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羅念桐怎麼也睡不着覺,翻來覆去的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藍天遠的殺雞儆猴手段未免太過激烈了些,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心虛在裡面。
到後半夜的時候,他迷迷糊糊聽到一些類似挖土的聲音,一鋤又一鋤,間或有小嬰孩的哭聲,他半醒半睡地想:“可可會不會是這麼小的時候就來了繁霞呢。”
第二上午,可可獨自來和他會和,四九和小良卻不見了。
羅念桐接連幾天沒睡好,人有點暈乎乎的,半天才想起來那兩個女孩子沒一起來,問可可怎麼回事。
可可說是藍先生新做了薰香,請她們倆過去拿去了,估計她們倆貪玩,一時也不會過來了。“再說了,她們過不過來就有那麼重要麼?”可可有些不高興地道,“那我是不是也要每天把啞巴和捕夢者都掛在嘴邊念幾百遍?”
羅念桐沒想到她居然會吃醋,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我不問他們就是。再說了,啞巴喜歡胡壯,捕夢者喜歡四九,你再怎麼唸叨我也不會吃醋。”語畢又是一陣開心的大笑,橫亙在兩人心頭的陰影逐漸散去,終於都能面對這一段感情了。
可可羞得滿面緋紅,啐道:“鬼才吃你的醋。”她半靠在窗戶邊,穿了件鵝黃色的連衣裙,窗外一片青蔥翠綠,星星點點的佈滿了不知名小黃花,小紫花,小白花,愈發襯托得她清新淡雅,出塵脫俗。
羅念桐看得差點就流口水了。可可被他看得不自在,白了他一眼,裝做去看外面的風景。溫柔旖旎,讓人沉醉。
這天胡壯心情好了些,差人來問羅念桐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又囑咐了一些相關事宜,叫他也不用老是呆在屋子裡,不然到時候他當了大當家,這裡的人都還完全不認識他。
羅念桐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他叫了一個鬼僕帶路,攜了可可出去“遊玩”。
繁霞地勢複雜,鬼僕只帶他們轉了一下山谷裡有人家居住的地方,單單是這一點,已經七彎八拐的,差點把可可轉暈。幸好羅念桐早有思想準備,暗暗記下了路線,以備不時只需。
至始至終,他們都沒看到一條能出去的路,鐵桶一般的懸崖峭壁將繁霞圍得嚴嚴實實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羅念桐,都遠遠的看着看他,他有佳人相伴,也就大大方方的任由他們圍觀。
本來羅念桐說可可和莫善人算起來好歹也是老鄉一場,想帶可可去他墳前燒點紙,可是這個鬼僕找死了都沒找到莫善人的墳墓,羅念桐也知道繁霞地勢複雜,更何況那還是藍先生選址下葬的,因此也沒堅持。
……
晚上的時候,羅念桐留可可一起吃飯,胡壯差鬼僕送來了可口的農家飯菜,又有一大碗鮮美的魚湯。無慾無求,又有相愛的佳人在旁,不用爲世俗的一切所累,他不由得嘆道:“這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可可抿嘴一笑,道:“神仙就你這麼點追求哦!”
羅念桐正色道:“要拿這些和當神仙換,我還不願意呢!”
兩人笑鬧一陣子,眼看天色漸晚,他起身送可可回去休息,不料四九哭哭啼啼的跑了過來,“她……她,她不和我玩了!”她扶在門框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可連忙把她攙到凳子上坐下,叫她別哭,慢慢說怎麼回事。
四九扯起袖子不停地揩眼淚,把眼睛都揩腫了,“嗚嗚……小白又不和我玩了。她說看見我就煩,看見你們也煩,看見大家都煩,她說她要去死。”
羅念桐和可可相視一笑,原來是小女孩子間的玩笑話,四九就傷心成這樣,真是——可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小白肯定是和你鬧着玩的,好端端的怎麼會去死。她說着哄你玩呢!”
四九淚眼汪汪地,想信又不敢信,問道:“真的嗎?”
可可:“當然。她不過一時氣話,我們又都沒惹她,怎麼會看見我們就煩,還想去死。換做是你,你想想,你會真的去死嗎?”
四九認真地想了想,道:“也是,我就不會——我明白了,肯定是藍先生說話惹到她了,所以她才說這些氣話。”
“藍先生?”羅念桐心裡一緊,“他說了什麼?”
繁霞所有人都拿四九當不懂事的小屁孩,從來沒有人在她傷心的時候這麼寬慰勸導,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聞言軟語這麼勸她,所以她很快就相信了,心裡一想開,也就沒那麼傷心。她使勁吸了吸鼻子,憤憤地道:“藍先生是壞人!哼!”
“……”
“哼!雖然他給了我好聞的香,但是他那麼說小白,他就是壞人!”
“……”
“肯定是他惹到小白不開心了。他非說我們都不好,只有可可最好,又說小白可憐得很,被小良拋棄了,自己變成小良,卻又沒法再變出一個小白來自憐自愛。你們說,你們說這是什麼話!怎麼能這麼說小白,不管小白變成什麼樣,我四九一輩子都不會嫌棄她,永遠都陪她玩兒。他……他憑什麼這麼說。最討厭的是,還說叫小白再變回小白去,不要當小良,說她現在不好,也不管自己的蛇,成天只知道和不好的人瞎混。你們說,你們說他這是什麼意思,不是擺明在說四九是壞人麼?我哪裡壞了!”
可可連忙哄小孩子一樣哄她:“四九最乖了,怎麼會是壞人。藍先生亂說呢。我們不理他。”
四九得到認同,眼淚立馬收住了,她又道:“哼。我是壞人就不會去救羅念桐了。我只看着他幫我頂罪關小黑屋,我都着急得不得了,趕忙到處想辦法,還去把啞巴的棍子蛇都偷過來救他,你說壞人會這麼做嗎?”
她這話問的是羅念桐.
羅念桐正在琢磨藍先生這些話的意思,未料她會忽然問自己,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啊?”
可可忙替他回道:“真是得謝謝你。四九你真好。”
四九扁扁嘴,道:“那爲什麼他還要說不許小白和我玩兒?非要小白再去養蛇纔好嗎?我真是討厭死藍先生了,他不知道小白見到蛇,就不會和我們玩了嗎!依我看,他自己纔是壞人。”
羅念桐則從她的話裡得出了不少信息:一、藍先生不想劉小良和他們走太近;二、他想劉小良恢復成本來身份,好爲虎作倀;第三、他要集中全力對付他了。
“那小良呢,她怎麼沒和你一起來?”他問四九。
四九道:“這麼晚她當然要去睡覺啦。只有我傷心得睡不着覺,所以纔來找你們。好啦,現在可可這麼一說,我也不難過了。我們一起回去吧。”她親親熱熱的拉着可可往外走。
可可和她住處相近,當下便和她一起回去了。
羅念桐等兩女走了,決定先去找啞巴。他相信啞巴應該會知道很多事,比如可可幼年時期的遭遇,以及藍先生的陰謀。
啞巴在繁霞裡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他還頗費了一些工夫,通過胡壯才找到他。啞巴剛從地牢裡出來,他把胡壯給的夜明珠拿去當照明燈一樣用途放在地牢裡。那些人被關押得久了,對什麼金銀珠寶完全沒興趣,誰能救他們出去,對他們來說,那纔是最寶貴的。
當然,羅念桐不可能進到地牢去,地牢迄今爲止除了胡壯兩個近身鬼僕和啞巴以外,就只有捕夢者誤打誤撞的進來過。
啞巴對羅念桐找他這事一點都不奇怪,他輕車熟路地帶着他繞過鬼僕的崗哨,來到一個小山洞裡,洞裡點着一盞清油燈,燈火昏暗,憑空添了些陰森氣息。
啞巴折了根樹枝當筆,在地上寫道:“修羅石?”
羅念桐道:“是……也不是。今天來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和修羅石有關。可可小時候來過繁霞,這事你知道不?”
啞巴點點頭,寫道:“七歲。”
羅念桐仔細一看四周沒人,才又壓低了聲音道:“那你知道她當初進來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啞巴一愣,寫道:“爲什麼這麼問?”
羅念桐於是把自己這些天來的遭遇都告訴了他,尤其提到藍先生在謝老虎作亂時擋在可可面前,以及今天四九的話也都告訴了他。
啞巴聽了,半晌沒吭聲。
夏夜裡的繁霞,到處是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但是不知爲何,羅念桐聽得總有些心煩意亂,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像是不應該這麼安靜,尤其是莫善人暴斃,橫死的人多少總有些無法形容的煞氣,可是繁霞卻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人們根本不知道也不關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剛剛丟了性命。
也許只有他和可可還在爲莫善人的死而不安。可可作爲女孩子,除了不安以外,更多的還是害怕,人類對於死人都有種出於本能的害怕。所以她拉了四九給她作伴,兩個女孩子又唧唧咕咕地聊了許多私房話,然後才睡覺。
臨睡前,四九怕蚊子,把藍先生給的薰香給點上了,屋子裡很快瀰漫出所有似無的甜膩香味。兩人也很快睡過去。
半夜雞叫第一遍的時候,可可口渴,迷迷糊糊的有些醒了,聽到有人在叫她:“可可,可可,快開門,我有事要找你。”陰森冰冷,不帶半點人氣,乍一聽,覺得非常熟悉。她想起身,可是手腳軟綿綿的,沒力氣。
然而那門不等她去開,卻自動開了,跟着一個人趿拉趿拉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的牀前,輕輕搖晃她:“可可,你快醒醒,我有事要問你。”
可可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這熟悉的聲音是誰,一聽這人到了牀前,也不曉得害怕,費力的睜開眼一看,那人白淨臉皮,滿臉細紋,永遠一副謙虛和善的好人形象——卻不是剛被毒死的莫善人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