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時,葉明媚剛要走出辦公室去用餐,無意中聽到外面有人在談話。
是兩個民工,跑來辦公室前的飲水機前接水。
獲得民工們的擁護後,葉明媚在工人的福利方面加大了投入,不但增加了高溫費,對家庭困難的工人給予格外的照顧,更是在勞保方面向國企工人看齊。
當前正值炎熱夏季,在荒山野嶺間頂着個大太陽的修路,肯定得預防中暑現象發生,葉明媚爲此購置了飲水機、派專人熬治綠豆湯、每天會有四次冷飲(就是雪糕)等等,爲此更受工人們的擁戴,都說走南闖北的跟這麼多老闆幹活了,第一次遇到這樣關心民工的老闆。
錢對於葉明媚來說,很多時候就是個數字,並沒有別的含義。
從自己那些數字的小數點後面,稍稍化掉幾個零頭,就能贏得民工們的真心愛戴,這對葉總來說是相當高興的,甚至有時候還會想:要不要成立一個修路公司,把這些民工招爲員工,整天在一起,聽他們盛讚葉總的仁慈--
只是自從某天開始後,工人們忽然發現以往在大家面前總是笑吟吟的、好像女王般高貴的葉總,不再笑了。
儘管她沒有因爲自己的情緒變化,就減少對工人們的關心,可大家還是受她所影響,以往工地上那種輕鬆的情緒不見了。
葉明媚再‘出巡’時,大家依舊全力猛幹,臉上卻沒有笑容了:女王般的葉總心情不好,你還笑還鬧的,那也太沒良心了啊。
尤其是來葉總辦公室(臨時板房)門前接水時,大家都是滿臉凝重的,說話聲音也小了很多:“栓子,昨晚你們忙到幾點?”
栓子回答說:“差不多得兩點多了?明媚山下建築垃圾太多,收拾起來很費力。”
栓子是路基工人,主要是幹夜班(這個工作本來也是在白天干的,不過葉明媚忽然敢工期,工人們就加夜班幹活了,自然有一定的補助,倒是沒有誰有怨言)。
“哦,那你有沒有想在那邊買套房?”
先問話的人又說了:“你家小子眼看就要上高中了,再過幾年就要娶媳婦了,總不能讓他像你一樣,一輩子都憋在山窩窩裡吧?”
“哈,富有叔,我倒是想在這邊買房啊,我也仔細看過住宅小區的效果圖,那叫一個美,做夢都想不到房子可以那樣設計。但關鍵問題是,咱得有錢不是?”
栓子看着飲水機水龍頭下的不鏽鋼桶,哈的一聲輕笑說:“一平米一萬多呢,咱們勞動一年纔多少錢?不吃不喝的才幾個平米?說實話,我當然想買,做夢都想給我家小子搞一套啊。嗯,那個啥,最好是買彩票中個千八百萬,到時候我就不買小高層了,我去買明媚山上的別墅。”
富有叔也輕笑一聲,笑罵道:“你小子還做上白日夢了來,小高層還滿足不了你,還想去買別墅。嘖嘖,你知道不,我可是曾經去過樣板別墅內的,那是去幫忙送傢俱。哎喲喂,嘖嘖,那裡面裝修的,我都不敢走路了,也就是葉總那樣的大人物纔有資格住裡面,別人--”
栓子打斷了富有叔的話:“哦,對了。你不說我都差點忘記了,昨晚(老百姓習慣把天不亮之前的凌晨,也稱爲昨晚)我們快完工時,我看到一輛車去了那邊,住進了別墅內。”
“是葉總嗎?”
“不是。”
“不是葉總?不可能吧?”
富有叔有些驚訝,看了眼辦公室的方面,壓低聲音說:“我可是聽王頭(修路隊的頭目)說話,明媚山的樣板別墅間,那是葉總專門爲自己留下來的,不可能讓別人去住呀。”
“還真不是葉總,當時我也很奇怪,都那個點了,怎麼還有人去那明媚山。”
“啥人去那邊住了?”
“有些遠,看得不是很清,不過我能看出是三個人,其中一個是經常過來過去的那個光頭老外,就是住在梨花山上的那個。另外兩個呢,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穿着白色長裙。光頭老外帶着他們上了山,一號別墅內的燈很快就亮了,光頭老外自個兒下了山。”
躲在門後的葉明媚,聽栓子說到這兒時,黛眉皺了起來。
毫無疑問,栓子嘴裡的那個光頭老外就是格林德,陸寧的心腹小弟,葉明媚此前曾經跟他打過多次交道(都是去梨花山下面的,格林德、秦大川倆人是陸寧留在這邊的代言人),一號別墅裝修完畢後,爲確保有人經常去那邊打掃,就給了他一套鑰匙。
按說別墅裝修過後,葉明媚完全可以去別墅內住,不過她覺得與這些工人們住在一起,心裡特踏實,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接地氣了。
卻沒想到格林德竟然把她的別墅,私下裡讓別人去住了。
還真是亂彈琴,葉明媚爲自己精心修建的別墅,自己還沒有住呢,就讓別人拿走了‘第一次’,葉總能不生氣嗎?
她得去看看,找格林德問問怎麼回事,是誰允許他私自讓別人住她別墅的!
等栓子他們倆人走後,葉明媚這才走出辦公室,上車嚮明媚山這邊駛來。
連續半個月的加班加點,工人們都累了,今天下午時葉明媚就下令說讓大家休息一晚,該有的夜班補貼卻不會少,這個決定自然又獲得民工們的極力贊同--
所以今晚路上沒有工程車來往,梨花山區域又恢復了它原先擁有的寧靜,坐在車裡甚至能聽到路邊的小蟲子叫。
葉明媚驅車即將到達明媚山時,老遠就看到一輛車迎面駛來,卻也沒在意,畢竟這邊的別墅羣起來了,小高層也開始打根基,晚上當然得有人值班巡邏看護那些建築工具啥的。
不約而同的,葉明媚與迎面而來的車子,一起轉換成了近光。
雖說半邊公路也有三車道的寬度,不過路邊還疊放着許多長條馬路牙子,這樣就造成兩輛車迎面相錯而過時,都得小心一些才行。
最多也就是二十多邁的車速吧,在兩輛車擦肩而過時,葉明媚向那輛車的駕駛座上看去(此前因爲車燈,是看不到是誰開車的),就是隨便看一眼,本能的動作。
開那輛車的人,也有相同的動作--兩輛車在緩緩的擦肩而過時,四道目光同時也碰到了一起。
陸寧!?
看到開車的那個人,竟然是這些天來每天都在想至少八百遍的陸寧(可不是男女情深的那種想,很複雜的)後,葉明媚就像被電擊了一下那樣,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的踩住了剎車。
陸寧的車子也停住了,二十來邁的車速,剎車很輕鬆的。
在葉明媚認出他時,陸寧也認出了她。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怎麼不知道?
我、我要
跟他說什麼?
要不要告訴他,按輩分他得喊我一聲四舅媽--幾乎就在瞬息之間,葉明媚就想到了這些問題,目光卻直勾勾的望着前面,動也不動。
嗚的一聲,有低沉的馬達聲傳來,驚醒了葉明媚,霍然回頭看去,陸寧那輛車已經啓動,向前駛去了。
站住!
這兩個字即將跑出葉明媚嘴巴時,卻又被她硬生生的嚥了下去。
她讓他站住,要說些什麼?
可就這樣讓他走了?
他怎麼就一句話也不說的,就走了?
難道說,他知道我是他的四舅媽了--葉明媚想到這兒時,就覺得腦袋無比疼痛,趕緊用力甩了下頭,再看向後面時,陸寧的車子已經加速駛出老遠了。
她想調頭去追。
只是剛一打方向盤,卻又停住了。
就像剛纔所想的那樣,就算追上陸寧,她該說什麼呀?
難道真要說出倆人的關係,再拿捏出長輩的嘴臉訓斥他:小子,你可真能耐啊,當着你四舅的面,把你四舅媽給搞得雲裡霧裡的--
啪的一聲,葉明媚就覺得腮幫子火辣辣的疼痛。
原來,就在她意識內騰起某些不要臉的想法時,她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那是她骨子裡最後一絲尊嚴、倫理道德在作怪,支配着她給了自己一耳光。
自抽耳光,總能比被人抽耳光清醒的更加快,葉明媚就是這樣,在感覺的嘴裡發鹹滋滋(一巴掌抽出血了,由此可以看出她剛纔多麼用力)時,恍然明白了很多:他肯定知道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了,要不然依着這小子,就算再不怎麼待見我,也不可能話都不說一句的就跑了。
他現在,肯定也像我這樣害怕,難堪。
嗯,暫且不見面,給大家一個好好思考的緩衝時間,也是很有必要的。
看來,凌晨時去我別墅的人,就是陸寧了。
也唯有陸寧,才能讓格林德那隻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傢伙,好像哈巴狗似的,大半夜的起來迎接他。
只是,那個與陸寧一起來的女人是誰?
剛纔,有沒有在車上?
哼,那個小混蛋,貌似總是到處招惹女人啊。
葉明媚胡思亂想着,重新啓動車子向前駛去。
既然已經來到這兒了,那麼她就得去別墅內看看--或許,陸寧很快就會回來呢,那樣倆人要不要坐在觀景臺上,每人手捧一杯紅酒,四目相對的談談心事。
如果,小混蛋明知道我是他的四舅媽,還要對我動手動腳的,那我讓他得逞呢,還是寧死也要反抗,指着他大罵畜生,你怎麼不去死啊!
葉總懵懵懂懂中,把車子停在了明媚山下的停車場內,熄火後卻沒有接着下車,拿出溼巾來用力擦了擦臉,希望自己別再這麼暈乎乎的了,腦子裡怎麼總是回想某個小混蛋,讓她跪在沙發上好像毛驢那樣--被他欺負的情景呢?
狠狠扭了自己肋下軟肉一下,強迫自己別再有那種骯髒想法後,葉明媚才深吸了一口氣,開門下車。
擡頭看向半山腰的一號別墅,是亮着燈的。
“請留步,葉總。”
葉明媚擡頭看着半山腰,邁步剛要走向上山路,有個陰惻惻的男人聲音,忽然從左側黑暗中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