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看了愛倫一眼道:“娘子給敬兄沏一杯茶來,某要與敬兄在此欣賞夕陽西下的餘輝”。
李燁並不用避着愛倫講什麼話,沒有了李燁的庇護,愛倫只可能是酒肆中的歌姬、酒客身下的玩物,沒有人會在意愛倫說什麼、想什麼。愛倫只有在李燁的身邊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這就是李燁爲什麼讓愛倫幾個胡姬管理火藥坊的原因之一,這也許是愛倫的不幸,又是愛倫的幸運。
天邊的晚霞照亮了整個天空,潔白的雲彩、深藍色的天空、碧綠的大海都在晚霞的映襯下顯得光彩奪目。李燁擡手指着一抹餘輝道:“初升的朝霞溫暖,顯得朝氣蓬勃,赳赳老秦一統六合如此、楚漢爭霸如此、代隋而立的大唐也是如此。幾十年的國運、幾百年的輝煌,到頭來無比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沒有不落的星辰,也沒有不敗的王朝,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敬兄可知道其中的緣故”。
敬翔坐在李燁的對面,靜靜的聽着李燁的發問。朝代的更迭終有人鼓吹五行學說,五行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隋水德,唐土德,土克水,所以唐代隋立,承三百年國運。宋木德,木克土,所以繼承大統。
李燁不信、敬翔也不信,但是有人相信,而且相信的人不少,不過想想連天災都能歸結於天子失德,還有什麼不能解釋的呢,那些東西都是來愚弄無知的百姓的,權利掌控者只會在意自己在一次次變革中自己的利益是否變得越來越大。
敬翔沒有想到,自己跑來探聽李燁的口風,反倒是讓李燁詢問起來。賢臣擇主而事,主又何嘗不是想找賢臣,劉備三顧茅廬,諸葛孔明隆中對三分天下有其一,才引得劉備奉若神明。
既然李燁想考校自己,自己不拿出一點真才實學,怎麼也要讓李燁對自己刮目相看。敬翔剛想張嘴說:什麼如今大唐無道,上有昏庸皇帝、下有奸臣當道,惹得天怒人怨、失德於天下,才使得民怨沸騰、百姓揭竿而起,正是李燁暗中積蓄力量的時機,等到天下大亂之時,舉義旗伐無道,天下歸心、民心所向,一戰可定霸業。
這些陳詞濫調在敬翔聽起來都沒有什麼說服力,李燁會相信嗎?要是李燁信了,自己只能拍拍屁股就走不管了,這樣的人能打天下那才叫出鬼呢?既然李燁不問天下的形勢,而是談起朝代更迭的原因,那就不是隨便說說就能展示自己的才華,敬翔需要在李燁心目中確定自己的地位,否則很難贏得李燁的信任。
不管是準備跟着李燁,還是另謀出路,敬翔都要向人展示自己的才華,贏得別人的尊重,才能樹立自己的威望。敬翔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秦朝****天下英豪共逐之,漢高祖約法三章建立赫赫大漢,隋煬帝暴虐,十八路反王起兵,成就唐太宗天可汗威名。朝代建立之初,百廢待興、輕徭薄賦,百姓得以休養生息,才造就文景之治、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
敬翔見李燁既不點頭同意也不搖頭反對,不知李燁心裡想什麼,便接着道:“朝代末期,上下窮奢極欲,秦大修阿房宮、修築長城,秦始皇陵;隋開挖大運河、三下揚州、三徵高句麗,弄得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毀滅是遲早的事情”。
“如今大唐王朝早已千瘡百孔、天子無道、宦官專權、權臣相互傾軋,天下官吏巧立名目、稅賦多如牛毛。四夷環視中國、內有藩鎮林立,天災不斷,龐勳、王郢兵變、王仙芝、黃巢起義,大廈將傾、早已無力迴天,正是改朝換代之時”
敬翔慷慨激昂的講了一通,發覺李燁只是靜靜的聽着,沒有任何表情,敬翔心裡不由得嘀咕起來,難道是自己說的不對,還是自己沒有把話說透,怎麼李燁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王朝的更迭,天下都歸結於天子失政、官員貪婪,惹得天怒人怨、百姓揭竿而起推翻****,可是這不就是應了五行學說,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句話嗎?那既然無可避免,爲何還要苦苦掙扎,一個王朝從建立之初便要註定滅亡,爲什麼還要建立呢?難道建立就是要毀滅,美好的東西總在戰火中消失殆盡,這天下難道就逃脫不出悲慘的命運嗎”
李燁一連串的疑問,接着又道:“爲什麼王朝建立之初總是能得人心,而王朝覆滅之時總是喪失人心,爲什麼以儒治理天下的理想,總是到最後自欺欺人,人性到底是善良的還是醜惡的,家國天下,家是什麼,國又是什麼,敬兄能幫某解惑嗎”。
這個問題一直到千年之後民主出現還沒有徹底解決,敬翔那裡能回答李燁的問題,在敬翔的心理,既然已經腐朽的王朝就應該推翻,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王朝,可是建立的新的王朝就是等着被推翻的嗎?那麼建立新的王朝還有什麼用處。幾千年的朝代歷史,一直有人在提出這樣的問題,但是從來沒有解決過,依然建立、發展、延續,一直到毀滅,然後接着建立新的王朝。
愛倫從房間中端來一套茶具,在紅泥做的小火爐上將山泉水燒開,給李燁和敬翔各沏了一盞茶,然後緩緩的坐在李燁和敬翔的旁邊,好像在聆聽着兩人的談話,又好像在靜靜的思索。
敬翔找李燁可不是討論王朝爲什麼會覆滅的,這個根本不在敬翔的考慮之列,對於自己來說,家族的生存和地位纔是第一位,只有千年的世家,沒有千年的王朝。
敬翔是一個聰明人,當然知道李燁這番話背後的意義,這時候敬翔才發現李燁比自己想的更遠,遠的有些讓自己摸不着邊。也許李燁真的和自己猜測的一樣,已經做好了推翻舊有王朝的準備,自己只是考慮在新的王朝建立之時,自己和家族的地位會不會變得舉足輕重,可是李燁已經在考慮如何阻止王朝的覆滅。
敬翔明銳的抓住了李燁話中的重點道:“李招討使是說,一個王朝可以不用覆滅,可以千百年的延續下去,一直到千代萬代”。
敬翔臉上雖然掛着洗耳恭聽的表情,但是心裡卻一點沒有認可李燁的意識,傳世萬代那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秦始皇曾經幻想過將王朝千百代的延續下去,一直到秦萬世不滅,可是王朝傳到秦二世的手中便覆滅了,不是很可笑嗎?雄才偉略的漢武帝想長生不老,被方士騙的滴溜溜亂轉,到後來還不是撒手人寰,至於唐代死於丹藥的皇帝就更多了,那一個能傳萬世活千年。
李燁知道自己的話無法與敬翔產生認同,千秋萬代只停留在帝王的淫逸之中,從來就沒有實現過。李燁並不想一下子說服敬翔什麼,只是道:“唐太宗曾經說過,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水是什麼,水無形,卻可以包容萬物。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水就是民心,民心所向,則朝代永固、萬世不滅”。
“偶”
敬翔不以爲然道:“不知如何才能做到民心所向、江山永固”。笑話了,誰不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然怎麼打天下、坐天下、守天下,問題是民心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你說它有就有,你說它沒有就沒有,虛無縹緲之極。敬翔苦讀儒學,不過就是找一塊晉升的墊腳石,那些仁、義、禮、智、信在敬翔看來該捨去的時候就應該捨去,溫良恭儉讓更是狗屁,要是能實現天下還不大同了。
利益是敬翔信奉的唯一信條,在利益面前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爲了家族的利益,敬翔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和魔鬼共舞。現在李燁比敬翔更加懂得利益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滿口仁義那是華麗的服飾,利益纔是生存的本質,充當着人體的靈魂。
“人總是貪婪的,有了吃就想着能穿好穿暖,當滿足之後便想着擁有更大的財富,因爲害怕被別人霸佔,便開始追逐權利,變得貪婪無比,最後變得慾望的禽獸。商賈可以爲了三倍的利潤殺人,會爲了十倍的利潤踐踏世間一切律條,商賈如此,官員何嘗不是如此,不知某說的是不是”
李燁笑眯眯的看着敬翔,驚得敬翔渾身汗毛孔直豎,自己何嘗不是在爲家族謀求百倍的利益,爲了這些利益,自己可以跟着李燁造反,可以殺死阻擋在李燁面前的一切敵人。敬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如果在李燁身上得不到想要的利益,敬翔會毫不猶豫的拋棄李燁,就想捨棄一雙臭襪子一樣。
敬翔並不感覺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擔心的只是李燁會不會因爲這件事情對自己動了殺機,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就太對不起族人了。敬翔轉念一笑,便呵呵的說道:“李招討使,某準備把家人接到新城,不知能否在新城置辦一些房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