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人難受!我不禁拼盡全力喊出一句:“我到底是死是活?”
“離死不遠咯!”
這是誰?是誰在說話?剛纔明明連一絲風的聲音都沒有,怎麼突然會有一個人的聲音呢?可是我還是不能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壓着似的,一動都不動。︾樂︾文︾小︾說|(s)ong我又試圖攪動水缸裡的藥湯,可是紋絲不動。
“別想着亂動,不然你就真的死了!”一個黑衣白髮的老者轉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得到他。等看到他的時候,我鼻子就酸起來,我拼盡全力帶着哭腔喊了一聲:“師父!”
當看到師父的那一刻我全身就放鬆下來,我知道我很可能死不了啦。
“爲師也是盡力而爲吧,不一定能成!”我的師父袁太虛道長向來擅長於讀魂。
我聽到這一句後,用意念黯然道:“師父,我不想死——”我是個堅強的戰士,在敵人眼裡,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的槍指到誰,誰的生命就會結束。可就像歌兒裡唱的那樣:我有鐵骨也有柔腸,父親早逝,師父就是我的親人,一個唯一能夠撒嬌、說真話的親人了。
這個時候,我沒有必要再繃着了。我想要放聲大哭,但卻哭不出來。
師父說:“孩子,你活的苦啊,從小就魂魄不穩、命運多舛,閻羅王早就要收你,是我硬留住了你。今天,爲師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你,若是留不住也是你命該如此,你可不要怪爲師無能啊!”
我笑着看了看師父說:“不會的師父,我就是做了鬼,也會感謝您的大恩大德的!只是徒弟沒法給您養老送終了!”
他搖頭道:“這話還是說早了,今天爲師就違一回天道和那閻羅王鬥上一鬥!”
說着他腳尖用力,人就從盤坐狀態直立了起來,崩起中指彈了一下紅色絲線編制的陣法,說道:“奕邪,你暫且在這鎖魂陣中稍等,待爲師開壇做法!”說完,他表情莊重地轉身準備寬衣。ong
我再叫一聲師父,他回頭看着我說:“怎麼?還有什麼事嗎?”
我輕搖頭顱說:“如果,這次作法對您有什麼傷害的話,我請您還是別——”
他打斷了我,慈祥地看着我說:“不礙事,不礙事的。”說着轉身又準備寬衣。
“師父——”我又叫道。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他還是那麼慈祥,沒有一絲兒的不耐煩。
我說:“這水缸裡泡的是什麼湯藥啊,真舒服。”
他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來道:“這叫聚魂湯,是爲師的獨門秘方,他能夠暫時保住你的魂魄不散。”
我太虛弱了,氣若游絲,沒有再多嘴。師父轉身寬衣沐浴,在另一個水缸裡仔細地擦洗着自己的身體。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師父遠在鳳山玉泉宮,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呢?只是我已經無力思考了。
中醫講“心藏魂,肺藏魄,腎藏精,脾藏志”,我本來就魂魄不穩,當時,又被匕首戳爛了心臟,至於能不能真的活過來,我根本就不抱任何希望。即便師父,真的從閻羅手裡把我的命搶了回來,那也是違背天道的事情,佛家將因果,我們道家也將因果,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師父若真的動用道法,將我的命留住,那麼他一定會損傷自己的,或折壽、或損命,甚至多年的修煉都有可能毀於一旦。如果我能動,我絕對不允許他這樣做。(’)
可我只是一具泡在藥湯裡的準屍體而已。我低頭看了自己的胸口一眼,那裡有一個空洞洞的口子,茬口是新鮮的、整齊的,顯然在我不省人事的時候,師父幫我處理了傷口。只是,只是那顆被刺穿的心臟已然不在,胸口空洞洞的,讓人看着就萬般絕望。
師父終於沐浴完畢,從包袱裡找出了一套嶄新的道袍,很珍重地撫摸了一邊,然後一抖,穿在了身上。然後,就開始佈置法壇,我不懂這些,師父從來都沒有教過我這種道法,我看不出有什麼講究,就是一般普通的供果、犧牲。最扎眼的是一隻活雞,師父一手抓着雞的雙翅,右手以手爲刀一下子就砍掉了雞頭。他的手竟然比我的軍刺還要鋒利,然後用一隻陶碗接了雞血,擺在法壇上。
此後,又點燃了香、燭,背對着我拜了三拜。從懷裡掏出一包鮮血淋漓的東西,放在了法壇上。
之後,他開始起咒,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步法也開始踏動,那是我當時,從未見過的步伐,並不顯得瀟灑,甚至還有些詭異。我懷疑,那步法根本不是出自道家,而和某種巫術有關,抑或就是一種巫儺的改編版。
那動作幅度很大,踏得地板砰砰響。圍着法壇轉來轉去,像是圍着篝火舞蹈的原始先民,這步法太過古老,看了讓人遙想史前茹毛飲血的時代。那個時代,人類在與神靈溝通上,更加虔誠和敬畏。
師父當時,已然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做這樣大幅度的動作,讓我感到一陣心酸,雖然我已無心,但心酸佈滿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都沒有停歇,汗水迷了眼睛都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我知道師父是拼盡了全力想要救我一命,他當年受我父親之託,收養了我,即使我在戰鬥中死去,他也算完成了朋友的囑託,完全沒有必要對一個本來必死無疑的人大費周章。這種恩情,我大概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還不清了!
在他的努力下,法壇上的那碗雞血竟然沸騰了起來,飛濺的雞血濺溼了暖黃色的檯布,看上去觸目驚心。與此同時,聚魂陣開始劇烈的抖動,鎖魂結上的銅錢在劇烈的搖曳下,碰撞出銀鈴般的聲響。
聚魂湯也開始咕嘟咕嘟地冒泡,我坐在其中的感受非常複雜,時而清醒,時而頭暈目眩,就好像有兩種力量在爭奪我的魂魄,那種彷彿被撕裂的感覺,讓我痛苦不堪。而師父早已停止了步法,立在法壇後面,一邊拋灑着黃色的符籙,一邊不停地誦咒。而誦咒似乎比踏動步法更累,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額前兩鬢滾落。
他的語速非常之快,聽上去就像是一陣嗡嗡聲,我想,這種頻率的聲音是說給鬼神聽的,而且似乎在展開激烈的辯論。
少頃,那誦咒的聲音戛然而止!師父擡起眼來,單手結了個手印,在那包血淋淋的布包上面輕輕一彈,那包東西就開始有節律的跳動起來。這個時候,師父才暫時,停止了作法,用早已預備好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滿臉的汗水,那樣子似乎虛弱到了極點。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跳動的布包,走到我面前來,那撲通撲通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強勁有力。他依舊小心翼翼地掀開裹着的血布,露出一顆鮮紅的跳動着的心臟來。
之後,他快速地將那顆心臟塞進了我的胸腔裡,溫暖的手掌在心口處不住地揉搓着。聚魂湯不在沸騰,雞血也不再沸騰,而沸騰的是我的心跳、我的神識。
我擡起眼來,看着袁太虛道長,表情複雜地叫了一聲:“師父!”
他囑咐我先別動,然後又開始忙活,將自己採來並已制好的草藥,按照一定的順序加入了水缸中,然後又兌幾盆熱水。做完這一切,他又將水缸邊沿貼着的符籙扯去,從他隨身的包袱裡取出一疊新的符籙,並不貼,而是捏在手中一抖,火苗憑空出現,燃着了那些符籙,然後誦一句:“大道行雲,祖師祥臨,化!化!化!”
隨着咒語的誦出,師父及時地將燃着的符籙融於藥湯之中,呲的一聲,那黃符燃燒後的符水,讓我感到全身一緊、又一鬆。
此後,便全身舒爽——
我可以動了,但由於全身****不便站起,雙手合十向師父行禮道:“感謝師父再造之恩!”
還未等師父開金口,突然隨着一聲尖利的叫聲,從敞開的柴房門口飛進一隻巨大的鷹,它幾乎是滑翔着進來的,那堅挺的羽翼擦過我的耳鬢,跌落在法壇下面一動不動了。
我驚訝地張着嘴巴看到這一幕,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師父卻神態自若,似乎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我我開口問道:“師父,這老鷹到底是怎麼回事?”
師父稍稍恢復了點兒元氣,看都不看那隻大鷹,說:“還及得爲師給你講過的天道嗎?”
我仍然怔怔地看着死在地上的老鷹,那太大了,似乎不應該叫做老鷹,而很可能是一隻金雕,圓睜着大眼,鋒利而鉤狀的喙,臉上還是帶着一絲怨毒的神態。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師父的問話,於是答道:“知道,只兩個字:平衡。”
師父又開口說:“對,這天地之間講究的就是平衡二字,本該是你死的,它卻死了,是一種交換吧!”
我明白了,我死或者它死,就是爲了維護天道的平衡。但本該是我死,卻讓它替我死,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吧。
我悽然道:“師父,爲它念一段往生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