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斜頭整天想着如何抓革命,而把促生產放在了腦後。當然,莊稼如何種如何管,怎麼收怎麼藏,他什麼都不在行,自然就更沒有促生產的積極性了。
公社召開農業學大寨現場會,要求年內實現“農田方整,民房上線”的目標。
張斜頭開始急了起來,其實他急的真正原因是,公社的目標是範主任在大會上提出的,對於範主任的要求豈敢怠慢?不得不放棄他最熱衷的抓革命的工作,而把精力投放到平整土地上。
亂墳場是最煞風景的地方,更爲嚴重的是,公社範主任在大會上點了十里坊的名,說這是全公社唯一沒有剷平的荒冢。明確要求迅速挖墳平整,儘快改造成糧田。
作爲民兵營長兼生產隊長的張斜頭如坐鍼氈,問題就出在他的生產隊,他慚愧得臉色白一陣紅一陣。聽着會場上發出的嬉笑聲以及人們投來的鄙夷目光,他恨不能挖個洞鑽到地下。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實現農田方整化和農民集中居住的目標,建成全公社的標兵生產隊。
平亂墳場還沒有動一鍬,可羣衆把張斜頭家圍得水泄不通,一致呼聲,老莊園不能拆,祖墳不能挖。
同一姓氏家族的住房都建在一個地方,形成了相對獨立的莊園。這就是農村常說的,錢家園、顧家莊等等。各家族的祖墳都在大田中央,根據各自的喜好,有的長着青松翠柏,有的種着冬青樹,象徵着萬古長青。除了這些人工植樹外,雜樹雜草叢生,倒像個小荒冢。這不但影響周邊莊稼的雨露陽光,還與田禾爭肥力。
如果這些莊園不拆,墳頭不平,如何實現“農田方整,民房上線”?
張斜頭本來就是個混混兒,哪裡招架得住羣衆的集體行動。他沒了主意,就找金楚生商量,人家畢竟是當了多年隊長的老同志。
金楚生心想,金家的祖墳也在大田中央,挖了會破壞風水的,能不挖就儘量不要挖。金家老宅是祖上傳下來的,若拆除祖宗會有意見。所以他也不主張拆老宅挖祖墳。他這個想法剛從嘴裡蹦出來,就後悔了。
張斜頭覺得和金楚生想到了一起,先易後難,挖亂墳場還會有人不同意嗎?不會的,這是公社的要求。
金楚生後悔的就是這個,果不其然,張斜頭要先拿亂墳場開刀。
那藏在亂墳場鉢頭裡的錢怎麼辦?金楚生很想說服張斜頭不要動亂墳場,但剛說出去的話就反悔,也沒有理由啊。
金楚生盼着天黑,等着夜深的來臨。過去不管什麼時候離家,他自己說了算,最多跟家人打聲招呼,因爲他是隊長。可現在什麼都不是,深夜出門如何向老婆交代?
他編出了鬼話,說他的隊長職務被免,都是張斜頭祖父的鬼,他死之前想見隊長而金楚生沒有給面子。現在他從祖墳裡爬出來,想與金楚生好好談一談,如果談得好,就可以讓張斜頭把隊長的位置讓出來。
金楚生的老婆嚇得半死,她清醒過來後說,你去吧,好好和人家說,爭取早日官復原職。金楚生又故意說:“你陪我一起去吧。”她的臉色頓時發了白,連忙說:“還是你自己去吧,早點回來,我在家燒紙錢保佑你。”
金楚生悄悄地來到亂墳場,他想把鉢頭裡的錢挖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到外鄉信用社存起來。有了這筆私房錢,什麼事不能辦?
出乎他意料的是,錢鉢頭不翼而飛。他沮喪得有苦說不出,只能自己嚥下這個苦果般的秘密。
張斜頭安排生產隊裡所有的勞動力平整亂墳場。毅虹望着長滿野藿香的墳頭,錢就埋在那裡,她想靠近它,又怕露出破綻。她覺得,該見天日了,錢歸集體,挺好!金楚生啊,今天看到挖出來的錢會有什麼感想?一定想罵娘吧。算了,這次就放你一馬,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檢舉你這個王八蛋了。如果以後不好好做人,老天都不會原諒的。
“大家來看,墳頭旁邊怎麼會有個反扣着的鉢頭?”一個社員大喊大叫。
社員們聞聲一擁而上,把墳頭圍得嚴嚴實實。
“噫……哪來的這麼多錢?”
社員們大聲嚷嚷,張斜頭循聲衝了過來,命令會計和沈萬固去信用社存錢。他讓大家閃開,自己拿着鉢頭慢慢地玩味起來。
金楚生很納悶,這鉢頭長腿了?當時明明是埋在這個墳頭旁邊的,怎麼會跑到長滿野藿香的墳頭那兒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他十分肯定當時亂墳場只有他一個人。如果說,錢鉢頭真被動過的話,那一定是“風”,當時野藿香抖動時,他還以爲有人藏在裡面呢,定了定神後,才知道是風把藿香吹得起起伏伏的。難道是怪風把鉢頭吸到那邊去的?
毅虹想起了鉢頭底部的“沈”字,這是金楚生想嫁禍於沈萬固的伎倆,但又有誰會相信呢?她雖然恨沈萬固,在她的心中已經不把他當成父親了,然而血緣關係是她改變不了的事實,怎麼能眼看着父親落難呢?
她怒目圓睜,把釘耙舉過了頭,向張斜頭衝去,怒吼道:“張斜頭,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昨天夜裡膽敢強姦我,我告你!”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營長怎麼會幹出這種卑劣的事呢?
張斜頭嚇得把鉢頭掉在地上,嘴脣抖動:“我,我沒……沒有強……奸……”
“還想抵賴!”毅虹一邊砸鉢頭,一邊吼着:“還想抵賴,還想抵賴。”
鉢頭被砸碎了,毅虹這才放下心來。“這次饒了你,如有下次就要你的命。”她衝着張斜頭說着,揚長而去。毅虹巧妙地算計了張斜頭,爲沈萬固消除了鉢頭底上有“沈”字的隱患。
金楚生一看鉢頭被砸碎了,沒有了栽贓證據,擔心這件事會查到自己頭上。他想,當年就有人懷疑生產隊的收入不實,好不容易糊弄過去。可現在錢冒出來了,人們會不產生懷疑嗎?以防萬一,還得讓張斜頭知道鉢頭上有個“沈”字。於是他獻媚地說:“營長,你是管全大隊的,這麼多錢到底是怎麼回事?鉢頭是物證啊。”
“對對,排長,把鉢頭的瓦爿一個不拉,送到我辦公室去。”張斜頭突然反應過來說。
“是是,營長。”他弟弟生硬地答應。
金楚生來到張斜頭辦公室,只見張斜頭拿着鉢頭的瓦爿一片片地仔細瞧來瞅去,自言自語地說:“這破瓦爿,有個屁用,老金這個老東西還向我討什麼好?”
“營長,可不能這麼說,我來幫你看看。”金楚生說着,拿起鉢頭底部的瓦爿拼湊起來。
“別拼來拼去的,有個屁用,把瓦爿全扔了。”張斜頭很不耐煩地說。
“營長,你看。”金楚生激動地說。
“啊,沈字?這是沈萬固家的鉢頭。”張斜頭驚訝地說。
“對啊,對啊,我家借過沈家的碗,大碗小碗盤子小碟上都有個‘沈’字。可以去拿只碗來比一比,看看字體是不是一樣。”張斜頭聽從了金楚生的話,通過比對,確認這隻鉢頭是沈萬固家的。
沈萬固和會計去信用社存錢尚未回來,張斜頭就派了幾個民兵在半路上把沈萬固截住,直接送到公社隔離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