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做別人,小詠她會很生氣,然後衝上去暴打一頓,但想想還是董豪的老爸,那就算了。再說剛纔還誤打過他,這傷痕就算是給自己的懲罰。
董爸今天憤怒至極,打小詠的兩下子直接把他給嚇到,之後就是工友們把他拉住。
董爸的事情,附近的鄰居不說,這裡幹活的所有工友都知道,雖然佩服他的精神,然後也覺得挺可惜的。
這天晚上回去,董家來了好多的人,差不多整個村子裡的人都來了,來的目的都不同。有的來道賀董豪平安無事回來,有的知道他穿了一身軍裝,知道在外面做出一番事情,也來賀喜。
有的就是喜歡看董家新媳婦小詠,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大家心裡都明白。
還有的就是些小屁孩兒,剛學會寫字兒,豐田霸道車子後面來的時候千里迢迢風塵僕僕沾了些灰塵,所以就當作黑板在上面亂寫亂畫。
寫的內容都是惡搞:小董哥哥媳婦好漂亮。
董家沒有圍牆,大門外面的場壩停下十輛豐田沒有問題,但今晚上全部被人給擠滿,站着的站着,三三兩兩擠作一團,有的直接盤腿坐在地上。
對董豪噓寒問暖的。
小詠長這麼大,除了在部隊看到氣勢壯闊的場面之外,這麼熱情的場合,還是頭一回,都有些不習慣。
恨董豪當年一聲不吭就失蹤三年的只有董爸一個人,其他的人,看到董豪今天這樣突然間風風光光的回來,心裡頭都樂呵還來不及。
不過,爺兒兩自從下午到現在,一句話沒說,倒是其他人之間說說笑笑。
董爸坐在旁邊一個勁兒吧嗒吧嗒的抽着草煙。
這萬人空巷的局面,怕是幾十年來都沒有過一回的,當年縣長下來視察也不過如此,董豪今天回來,卻是神氣了一把,但可憐的是他老爸。
來了這麼多的人,老董家不可能讓人家這麼幹坐着。
窮人家孩子早當家。再說董豪還是出去經歷過生死的人,現在回來了,當然要拿出不一樣的氣勢。叫上村裡幾個得力的青年,買了豬,宰了雞,殺了羊,大慶一番。
老頭子早就把他當作一個死人,所以他儘管折騰成什麼樣子都不管。
小詠對當地風俗不瞭解,這麼熱情豪邁的村民習俗,以前沒有聽董豪說過,今天算是漲了見識。不過平時熱鬧活潑的她,今天倒是安靜地像是一個新媳婦。
弄得董媽都甚是喜愛這丫頭。
不僅是董媽喜歡她,村裡面三十多了快四十的還沒有結婚成親的漢子們,看着也是流口水,這當年的耗子,哪兒來的桃花運。
一般這種場合,村長族長都坐在主人家身邊的。
村長也是個熱情漢子,雖然算是一官半職,但沒有公務在身還是會下地幹活,所以弄得臉黑背彎的沒有個領導樣子,站起來就是虎背熊腰的。
不過對村裡事情處理得好,也受歡迎,今天,他是一定要講話的。
“大家靜一靜!”村長肩上披着個破爛西服,從董豪身邊站起來,朝着正在吃得歡的村民們招手吶喊,村民們停下來看着他。
今晚,算是他們的盛宴。
電燈明晃晃的把他身影拉得老長,這一看起來還很偉岸的樣子。
“今天啊,我們大家難得歡聚一堂。董豪這小子,哎,大家以前叫他耗子的,你看現在,整一大小夥子,穿上這身軍裝,保家衛國多光榮啊,你們,哎,特別是你們幾個一起長大現在還成天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學學,學着點兒。”村長先把董豪恭維一番,然後纔是指着那邊三四個青年教訓。
“村長,難得大家今天高興,吃好喝好別打擾大家算了!”董豪坐得筆直,就跟真的軍人一樣,被村長這麼一誇獎,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誰知他這麼一說,村長就更加來勁了。
“什麼叫算了,有些話,有些事,老董他不說,你媽也不說,大家都不說,你怎麼會知道?”村長情緒有些激動,但也不是真的要罵董豪。
董豪受教,只好洗耳恭聽。
董媽就站在村長旁邊,拉拉他衣袖:“算啦,孩子都回來了,大家開心就行!”她換了一身衣服,洗了把臉也光鮮些,帶一個圍裙還有些樣子。
中午小詠看見她的樣子,是一個活生生的農村婦女,現在,她是一個家庭主婦,怪不得說農家婦女能幹。
董媽意思說不用說那些事了,但村長覺得就是要說。村長決定要說的時候看了董爸一眼,但董爸把臉轉到一邊,不發表任何見解,還是一言不發。
“你都不知道當年你失蹤,你爸你媽,啊,找了你好久沒找到,幾乎是花光力氣,也花光積蓄,本來給你準備念大學的錢全部花光不說,還到外面去貸款,十五萬,整整十五萬啊,敢問村裡人誰可以?”
村長講到這的時候,董豪一激動站了起來,看着老媽子老淚縱橫。
村長站在他身邊,把他壓到凳子上繼續說:“坐下,我叫你坐下。”
“找了你兩年半,實在不行,最後放棄了。後來,我們大家都認爲你死了,死了就死了,就當沒這個人。可是死了不了事啊,欠下的錢還得還,人死了廟還在,欠債還錢,這天經地義,可是……”
說到這裡,村長都有些難以啓齒,哽咽了一下。
董豪悔恨,坐在他旁邊覺得這個時候他軟弱無能,埋着頭再也擡不起來。
這些年老頭子所受的委屈他有權利知道並且用盡後半輩子補償,所以祈求村長繼續說下去:“現在我回來了,所有的負債都因爲我,我會承擔。”
“很高興你有勇氣站起來,這隻能說明你現在敢作敢當。但看到你老子臉上那條傷疤了沒?那不是你說補償就可以補償的,他吃得苦,你並不一定能吃!”村長很正經的看着董豪。
董豪茫然不知所措,這三年以來他的確不知道發生在老爹身上的艱辛,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個撕心裂肺的故事,但就算錐心般的痛苦,他也要知道。
“你告訴我,”董豪搖着他肩膀,看着他眼睛,很肯定的說,“我要知道一切!”
“唉!”村長搖頭嘆息拍拍他肩膀,“你老爹沒有多少文華,貸款簽字的時候吃了虧,前後累積明明只有十五萬的事情,最後追債的找上門來,活生生給算出來二十萬,還每隔兩個月就上門來要一次。老董臉上那口子,就是給人打的,唉……”村長又是一陣無語。
“那結果弄錯了,就沒人管的嗎?”小詠作爲一個外人,此時也義憤填膺的。
村長耷拉着臉:“這山高皇帝遠的,啥時候可以用上220v電燈都不錯的了,還有什麼人會管?”
聽村長這麼一說,小詠就有些納悶的,眼前電燈光不是很好的嗎,明晃晃的要把人眼睛都照瞎,勉強一下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姑娘你是外來人,這裡的情況你是不清楚,全村的電力集中起來,纔可以有今天這鬼樣子!”
小詠起身回頭一看,果然如此,身後黑壓壓一片,整個村落都是黑暗的,除了這裡燈光可見之外,其他的什麼都看不見,這場景,一下子觸動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
她一時之間沒什麼說的了。
這狀況在董豪十歲以後就是這樣的了,鄉政府給了一個小型發電機,其他的就再也沒什麼動靜。十歲之前,他們用的還是煤油燈。
照樣的還不是過日子,董豪出去的這段時間,沒想到依然還是沒有改觀,依舊如此。
“老爹在哪家單位貸款的?我明天就去給他們理論。”董豪不在乎什麼光明不光明的,想了很久還是氣憤不過來,追問村長。
“還理什麼論什麼,人家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名字也有,手印也有,只有老老實實認栽了……”
村長話還沒說完,董豪趾高氣昂打斷他:“搞不好我去弄他們,並不是每個善良的人都好欺負的,這憑什麼?”
“憑什麼?就憑人家有權利,憑人家說一聲頂你說一聲,就算你一個可以打三個,那他們那麼多人,足夠一個團的,你打得過來嗎?再說你現在是國家培養出來的人,你老爹不就常說國家培養出來的,都是好人嗎?你能輕易動手打人的麼?”
這番話說得董豪面紅耳赤,他需要重新認識眼前形勢。
二十萬,不是一個農民可以承受得了的,但凡有良心的,都不會做出這麼缺德事情,但爲了錢,什麼事什麼人還做不出來?這大家有目共睹的。
“你說他們有那麼多人,是專門做貸款的嗎?是不是高利貸?”董豪有些納悶。
還沒等村長回答,在一旁的老爹終於坐不住了,眼袋嘴狠狠在腳底板鞋上敲兩下,端起桌子上邊已經快要冷的酒對大家說話。
“感謝大家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就是給我老董面子,這一杯酒,是我敬大家這幾年的照顧。”說着自己幹了起來,一大碗白燒酒。
董豪知道的,他不會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