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車廂裡蒲素一隻手拉住吊杆平衡身體,站在一加速就發出“嗡嗡嗡”靜響的辮子車上,看着車窗外慢悠悠掠過的喧鬧街景,桑海這座城市讓蒲素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昨晚一切順利,想象中的追捕圍堵場面都沒有發生。開車後連查票的乘警都沒出現過,這讓蒲素也慢慢放下了緊繃的提防。
至於到底是因爲提前上車繞過了車站進口和檢票的盤查,還是壓根警方就沒有費力來這麼一出,蒲素不得而知。
據莫權觀察回來說,他都沒敢靠近檢票口,因爲發現有很多便衣,甚至好像就有上次帶他去派出所的人……
這很有可能是莫權的心理暗示,神經緊張下的草木皆兵。蒲素只是需要時刻提醒自己:“從今往後他都需要謹慎從事,再怎麼小心都不爲過。”
94年底的桑海還有很多棚戶區和石庫門老房子,電車經過的很多條馬路邊既有倒扣着馬桶的粗鄙市井,也有着緊閉鐵門裡老式洋房的精緻深幽。
奶奶和姑媽住在越陽路上靠近照家浜路,以前爺爺留下的一棟洋房裡。
據說原本在不遠處還有一棟,那一棟因爲姑父賭博欠債加上奶奶時惠卿的成分問題,政府以孤寡婦女獨居不利於戰備等名義,強制收購了。
當年的一棟房子是賣不了多少錢的,除了給姑父還了賭債,剩下的錢奶奶都陸陸續續貼補給老蒲和蒲秀紋了。
小時候在桑海,有時候公交車路過趙家浜路上的某個地方,老蒲會指着一個地方說:“看到伐,尖頂額各幢房子,老早是阿拉額。”
蒲素雖然努力朝着老蒲的手指方向看,但從來沒搞清楚在哪。只是屢屢喜歡提起往事的姑媽蒲秀紋對於那棟房子的事情絕口不提。
這種反常態度讓蒲素越發相信,那棟房子的失去和他的姑父有着莫大的關係。
從電車上下來時間還早,蒲素不想這麼早給蒲泓打傳呼。他繞了一些路到“滄浪亭”吃了一碗澆頭面。記憶裡這家老字號本幫麪館到了夏天,菜肉冷餛飩澆了芝麻醬很好吃的。
從滄浪亭出來後,他慢慢繞到奶奶家斜對面的弄堂裡。順路買了一張報紙一邊抽菸一邊裝作等人,盯着洋房鐵門。
沒多久蒲素就看到奶奶時惠卿穿戴的清清爽爽的打開小門,先把牛奶箱裡的牛奶和報紙拿進去,過了一會又戴着絨線帽出來關好門,一邊做着伸展一邊慢慢穿過馬路。
蒲素知道她是去弄堂後面那家麪館吃頭湯麪去了。
這次來桑海,蒲素只能偷偷看一眼奶奶,沒法去拜見。如果警察要調查蒲家的社會關係,桑海的親戚是清清楚楚的。
他不想因爲自己的突然到訪讓奶奶受到驚嚇,和她見一面就走更說不過去。所以只當自己沒來過,站在遠處偷偷看一眼就好了。
看到奶奶走遠了,蒲素反方向走到馬路口的傳呼電話間,發現還沒開門。於是就從桃園路繞到民族路,這裡是美領館,出去就是淮河路。
淮河路上有玻璃電話亭,蒲素給姐姐的126尋呼臺撥了一個傳呼,等了二十分鐘還沒回電,然後隔10分鐘又接着呼。
直到一個多小時後電話亭的鈴聲響起,蒲素拎起話筒,只聽到蒲泓還沒睡醒的聲音:“喂!”
“是我,怎麼纔回電啊。”
“呃……泡泡?你在哪啊?什麼時候來的?”
“這是桑海號碼,我當然在桑海,早上剛到。現在我就到老房子對面的弄堂等你,別讓姑媽她們知道。”
“我,我沒在越陽路,你在老房子裡等我,我等會回來。”
蒲泓電話裡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我在老房子附近,沒進去,我出事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又闖禍了?”
“電話裡說不清楚,見面說。”
“我現在離你有點遠,你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一個小時後到民族北路、少年宮後門的‘孟菲斯’等我,是一家飯店。”
蒲素現在在民族中路,走到蒲泓說的地方很近。他和姐姐有好幾年都沒見了,最近的一次還是他當兵時,輪訓結束剛下中隊後姐姐一個人來部隊看他。
蒲素還記得蒲泓看到自己練單雙槓手掌上磨出的血泡,心疼的哭了半天,隨後哭着叫他以後訓練偷懶,混幾年就回家的情形。
蒲泓後來沒多久就去日本讀語言學校,蒲素退伍回來兩人到現在都沒再見過。
“孟菲斯”是一家面積不大狹長的餐館,應該原來是一條弄堂,被街道封住以後改建的三產。旁邊是一家“皇冠”遊戲廳,裡面都是各種遊戲機和電玩。
對面是少年宮,左邊是南經路,右邊是寶塔山路。位置是很好的位置,鬧中取靜絕對的上只角,只是在蒲素看來做餐廳就有點不適合了。
“呶,就是這個情況,算我倒黴。”
坐在鋪着紅白格子桌布的餐桌前,蒲素把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和蒲泓說了一遍。
“從小到大你給家裡闖了多少禍?爸爸叫你當兵根本就是……當兵回來膽子越來越大……”
蒲素聽着蒲泓喋喋不休的抱怨,也是意料之中。老蒲和梅芳捨不得說他,不代表蒲泓不捨得。
其實仔細想想,蒲泓說的好像也對。當兵前自己身體瘦弱,膽子沒有那麼大,在學校裡確實是起鬨的時候多,真正帶頭惹事的時候少。
自從當了武警接受過訓練以後,執行任務時屢屢武力抓人而且不用承擔後果,自己的膽子越來越大,或者說是對自己的力量和武力值越來越自信。
現在出的這檔子事,說起來是偶然其實也是必然。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有一副好身體不怕吃虧,怎麼會惹上這個麻煩呢,碰上別人最多看看熱鬧也就罷了。
金老師之前一直提醒自己,還是她看人看的準,可惜……現在再想這些也晚了。
“我準備躲一陣子,沒多久就過年了,過完年看看我朋友那裡活動的怎麼樣……”
“老房子,你肯定不能去的。我還要和姑媽打個招呼,萬一那邊找到桑海來她什麼都不知道也麻煩的。”
“嗯,瞞好阿嬢,她歲數大了,萬一要是……”
“哼,你還知道阿嬢歲數大了?最寶貝你的就是她了,要是被她知道……”
“住的地方我有的,我現在做地陪很忙的。有時候很早就要去機場接人,晚上送到機場回來也很晚,在靠近機場的動物園那裡租了一室戶。房間裡樣樣都有,但是你平時不要出來了……”
說完,蒲泓到後廚關照廚師幾句,看上去和這家飯館很熟。
過一會一個服務員端了一碟鹹雞、一盤糟鴨舌還有桂花糯米藕、一份黃泥螺,還有一壺溫好的花雕,擺在桌子上。
“你先吃,吃好到包房裡休息一會,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蒲泓一邊給蒲素拆着筷筒一邊說。
“我今天很忙的,下午還要給你買點替換衣服。晚上等忙好了,再帶你去房子睡覺……”
”哎,吃呀,怎麼不吃?”
看到蒲素愁眉不展沒有食慾的樣子,蒲泓鄙視的說道:“別一副死樣,裝給誰看?事情出都出了,該吃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