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點點頭道:“我們知道沒有百姓參加的起義叫叛亂,朝廷從來都不怕這樣的叛亂,一旦有百姓參加的起義,那就離亡國不遠了。爲什麼百姓參加的起義如此可怕呢?可能從來沒有一個君王認認真真的考慮過,沒有了百姓參加,起義就是無根之萍長久不了,這個道理竟然會沒有人知道,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農民們靠天吃飯,土地的產出稀薄,還要經受天災人禍的盤剝,幾千年來,他們一直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納稅主體,窮困的人納稅,富裕的人反而不納稅,造成的結果只會是窮者愈窮,富者愈富,不造反纔是怪事,你我到了沒飯吃的那一天也會造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新城纔會收取一成的稅賦,而且這個稅賦還會降低,一直到天下的農民都不用再交稅爲止,你說那時候還會不會有人起來造反”
敬翔端着茶杯愣住了,農民不用再交稅了,這是什麼概念。這個問題敬翔從來都不敢去想,不用交稅就意味着農民不再靠天吃飯,家中倉稟充實,那個還想起來造反啊!“李招討使的想法讓某敬佩,就是不知農民不用交稅,那麼百姓吃什麼”。
敬翔除了震驚外,頭腦還是保持着相當的清醒,馬上意識到這其中巨大的危機,只是沒有深層次的考慮過這個問題。
後世米國的農民不用交稅,種糧反倒是能得到國家的補貼,要是李燁把這句話說出來,敬翔還不嚇死。李燁看着田裡忙碌的農民道:“農民也是人,不光要吃糧,還要穿衣建房,過上好日子,他們手中的糧食不換成銅錢,怎麼能過上好日子。國家制訂糧食收購計劃,每年把多餘的糧食從農民手中收購過來,給農民銅錢,讓農民購買其他的商品,國家手中就有了糧食”。
“那錢從什麼地方來”
“錢當然從稅收取得,但不是從農民身上榨取,而是從商業稅收所得。國家從商賈手上收取商稅,用商稅的錢購買農民手上的糧食,農民再用手上的錢購買商賈手中的商品,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這個絕對是一個奇妙的想法,敬翔感覺只有李燁纔會相處如此匪夷所思的收稅模式,可是還存在一個問題:“李招討使,朝廷每年都是商稅佔十分之二,農業稅纔是國家財政的源泉,如何才能用十分之二的賦稅購買十分之八的農業稅呢”。
敬翔說的沒有錯,唐代商稅三十稅一低的可怕,農業稅從兩稅法實施以後,因爲要繳納錢帛,實際上農民的稅賦更加嚴重,幾乎佔據了產出的五分之二三,這還是沒有算上徭役和攤派的費用。讓國家稅賦最小的商稅去購買負擔最重的農業稅,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說敬翔不能理解,就是整個大唐也不會有人贊同李燁的想法。
敬翔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李燁微笑着用手指指周圍道:“不知敬兄有沒有發現,這世上是糧食值錢,還是商品值錢呢?是花在吃上的錢多,還是花在用上的錢多”。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商品值錢,花在用的上面多。吃穿住行,雖然吃是第一位,但是從來不是最主要的,只要吃飽喝足了,用在穿衣、住房等方面的費用遠遠大於用在吃上的費用。
敬翔有些明白了:“李招討使是說,商業稅遠遠大於農業稅,只是沒有被利用起來罷了”。
李燁點點頭道:“說的對,就是這個道理,朝廷以農業爲主沒有錯,只有吃飽了肚子纔是天下的大事,但是卻忘記了那些豪強大戶在做什麼,土地可以產出一倍的利潤,但是商業卻可以產生十倍、百倍的利潤,不然天下熙熙攘攘所謂何故”。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新城有二十萬畝土地,每年的稅賦只有六萬石,再無增加的可能。而新城的商稅從一開始的二千緡,增加到去年的二萬五千緡,而且今年還會增加,這種發展趨勢可能會持續二十年、三十年,達到每年的二三十萬緡,這還是保守的估計,如果天下太平了,這個數值可能會翻幾番,你說是商稅重要,還是農業稅重要”
敬翔徹底無語了,新城纔多大一塊地方,去年就達到了二萬五千緡,再想想李燁說的二十萬緡,那新城要富裕到什麼地步,敬翔已經不敢想像了。一揚二益,唐代商業最發達的地區,最重要的稅賦提供地,一年纔多少稅賦,史載揚州商稅年約八萬緡,這話如果不是從李燁口中說出來,敬翔會一口水噴到他臉上。
讓敬翔不得不相信李燁的話,新城整個商業街有一大半是李燁或者合資的,商業街是敬翔看見的最大、最美、品種也是最多的市場,已經是長安西市、東市之和,商業繁榮之勝已經要超過一揚二益。如果這些還不能讓敬翔震驚的話,有長安一個坊市大小的家家樂超市,就已經讓大唐所有的商業黯然失色,三層的家家樂超市雲集了天下所知的商品,一樓的批發櫃檯多達幾百間,二樓的購物天堂讓人眼花繚亂,三樓的酒肆娛樂之地,一夜之間可以讓你花光身上所有的錢財。
整個新城就是一個巨大的商業場所,到處都是商鋪、酒肆、客棧,叫賣聲日夜不停。聽說新城只有二十萬不到的人口,百分之八十勞動力從事商業經營,不足五千人管理着二十萬畝的農田和養殖業,去年的商業流通金額達到了一百萬緡,這還是李燁減免了部分商賈的三年優惠條件。
如果這些還不能說明什麼的話,新城的教育足以讓敬翔掉下下巴,七歲到十三歲的男孩被強令免費教育,二千多名十五歲以下女孩進入了女子學校,孔子一直倡導的有教無類在新城終於實現了。
對於新城的發展,敬翔能夠感同身受,這是在一片荒地上建立起來的城市,只用了短短的三年時間。當敬翔察覺到李燁準備造反的時候,沒有懷疑過李燁擁有的實力,這是一個可以與四五個州匹敵的實力,加上背後隱藏的萊州和登州,敬翔相信李燁並不是癡人說夢。
敬翔選擇跟着李燁,並不是頭腦一時衝動,敬翔是一個有着縝密思維的唐代文人,如果說敬翔在文才上屬於末流,那麼在管理和計謀上絕對屬於一流,而且是冷酷理智型那種。敬翔遊歷過許多的州縣,從來沒有看見那一個節度使和刺史像李燁這樣,農業、商業、教育和軍隊上管理的如此周密,這是一個末世梟雄具有的品質。敬翔喜歡李燁的脾氣、品格,從來不插手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放心讓每一個人做他最拿手的事情,也從不猜忌和妒忌,在這樣人的手下幹活,敬翔感覺安心舒心,不會做出卸磨殺驢的事情。
新城的商業足可以支撐起二十萬人的生活,新城的農業同樣可以餵飽新城的百姓,從新城百姓每一張笑臉上可以看出,新城的富足與繁榮。
敬翔知道李燁的話是對的:“現在某明白了,農業可以讓百姓吃飽,但是要真正的富強就需要商業的繁榮,新城就是走的這條路。不知李招討使能夠告訴某,這支軍隊是不是藏在萊州、登州以外的地方,像這樣的軍隊還有多少,他們是最精銳的一支嗎”。
如果說農業是人的血脈,商業就是人的肌肉,而軍隊就是人的脊樑,李燁就是指揮着一切的大腦。國無糧不穩、國無商不富、國無兵不強,李燁把幾項牢牢地抓住,而且隱藏的很好,至少短時間內無法被外人發現。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子上,李燁對敬翔已經沒有多少隱瞞的,也好讓敬翔吃一顆定心丸。李燁指着路邊行進中的軍隊道:“這些都是都是藏在遼東半島上的軍隊,他們都是由流民組成,至於有多少這樣的軍隊……”,李燁伸出兩個手指看着敬翔。
“二千……”,不對,敬翔馬上反應過,二千這樣的軍隊在遼東半島有什麼好隱瞞的,敬翔長大嘴結結巴巴道:“二萬,不可能吧……”。
二萬這樣的軍隊是什麼概念,不過敬翔怎麼看也看不出李燁騙自己的樣子,這是一支多麼龐大的軍隊,要知道平盧節度使宋威手中絕對拿不出這樣一萬人的軍隊,不然宋威也不會向朝廷調派禁軍了。
敬翔不僅善於刀筆,而且精通軍事,如果有五千這樣的軍隊,足矣佔領整個平盧藩鎮了,二萬是一個多麼龐大的數量,現在起兵造反都沒有問題。王仙芝、黃巢的起義軍到了兗州一帶,兵力已經擴充到十五萬,其中的精兵還不足五千,就是這樣一股起義軍已經能夠把整個河南道絞個天翻地覆讓天地失色,想到這裡敬翔對於李燁的實力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可是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敬翔徹底打定了抱着李燁大腿一路走到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