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倍最後三天,
張昌宗一直住在千騎營裡,千騎營裡全是禁軍精銳士卒,同時張昌宗帶來的兩千鐵騎也駐紮在這裡,安全方面當然是固若金湯,只是軍營裡的枯躁也是不問可知。
其實,在大清洗結束後,張昌宗就已不必要繼續住在這裡了,至少作爲地主的柳徇天應該意思一下,比如主動邀請張昌宗入住隆慶池湖心島,稍盡地主之誼,但是柳徇天始終沒有什麼動作。
仔細品味柳徇天這一不近人情的舉動,其實是很耐人尋味的。
當初柳徇天邀請楊帆到湖心島私家別墅入住,也是因爲當時正在大清洗的緊要關頭,柳徇天急於通過向楊帆示好,拉近和刑部御史臺之間的關係,避免牽連到他,否則的話他一樣不會做此善意舉動。原因只有一個,局勢不明。
柳徇天是太后一派的人,在太后變成大周皇帝以前,他就留守長安。如今這位太后做皇帝業已十年了,時間和空間已經拉開了他和這位女皇的距離,嚴格說來,他現在已經不算女皇的絕對心腹了。
柳徇天在長安同關中地方勢力勾連,並暗中打造屬於自己的勢力,正是出於這種危機感。他是很狡黠的,就像一隻機敏的雪狐,朝廷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能從中嗅到令人不安的氣味。
他遠在長安,但是發生在洛陽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曾經有多少深受女皇信任重用的大臣,如今成了那隻被烹的走狗,他很清楚。所以他一直很慶幸自己能留守長安,否則他也不敢保證在詭譎莫測的政壇風雲中就不會落馬。
如今,長安突然要變成全國的政治中心了,而皇帝遷都所釋放的政治訊號是:還政於李。老奸巨滑的柳徇天豈能不爲自己的未來打算?
女皇帝已經太老了,風燭殘年的她,已經失去了讓人死心踏地追隨於她的信心,柳徇天走出的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慮,需要考慮到今後幾年朝廷政局的變化。
皇帝是一定會出自李家或者武家的,李家至少有六成的機會,武家至少有四成的機會,其他人則不可能有覬覦帝位的機會,這就是柳徇天做出的判斷。
二張兄弟已經把武李兩家都得罪了,所以柳徇天不想對他稍示親近。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一點微小的失誤,將來都可以被人拿出來大做文章,老謀深算的柳徇天在這種莫測的環境下給自己定了八字方針:“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因此,除了張昌宗初到長安時他代表長安官方擺過一次接風宴,此後便再無任何表示了。
看着許多人爲了在皇帝西遷之後能夠獲得更多的權力,紛紛向張昌宗這位天子第一寵臣獻媚巴結、投獻重禮,柳徇天站在長安府衙的深宅大院裡,只是報以一聲不屑的冷笑,他根本不爲所動。
柳徇天的態度,其實已經屬於是對二張的疏離,如果是張易之在這裡,或許能咂摸出其中幾分味道,但是張昌宗不行,他有無雙的美貌,也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才情,可他毫無政治智慧。
面對紛至沓來的諂媚巴結者,張昌宗已經完全忽略了柳徇天,他以爲柳徇天的深居簡出、緘默慎言是因爲關中出了這麼多的事,柳徇天難辭其咎,因此心中惴惴,完全沒有意識到作爲關中政壇第一人,柳徇天的一舉一動究竟意味着什麼。
虧得這些不斷跑去千騎營送禮宴請的人,否則張昌宗在千騎營里根本待不下去,許良、馬橋、黃旭昶等人對張昌宗固然禮敬有加,可這些粗人跟張昌宗沒有共同話題,而不斷前來拜訪的人中以文官和文人居多,張昌宗纔不至於那麼煩悶。
這天近午,張昌宗剛剛送走一位客人,回到房中正細細把玩那客人送來的一雙晶瑩剔透的玉馬,忽然有人來報,說楊帆來了,張昌宗連忙叫人收好寶物,親自迎了出去。
楊帆本就是千騎營的統帥,自然無需等人通報,聽說他回來了,許良、黃旭昶、陸毛峰等人紛紛趕來相見,簇擁着楊帆有說有笑地往裡走。張昌宗迎出來,一見楊帆便笑道:“二郎回來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楊帆打趣道:“說來我纔是此間地主,六郎是我的貴賓,今日反要客迎主人,楊某纔是失禮的那個人吶!”
張昌宗哈哈大笑起來,連忙攜了楊帆的手臂一同入室坐下。
楊帆道:“如今楊某身子已經大好,特意回營來看看,同時,有意邀請六郎去湖心島小住,那兒的安全較之這裡不遑稍讓,可風光卻勝這裡百倍,六郎整日住在軍營裡,同這些老粗們混在一起,不嫌煩悶麼?”
張昌宗大爲意動,他還沒答話,一名親隨忽然走了進來,快步走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然後把一份密信遞給他,張昌宗打開一看,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
楊帆今天就是踩着點兒來的,他叫人關注着護送上官婉兒的人馬行程,知道他們已經到了長安城,這才搶先一步趕來見張昌宗,是以一見張昌宗的神色,他就知道是婉兒那邊派人送信來了。
楊帆佯作不知,故意問道:“六郎有什麼爲難事,可要楊某幫忙參詳麼?”
楊帆此舉稍顯冒昧了,可楊帆不能不說,否則張昌宗若真個繞過他把婉兒安排到什麼僻靜之處,他想探望可就難了,雖說可以偷偷潛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張昌宗擡起頭來,面色凝重地對許良等人道:“各位請回避一下,我有大事要與楊將軍商議。”
衆人見他神色凝重,就連對楊帆的稱呼都用了比較正式的叫法,便知二人真有要事商議,衆人連忙離席,紛紛退下,片刻功夫廳中便爲之一空,就連那名報信的親隨都退了出去。
楊帆笑道:“六郎如此慎重,究系何事?”
張昌宗壓低聲音,神秘地道:“京裡來人了,上官待制到了。”
“哦?”
楊帆不以爲然地笑道:“陛下已經公告天下,說過今年將遷都於長安,還說要先遣上官待制來此與六郎一起籌備遷都事宜,楊某也是知道這件事的,上官待制到了有什麼希奇,六郎前往相迎盡了禮數就好。”
張昌宗嘿嘿一笑,搖頭道:“若只是上官待制到了,我何必這般模樣,你可知上官待制究系因何而來?”
楊帆動容道:“莫非上官待制還另負使命,關中大地又要再起風雲?”
張昌宗難掩興奮之色,把手中密函一推,道:“二郎請看。”
楊帆故意推辭道:“陛下密旨,楊某怎好與聞。”
張昌宗道:“此非密旨,何況,你又不是外人。”這話可就有些拉攏之意了,楊帆佯作未曾聽出話外之音,伸手取過張昌宗那份密信,展開一看,忙也露出大驚之色。
張昌宗嘿嘿笑道:“昌宗一直以爲,若是這宮裡只剩下一個人守身如玉,那也該是這位上官待制,不想上官待制私闈之中也是這般風流,如今竟然鬧出了‘人命’,哈哈……”
張昌宗對上官婉兒的才學一向欽佩,再加上雙方勢力發展過程中婉兒總是對他們保持着剋制與容讓,所以雙方的私誼也不錯。如今驟聞這等風流韻事,張昌宗只是做爲一個男人表現出了本能的興趣,卻沒有太過份的言語。
楊帆拿着信,心中卻有些難過,他知道上官婉兒是何等珍惜她的名節。但他也清楚,若非自敗名節,就很難打消女皇帝的戒心和殺意,婉兒這是走了一步最正確的棋,這是爲了保住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令楊帆感動的是,在此之前,婉兒沒有向他透露一絲口風。
這人世間,最難猜測的便是人心。帝王眼中,殺一人活一人都不過是尋常事,皇帝不開心的時候,幾句非議便能讓她殺了她的親孫子和親孫女。
婉兒雖然在皇帝身邊,可以隨時掌握皇帝的喜怒,可以選擇最佳時機自暴真相,可她並沒有把握因之確保無恙。如果皇帝真的要殺她,那就是一屍兩命,她之所以在脫離危險前根本不讓自己知道,是爲了最大限度地保護他。
雖然楊帆昨日就已知道了消息,可今日想起婉兒的良苦用心,依舊心情激盪:“婉兒……,楊某負你良多,這似海深情怕是一生一世都償還不清了。”
張昌宗見楊帆望着那封密信怔怔出神,只道他被這個消息驚呆了。自己是御前紅人,身份地位比上官待制只高不低,調侃她幾句也無妨,以楊帆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多作置喙的,便清咳了一聲。
楊帆醒過神來,連忙放下密信,抱怨道:“如此機密,六郎不該叫楊某與聞的。”
張昌宗笑吟吟地道:“我可從沒把二郎當成外人,自家兄弟便知道了又何妨,我還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看看如何安置上官待制才妥當呢。”
張昌宗說着,不免有些自鳴得意。他沒有讓楊帆迴避,根本原因是因爲這兒是人家的地盤,他讓別人迴避也就罷了,如果讓這位忠武將軍迴避,未免不近人情。看到密信內容後,他又靈機一動,覺得讓楊帆與聞機密,是拉近彼此關係的好機會。
共同的秘密,最容易拉近兩個人的關係,二張利用皇帝的寵愛,一番苦心經營,在朝中已經拉攏了一批黨羽,唯獨在軍隊中沒有什麼進展,到如今最大的成果也不過是在千騎營中安插了一個陸毛峰。
他和張易之一直想把揚帆這個執掌着最中樞武裝力量的統帥拉到自己一邊,如今不見外的舉動,自然也有示好和拉攏之意。
楊帆今日出現在這裡,也充份考慮了張昌宗可能會有的反應,他還準備了至少兩套應變措施,但是顯然第一招用以對付張昌宗這個政治低能兒已經能夠奏效了。在張昌宗自鳴得意的時候,這件事已經變爲楊帆主導。
楊帆懊悔道:“楊某今日出門沒看黃曆,來錯了!”
張昌宗得意的哈哈大笑,指着他道:“看你怕成這副樣子,放心吧,聖人的意思是,只要不鬧到天下皆知便可,你也是天子心腹,有甚麼好怕的?”
楊帆苦笑道:“總之這是一趟渾水。”
張昌宗笑道:“好啦好啦,你就不要抱怨了,你說咱們應該把她安排在哪裡才妥當?”
楊帆反問道:“六郎有何打算?”
張昌宗託着下巴想了想,說道:“你看,讓上官待制住到感業寺去如何?那兒很是僻靜,我在這裡,也好就近照顧。”
楊帆想了想,蹙眉道:“不妥。”
張昌宗道:“怎麼?”
楊帆道:“感業寺是皇家寺院,專門收容先帝過世時未曾生育過的妃嬪,而且該寺位於禁苑之中,少與外界有接觸,六郎想必是因爲這個原因纔想到這裡的吧?”
張昌宗點頭道:“正是!”
楊帆道:“可是,正因爲那兒的比丘尼都是先朝妃嬪,經多見廣,只怕反而會被她們看出端倪。再者,聖人特意做此安排,顯然對上官待制還要大用的,待制此來又負有籌備遷都事宜的聖命,住進感業寺豈不惹人猜疑?”
楊帆這一說,張昌宗也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太成熟,便道:“那以二郎所見,該當如何?”
楊帆道:“第一,這個地方必須偏僻冷清,尋常人等難以接觸,這樣纔會最大限度地保證秘密不會泄露。第二,這個地方必須環境優雅,符合上官待制的身份,叫人知道她來長安是負有聖命的,而不是軟禁放逐。第三……”
楊帆還沒說完,張昌宗的眼睛便亮起來,脫口說道:“湖心島!”
楊帆一怔,道:“湖心島?”
張昌宗興奮地道:“不錯!湖心島正符合這個要求!”
楊帆呆了半晌,頷首道:“不錯!湖心島確是一處合適的所在。這樣吧,我的身體已經康復,不需要再住在島上調養,我今日便搬離隆慶坊回千騎營來,六郎與上官待制住到隆慶池中便是。”
張昌宗哪肯和上官婉兒單獨住在一起,他的一切來自於天子,如今知道上官婉兒私闈不淨,他當然會想到避嫌。
這湖心島他早不去晚不去,上官婉兒來了,他便搬去湖心島,而且還把楊帆“趕”走,孤男寡女的,傳出點什麼不雅的風聲,總是個麻煩。雖說婉兒已是身懷六甲的婦人,皇帝聽了也不會當真,可是哪怕令皇帝稍有不悅的事,他也是不願做的。
因此張昌宗馬上否決了楊帆的提議,斷然道:“不,二郎依舊住在島上,有你在,正好幫我遮掩。二郎智計百出,有你在,萬一有個什麼狀況,我也有人商議。”
楊帆連聲拒絕道:“不不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六郎,你就放過爲兄吧!”
張昌宗笑吟吟地道:“二郎已經知道此事了。”
楊帆道:“可上官待制並不知道我已知道此事!”
張昌宗道:“上官待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啊!”
楊帆瞪了他一眼,鬱悶地道:“真是交友不慎!”
張昌宗哈哈大笑,拱手道:“有勞二郎,這個人情,昌宗記下啦!”
P:原來說一天兩章,那時一章三千字,一週的話是六千乘七等於四萬二。現在說一週要休一天,結果每章總是寫冒了,常常是一章四千,一週是八千乘六等於四萬八,裡外裡一算,好像每週更的反而比以前要多,這可咋整,愁死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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