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寧沒有撒謊。
他的確在轉身一剎那,忽然有了種從沒有過的危險感。
彷彿這一走,就永遠再也回不到這個家,看不到毛驢那樣。
危險感很真實,很清晰,也很嚇人。
不過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一些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傢伙,就像驢子那樣。
陸寧明明總是做那個有關羅布泊的夢,花小妖也認真提醒他,千萬不要去那個地方,水暗影也沒強迫他必須得去--可陸寧卻偏偏要去一趟。
跟宋楚詞沒有關係,只是想解開他心中的那些疑惑。
驀然有了這種感覺後,陸寧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非得說出來。
其實他很明白,他說出這句話後,林武肯定會被嚇一跳,說不定還會抱着他胳膊,哭着喊着的不許他去--林武卻沒有這樣做,甚至都沒再說話,就這樣任由他走出了家門。
這樣最好。
走到衚衕口後,陸寧回頭看了眼大門那邊。
大門虛掩着,院子裡的燈光灑出來,映出一道虛無的昏黃光柱。
又是忽然間,陸寧有了捨不得。
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他可能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知道自己在離開家門的那一刻起,這種平淡而溫馨的生活,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滴滴。
一聲短促而清脆的汽車喇叭聲響起。
陸寧擡頭看起,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緩緩停在了路邊。
車窗落下,露出水暗影那張妖媚的精緻臉蛋:“怎麼,捨不得走?那我給你三分鐘的考慮時間,要是不願意去的話,就別去了。”
陸寧快步走過去,開門坐在了副駕駛上,把揹着的綠色帆布軍用揹包放在腿上,問道:“就這車子,能適合那邊的道路嗎?”
“到了那邊,隨時都能換車的,想要什麼車子就又有什麼車子。”
水暗影手指一動,落下的車窗玻璃升起時,腳下輕輕一踩油門,跑車就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聲,接着忽地躥了出去。
很快就經過那座小橋,左拐駛上沿河公路,向路燈搖曳的遠方駛去。
看着那個方向,林武坐在石桌前,用手支着下巴,就像雕像那樣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毛驢就蹲坐在他腳下的陰影中,一雙眼睛發着藍汪汪的熒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武才低頭看着毛驢,低聲問:“你說,他爲什麼要說那些話呢?”
毛驢當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擡起嘴巴,伸出舌頭在他手心裡舔了幾下。
“你這是在安慰我,不用擔心他麼?”
林武低低的笑了一聲,站起身走向西廂房。
來到門口時,他轉身看向毛驢--毛驢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堂屋的沙發上睡覺,而是已經悄悄的走到了大門口。
在林武轉身時,毛驢也停住了腳步,扭頭看向他。
眼睛裡,依舊發着藍汪汪的熒光,卻彷彿還有了些別的東西。
忽然間,林武明讀懂了毛驢眼裡的那些東西,是什麼意思了,立即尖聲叫道:“毛驢,你給我過來!”
毛驢猶豫了下,腳步輕快的跑到了他面前。
林武慢慢的蹲下,雙手抱住了毛驢的脖子,低聲問道:“你想去追陸寧,對不對?”
毛驢腦袋轉動,躲開了林武的目光,看向堂屋那邊,伸出的舌頭老長。
“你那會兒
沒有跟着他走,那是因爲不想讓他爲你擔心--或者,是你聽懂了陸寧的意思,他要你留下來,是保護我,而不是他說的把你交給我。”
林武低低的問道:“是不是這樣?可你不願意留下來,你要去陪着他,所以纔要偷偷的跑出去。”
林武剛說到這兒,毛驢忽然猛地掙開他的摟抱,在院子裡瘋跑了起來。
真得就像瘋了那樣,邊轉着圈的跑,邊擡頭衝着黑濛濛的夜空叫。
不是正常狗子發出的狂吠聲,而是毆毆的哀嚎,就像是在哭。
哀嚎聲聽起來異常刺耳,讓林武心中發慌,騰地站起身,大聲喊道:“毛驢,過來,過來!不許叫,不許--哭!”
毛驢沒有聽林武的話,依舊瘋狂的轉圈,邊轉邊叫。
幾次,它都跑到了大門門後,只需往前一竄,就能順着門縫跑出去。
實際上,那幾次它也做出了這樣的動作--可是,幾次都只是拿頭狠狠撞在門板上,咣咣作響。
陸寧忽然莫名察覺出了某種危機,毛驢也同樣感受到了。
它真得很想跟隨大哥一起去,就像往常那樣,一起縱橫江湖。
可大哥卻告訴它,必須在家,照顧好二哥。
毛驢不能違抗,因爲這是大哥的命令,就像那天無論它多麼想帶着林武一起走,但陸寧一句話,就讓它放棄了努力那樣。
隨着大哥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長,毛驢越加的不安。
但它沒有表現出來,因爲二哥還沒有去睡覺。
等林武去休息後,毛驢就會立即偷偷的跑出去,追隨陸寧:無論大哥在什麼地方,毛驢都能順着他曾經走過的氣味,找到他。
哪怕最終目的地,是地獄,毛驢也會毫不猶豫的追隨而去:從它剛出生就被主人遺棄,拋在垃圾堆內快要餓死,卻被陸寧抱走悉心照顧它、把它當兄弟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經懂得了,它跟大哥的命運是息息相關,永不分離了。
所以,它絕對不會允許,大哥獨自去面對某種極度危險!
它必須去。
可林武怎麼辦?
他總是在那兒大叫,讓它回去。
毛驢轉圈的速度越來越慢,也不再嚎叫了,但它那雙本來藍汪汪的眼睛,卻已經開始發紅,就像野外的惡狼,透着不耐煩的兇殘!
林武跟它目光對視了一下,猛地打了個寒戰,接着尖聲叫道:“不許這樣看我!”
“嗷--”
毛驢馬上挪開目光,接着擡頭衝着夜空,竟然發出了狼一般的嚎叫。
林武渾身冰冷:傳說,只有吃過人肉的狗子,才能發出這樣的叫聲。
“你等等,我打個電話,就等一會兒!”
林武大聲說着,反身跑進西廂房內,拿到枕頭邊上的手機後,就衝了出來。
很好,已經不再叫的毛驢,就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的看着他。
“你過來!”
林武走到石桌前,坐了下來。
毛驢猶豫了下,還是慢吞吞的走了過來,剛要低下頭,林武卻一把托住了它的下巴,看着它的眼睛,極其認真的說:“我是你跟陸寧的兄弟,你給我記住,永遠都不要忘記,永遠--都不許用那種眼神看我!”
林武說完,飛快的撥打了個手機號。
手機用的是免提,毛驢能聽到裡面傳來的驚喜女聲:“是、是舞兒嗎?”
“是。”
林武擡手,擦了擦眼睛,冷冷的說:“沈玉如,你想我承認你的存在嗎?”
那邊的沈玉如,猶豫了下,才問道:“舞兒,你想讓我爲你做什麼?”
“我知道,在這個時間段,林東海還沒有回家。”
林武說道:“所以,你不許跟他說,我給你打過電話。”
沈玉如連聲說:“好,好。舞兒,我答應你,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
“東海集團在唐王有分部,我知道。你現在立即命令這邊的負責人,給我送一輛性能良好的越野車來。記住,上面要有一切探險、野外生存的所有物資。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在一個小時內必須給我準備好,放在分部辦公樓的門前。”
林武冷冷的說:“如果達不到我的要求,這輩子,都別想讓我喊--喊你一聲媽媽。”
不等那邊的沈玉如說什麼,林武就飛快的扣掉了電話,趴在了石桌上,肩膀不住的抖動。
毛驢嗚嗚的輕叫了幾聲,人立而起,兩根爪子搭在石桌上,伸出舌頭去舔林武的手。
“走開,人家不想搭理你!”
林武低聲嗚咽着,推開了毛驢。
毛驢蹲在地上,錐錐的叫了幾聲,垂下了腦袋。
哭了幾分鐘後,林武才擡起頭,反手擦了擦淚水,起身快步走進了西廂房。
等他再出來時,已經換上了新買的冬衣,就像陸寧那樣。
毛驢馬上跑過來,錐錐輕叫着,圍着他轉,不斷的獻殷勤。
“滾開,人家都說不願意搭理你了呢。”
林武輕輕踢了毛驢一腳,快步走向了大門口。
陸寧要去哪兒,他臨走前已經說過了。
至於到了那地方後,該怎麼才能找到他,林武纔不想多操心:有毛驢在,估計這不是太難的事。
他想的最多的,則是羅布泊的神秘,詭異。
跟陸寧不同,從小學習成績相當好的林武,更喜歡看探索發現這方面的書籍,知道羅布泊那是個什麼樣的所在。
那是死亡之海。
那地方稱之爲死亡之海,是因爲在那片一望無垠的鹽鹼殼下,隱藏着一個內陸海,厚厚的鹽殼就像漂浮在南極洲的冰層。
在盆地的最底部,表面是堅硬的鹽殼,當挖一個二米深的洞穴後,就可以發現誰,只是這些水不能喝,用棍棒觸攪穴中水後,提離水面都會結上一層白色鹽晶體,所以這地方也叫地下死海。
羅布泊徹底的乾涸,還是在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但早在兩千多年前,那時候湖水面積多達一萬多平方公里時,就已經頻頻發生神秘事件了。
尤其是在本朝建國後,有關羅布泊的神秘傳說,更是被譽爲N大神秘事件之首。
其中最著名的,當屬‘鏡像人’的傳說。
以前林武看到這些時,只是覺得有趣,就像對美國第五十一區感興趣那樣。
可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去那種地方。
當然了,也不是不能去,畢竟現在縱穿羅布泊(全部是縱穿,從沒有誰能橫穿)也不是啥稀奇的事了,但也得在確保後勤保障隨時供應的情況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無準備,跑哪兒去跟送死沒啥區別。
如果陸寧臨走前,沒有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假如他回不來),如果沒有毛驢發瘋似的反常反應,林武絕對不會去。
其實,就算是這樣,他也沒必要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