的船票。
途經三牌樓小吃店時正值晌午,他就想進店用餐後再去海通港碼頭。
小店生意紅火,高朋滿座。他只能與別的三人拼桌。那三人大大咧咧口氣不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酒足飯飽後就踉踉蹌蹌揚長而去。
德義吃完飯付完賬,提起自己的行囊正準備離開。忽然發現他鄰座的條凳靠自己的一端掛着一隻手提包。他估摸着,一定是同桌客人落下的。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提包,又驚又喜,是一疊疊嶄新的十元大鈔錢捆子。他彷彿覺得老天有眼,做牛經濟的錢被人家賴了賬,這不,老天爺就送來了鉅款。但他又感到不安,如此多的錢,受用得起嗎?
他猶豫片刻,還是忐忐忑忑地把裝有鉅款的手提包塞進了自己的箱子。
有了這筆錢,將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啊。
他決定去申海後,不再從事牛經紀,而是回家蓋大瓦房、添新傢俱、買三轉一響……有了錢,彩香的父親還會瞧不起自己嗎?他信心十足地認爲,梅家一定會接納他這位有錢的女婿的。
他情不自禁地回憶着與彩香的點點滴滴,一想起戀愛的艱難,就不禁眼睛溼潤。親愛的彩香,你還好嗎?他恨不能撲向彩香,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快走,戀人的召喚讓他一刻也不能等,他迅速提起行囊闊步向海通港碼頭走去。
走着走着,一塊磚頭將他絆倒,似乎有一種聲音在提醒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彩香的聲音還是自己的幻覺?他一骨碌爬起來,定了定神,自言自語地說:“人家丟了錢是多麼着急,怎麼能昧着良心獨吞這筆鉅款呢?”
“對不起,彩香,我暫時回不去了。”他默默地道歉着,就轉身往回走。
三排樓小吃店已經打烊,但他仍舊坐在中午自己吃飯的位置耐心等待,終於等來了十里坊的隊長金楚生。他把鉅款如數交還失主,如釋重負地急匆匆奔向海通港碼頭。
德義到達碼頭時,客輪已經起航,他只能望江興嘆,等待明天的航班。
售票員告訴他有當日的加班船去申海,他當然高興,這樣可節省一夜的住宿費嘞。
清晨,海申碼頭人聲鼎沸,議論最多的是說昨天由海通開往申海的正班船在江心沉沒的悲劇,太慘了,乘客無一生還。
他先是捏了一把汗,天那,險些丟了性命。又驀地想起金楚生,要不是他丟了錢,使自己耽誤了乘船的時間,自己還能來申海做生意嗎?他真想親自去一趟十里坊,感謝大恩人。是的,一定要找機會,不能忘了他的救命之恩。
德義輾轉滬浙一帶,生意越做越好,腰包也鼓了起來。
掙錢的誘惑再也不能吸引他,他踏上了回鄉的征程。真希望插上翅膀,一路南飛,飛向彩香。
德義哪裡知道,老家正轟轟烈烈開展打擊投機倒把活動,重點搗毀牛行,擒拿牛經紀。他的犯罪事實材料,已經通過內查外調,整得嚴嚴實實,只等他回鄉,公安局就會立即逮捕。
彩香心急如焚,就擔心他回來。離梅菜莊最近的鎮子每週有一班長途汽車停靠。她得知公安局要逮捕德義的消息後,就提早守候在汽車站,等待長途車到站。她不能讓公安局把德義抓走。
不知時日地等候汽車的時光是難熬的,她既希望他馬上出現,又害怕他出現。她是多麼希望和他相擁在一起,又害怕他被公安局帶走關進鐵窗。這種痛苦日復一日周復一週地折磨着她。
果然,德義提着大包小包從長途車上姍姍下來。
站在車門旁邊的她,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尚未等到德義站穩,就猛烈地把他推進了車。
有客人罵道,莫名其妙,還沒有下完客就上車,擠什麼擠,先下後上的規矩不懂?
彩香哪裡顧得上這些,自己也擠上了車。她拉着德義來到最後一排座位,意在躲過檢票。他倆剛坐下,檢票開始。乘客陸續上車進入過道找座位,她這才放心不會有人趕他們下車了。
多年沒有相見的戀人就在身邊,德義眼睛中像要噴出火焰,但在公共場合豈能由着性子?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動心情,問:“我剛回來,幹嘛走啊?”
“你不懂,等我補完票慢慢和你說。”彩香眼中閃爍着淚花,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