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離原本只是好奇才跟着,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那個他化成灰都認得的聲音,當即敲得更厲害。就在此時,門突然開了。
“久依,你……”
門口站着個陌生的美貌男子,雙手環胸睨着他,冷淡道:“有事嗎?”
魏離狐疑地看着他:“方纔進來的人呢?還有方纔是誰在跟你說話?”
“與你有關嗎?”美貌男子更加冷淡,同時手扶在門框邊,“若你沒事我就關門了。”
“我知道她在裡面!你讓我進去!”
對方根本沒理會他,眼見着又要關門,魏離忙伸出腳,無賴般的將身體硬卡在門框間,探頭張望。奈何左右都沒人,想來是已經進屋了。
“這裡沒你要找的人,快給我走!”
魏離怎麼肯罷休,死死卡着門,衝裡頭道:“……久依,我足足找了你一年多,這一年多我走了很多路,也吃了很多苦,可我從未想過放棄,但你爲什麼就是不肯見我。”
說着說着,魏離自己都有點委屈,“我知道,過去是我不對,我不該遊戲花叢玩弄女子的真心,可我也只是爲了找到一個真心愛我的女子……現在我想通了,不付出真心,又怎能換回別人的真心,所以我來尋你了……你就給我一次機會也好,我相信你會被我的真心感動的。”
“又是何必。”
院中顯出了一抹白色身影,魏離癡癡看着,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又出現在了面前。
是他的久依。
溫婉可人,嫺靜秀雅,無比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無論他做了什麼永遠會靜靜微笑看着他的林久依。
魏離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脫開擋住他的美貌男子,上前一步,想握住眼前女子的手,聶棗卻已先一步甩開他。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鬧夠了就回去,你哥很擔心你。”
魏離立刻道:“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回去!”
聶棗扯嘴角笑:“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魏離緊緊看向聶棗,彷彿生怕她跑了:“我知道你不是久依……”他沒忘記在地窖裡,聶棗硬往他嘴裡塞麪餅的情境,但正因爲如此,他才確定,就算久依不是久依,骨子裡仍是關心他的,仍是他善良體貼的林久依,“但我們這麼久以來的相處我不信都是假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對一個不愛的人,這麼好……”
“可以的。”聶棗的笑容染上了幾分邪氣,“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我接近你的原因是因爲有人出錢僱用我,讓你愛上我,再報復你。我本人對你是沒有半分感情的。至於沒直接殺掉你,只是因爲怕你哥找我麻煩……對我來說,你跟一個路人沒什麼區別。”
門已經被公子晏順手關上了。
聶棗拽住魏離的領子,一個用力把他頂在牆上,兩記拳頭重重落在了魏離的腹部。
魏離猝不及防,只得悶哼一聲,冷汗霎時流下。
下一刻,聶棗從袖口裡抽出一柄匕首,抵在魏離的脖子上:“不過如果你再妨礙我的話,我不介意在這裡偷偷把你做掉,反正沒人會發現的。”她的眼神冰冷,毫無溫度,淡淡的殺氣涌了上來——這是跟令主學的。
魏離脖子一疼,有血順着頸脖流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聶棗。
以前他受再小的傷,林久依都會緊張半天,恨不得以身代之,而此刻她竟真的要殺了他?
一隻修長潔白如玉手攔住了聶棗的動作,方纔那個美貌男子,即公子晏,此刻正含笑看向聶棗:“這樣的事情,怎麼用得着你來動手,交給我便是。”
聶棗也轉頭看向他,視線軟化下來,溫聲道:“不用,我自己能處理的。”
“髒了你的手,我會心疼的。”公子晏亦溫柔道,並從聶棗的手中接過匕首。
再是瞎子也看出這兩人關係匪淺。
“……你是誰?”那刀上了粹了毒,此時魏離已全身無力。
公子晏抵住魏離的脖子,莞爾一笑,他本就美貌,一笑之下容色更甚,襯得魏離越發面容憔悴不堪,“猜也猜得出吧,我認識她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勸你早點死心吧,我們都是鬼都的人,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外界之人於我們不過螻蟻,你的所作所爲在我們看來只是笑話。”
“我不……”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她真正喜歡的,只有我一個,所以她終究會回到我身邊。”公子晏語氣優雅矜貴,冷靜中透着篤定與自信。
聶棗在一邊笑靨如花。
魏離心如刀絞。
“好了,結束了。”
公子晏舉刀,帶着近乎殘忍的笑容,一刀捅進了魏離胸口。
***
入夜,魏離於劇痛中醒來。
他掙扎着推開卷裹住他的席子,哆嗦着脣坐起來,竟然把他的屍首就這麼用席子裹了裹丟掉郊外……幸好他命大,魏離按着胸口上仍然流着血的傷口,面色慘白的站起來,沒走兩步,又摔倒在地。
低喘了一口氣,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引信,點燃升入空中。
——沒多久後,就會有魏國在趙國的線人來接應他了。
魏離又喘了兩口氣,最終用另一隻手捂着眼睛,躺平在地上。
***
不遠處。
“我不明白,你爲什麼不乾脆殺了他算了,還這麼麻煩。”公子晏抱臂道,“你知不知道那一刀我捅的有多緊張多小心!”
聶棗道:“兩個原因,第一我已經跟他哥說了魏離在這,第二我沒殺過人。”
“我殺又不是你殺!”
“但歸根究底是我求你幫的忙……積德你懂嗎?”
公子晏嗤道:“入了鬼都之後,你幹得缺德事還少了?”
“所以能少一樁便是一樁,我怕報應……”聶棗頓了頓,“應驗到另一個人身上。”
公子晏“哼”了一聲:“不過我又欠了我一次。”
聶棗笑笑:“以後你有什麼情債找上門,我也能幫你打個掩護啊……我們這就算臨時臨急不是也配合得挺默契嗎?”
“哦,真的嗎?聽說趙黎正在滿世界追殺我……”
“……”
“對了,那你告訴了他鬼都,就不怕他報復?”
“他報復鬼都同我有什麼干係。”聶棗聳肩,“那張易容面具我已經燒了,這世上永遠再不會有林久依了。”
“不過你倒也真狠心。其實魏國公子離也未必不是良配,反正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也不用擔心,在魏國他權勢滔天,又對你癡心一片,只要你願意,自然可以讓他長久不變心,畢竟……”公子晏欲言又止。
“怎麼可能。”聶棗想也不想道,“我有心上人了。”
“可是柴……”
“若在陳國,有一個女子與你兩情相悅,即便你落難失去一切亦不離不棄,有朝一日你大權在握,會遺棄已無法獨立生存的她嗎?”
公子晏勾脣道:“沒有這樣的人。”
“我有。他對我生死與共,我便對他不離不棄。”
斬釘截鐵。
“呵呵。”公子晏輕笑一聲,“令主怎麼會讓你這麼輕鬆就不離不棄。”
“……我知道。”
但令主豈是這麼好解決的,他們甚至不知道半分令主的底細,想擺脫他更是難如登天——迄今爲止沒有人成功過,鬼都的易容術和秘術可以讓女子的容顏常年永駐,而少有的那些毀了容貌或容色衰微的人,最終留在鬼都做一些雜役的工作,直至死去。
提到這個話題,周圍的氣氛也漸漸凝重起來。
***
任務仍然是要繼續。
聶棗喬裝後繼續等在酒館中,任平生再出現又過了幾日。
只看見聶棗他還稍稍有些意外,問:“那位苦情公子呢?”
聶棗搖頭表明不知。
任平生笑笑,沒再問,大抵魏離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調劑,見之有趣,不見也沒什麼干係。
半個月後,任平生終於想起來問。
“跟公子喝酒也喝了不少日子,都忘記問公子姓什麼了。”
聶棗笑笑,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寫了一個“翟”字。
看見這個字,任平生愣了愣,彷彿察覺自己的失態般,他又道:“翟……倒是個少見的姓。”
聶棗的眼睛閃了閃。
調查還是有效果的,追查了許久,唯一找到的訊息是,任平生曾去過一次墓地,看一座墓碑,而那墓上只有一個字,翟。
聶棗條件反射想起之前任平生說過他的亡妻,思慮許久後他們掘了那個墓,那只是個衣冠冢,但裡頭的衣服明顯是男子的。
觀念幾轉繞了回來,難道任平生……真的是個斷袖,所謂亡妻指得是這個男子。
因是個男子,不能娶進門,故而也沒有妻子這個說法?
而他們特地研究了那個墓的新舊,好巧不巧,正是兩年前。
但此刻聶棗還是有些奇怪。
任平生提到“翟”這個字的時候,確實流露出懷念,但那神情卻不像在懷念愛人——她很擅長分辨一個人的情緒中是否有愛情。
又過了半個月,聶棗雖和任平生略微熟悉了起來,但任務仍然沒有進展,任平生交友的距離把握的極好,和聶棗稍稍親近一些或許還是因爲“他”是個啞巴。
那邊的公子晏還在笑:“我都快成功了一半,你這還沒點動靜,鬼都排位第一當真是名不虛傳啊……”
聶棗面無表情看着他:“既然你這麼自信,那要不要來換換?”
“哦,這就算了,我可不喜歡半途而廢。”
好在公子晏也不常回來,嘲笑她的次數也不多。
聶棗考慮再這樣下去,要不要再去叫白芍過來,入夢風險雖大,可效果也是顯著的。
就在這時,一場婚事在趙都大張旗鼓的辦了起來。
昌平侯趙勝的妹妹趙裳與廷尉公子蔣文燁的婚事,算是頗爲門當戶對的一對,就連趙王都送來了賀禮。聶棗想起不久之前趙勝還帶着趙裳大張旗鼓去找任平生麻煩,而那時趙裳還對任平生一往情深,不由有些唏噓。
若是任平生當時應下了,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以趙王對任平生的寵幸,他娶了趙裳應當也不會有人阻攔。
聶棗喝酒時,冷眼看着任平生的反應。
他沒有任何反應。
聶棗便在紙上寫了這件事問她,她瞭解男人,就算不喜歡,知道一個曾經慕戀過自己的女子即將嫁給他人,也多少會有些悵然。
但任平生只是毫不在意的笑笑:“我知道,廷尉還送來了喜帖。”
聶棗不甘心,又寫:聽說趙裳小姐對先生……
任平生阻住了聶棗的手,慢吞吞地道:“沒有這樣的事情,謠言不可信,我倒不知翟兄也這麼八卦。”
聶棗住了筆,轉而寫道:於心不忍。
任平生笑:“翟兄當真是憐香惜玉,不過我就不同了……你該聽過有關我的傳聞吧,我最瞧不上的就是女子了,聒噪不堪,令人不勝煩惱。我是個懶散慣了的人,自然不喜歡。”
聶棗本以爲趙裳這條線就算斷了,沒想到她會這麼大膽。
趙裳與蔣文燁婚期前一晚,趙裳竟然捲了行囊,逃了婚。這件事雖然壓了下去,但也瞞不了明眼人,趙勝急乎乎的封了路,一邊命人小心搜查,一邊出城追去。
至於她去了哪裡,沒人比聶棗更清楚。
因之前魏離的事情,她換了一處住所,就在任平生的左近——當然任平生並不知道。
前一晚,她眼睜睜看着趙裳抱着行李進了任平生的府上。
小姑娘抽抽噎噎說:“任先生,我不想嫁,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在意,你沒了夫人,總要有人伺候左右……只要讓我跟在你身邊就好。”
已是卑微到塵埃裡的話。
任平生的回答卻很簡單,他面上淡淡:“我不需要。小姐還是儘早回去,免得讓家人擔心。”然後轉身離開,叫管事攆人。
趙裳前腳出來,聶棗後腳就把小姑娘騙了回來。
雖然沒有舌燦蓮花,但她能寫,她說她是任平生的朋友,得知趙裳的事情十分同情,願意收留趙裳幾日。涉世未深象牙塔里長大的小姑娘很快就被聶棗斯文有禮的外表說服,跟着聶棗進了府。
進府後,大抵是一直沒人說,趙裳竹筒倒豆似的告訴聶棗自己有多喜歡任平生,她從第一眼看見任平生就喜歡上了他的風流氣韻,他看起來那麼自由,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束縛他。再之後她又爲他的文采、爲他的博學多識而傾倒,她想他一定走過了很多路,去過很多地方,自己這個只呆在趙都的小姐跟他比起來就宛若一隻井底之。所以她想跟在他身邊,哪怕只是端茶遞水研墨搬書也好。
趙勝那邊追了幾日沒找到,最後從趙裳的丫鬟嘴裡盤問出趙裳是去找任平生了,立刻怒氣衝衝追去,任平生自然表示自己並未私藏趙裳。而好巧不巧有人證明婚禮前一日,看到一個小姑娘抱着行李進了任平生的府上。趙勝於是一口咬定是任平生藏了趙裳——此刻他倒是忘了任平生若真對趙裳有意,何必如此——便直告上趙王。
趙王倒是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趙勝怎麼說也是他侄兒,正兒八經的王室宗親,無奈之下只好讓廷尉追查。
廷尉大人剛失了媳婦,又早看任平生不爽,氣頭上直接把人壓了廷尉獄,以夷平任府的架勢在任平生府裡搜查。
二進宮的任平生尚不急,在聶棗府裡的趙裳已經急哭了,她沒想到自己一時任性會給任平生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忙回去爲任平生證明清白。
趙裳出現,任平生很快被放了出來。
趙王得理,不止痛罵了一通廷尉,罰了一年的俸祿,更大大賞賜任平生以作安慰,此後寵幸更佳,時常叫任平生進宮陪他,參謀國事。
趙裳還是嫁了。
聶棗去看了,穿着鮮紅嫁衣,小姑娘幾乎哭花了眼。看着哭哭啼啼的媳婦,丟臉又倒胃口的廷尉公子掀了蓋頭,喝了酒,當晚就去書房睡了。
聶棗想。
這個任務還真特麼的難。
就在她愁苦之際,轉機也來得很快。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_(:з」∠)_實在沒力氣……
今天就補了一下,這章將近五千字啦!=w=
再加把力感覺這個本兩章以內能搞定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