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言被裴大娘傷那一劍是在肺腑,他的肺腑被刺穿,傷勢極其沉重,這一動手,傷口迸裂,鮮血漸漸滲透了衣袍。
隨之,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潮紅,手上的力道漸漸不穩,這種變化雖然輕微,可是正與之交戰的楊帆和阿奴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的攻勢更加猛烈了。
“咳!”
陸伯言交戰之中,因爲傷口撕裂忽然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刀勢便是一頓,勁道也隨之一鬆,楊帆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聲厲嘯,手中刀凌厲無匹地連劈數刀,勢若瘋虎,把陸伯言一連逼退四步,隨即陡然躍起,如鷹擊長空,雄姿矯健,扶搖之上。
楊帆上躥的力道稍盡,突然一團身,借勢展身,如蒼鷹撲兔,人刀合一,向陸伯言當頭一刀劈下,馬光如電,氣涌如山。
天愛奴見狀,猛地和身向前撲去,貼着地面,蛇一般襲向陸伯言,劍揚起,像蛇吐出的蛇信,疾撩陸伯言的腹心。
一天一地,一上一下,都是有敵無我的全力一擊!
陸伯言長刀一橫,寒森森的刀光宛如翻騰咆哮的黃河怒濤,反捲而上。
“鏗!”
兩道狂野的刀光狠狠地一撞,兩口刀同時折斷,陸伯言胸口傷處受到巨震,一口甜腥衝到喉嚨。
楊帆撲落地面,手中還有刀柄,刀柄上殘餘了不到半尺的刀刃,這半尺殘刃隨着他落下的力道,從陸伯言的胸口一直滑到小腹,“叮”地一聲與天愛奴刺入陸伯言小腹的劍刃碰了一下。
“退!”
楊帆生怕陸伯言暴起傷人,按着阿奴的肩膀用力向後一甩,自己也猛地一個旋身。飛出一丈開外,一掌據地,隨即躍起。
陸伯言好象醉酒一般,踉蹌着退了幾步,雙腿猛地一繃,這才站穩身形。一道可怖的傷口,從他的前胸一直到小腹,鮮血披瀝。
“哈哈哈……”
陸伯言開懷大笑起來,一笑。血便從他的嘴裡涌出來。
楊帆依舊警惕地盯着他,雄獅將死,也無人敢予小覷。
陸伯言笑着,一個雄壯魁偉的身子便緩緩仰面倒去,雖然傾倒。依舊氣壯如山!
一世之雄,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所有的人都靜在原地,又過了半晌,始終不見陸伯言暴起,楊帆纔像一隻脫兔,一掠身就向車子撲去。
“小心!”
阿奴急急叫了一聲,擔心車中還藏着刀客。但楊帆已經一把撩起了轎簾。
轎簾揚起,翻卷到棚頂,楊帆一眼就看到了靜靜臥在車榻上的小蠻。
楊帆心中一沉,縱身撲進車中。伸手一抓小蠻,馬上察覺她還活着,一顆心放下,雙膝頓時一軟。險些坐倒在車中。
然後……他就駭然發現,在小蠻身子內側。臂彎之內正枕着一顆小腦袋瓜,小腦袋拱來拱去的,片刻之後,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奶娃兒,睜開眼睛,一雙點漆般的眸子轉來轉去,然後緩緩定在他的身上。
楊帆怪叫一聲,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阿奴聽他一聲怪叫,只道他受了別人暗算,心中一急,挺劍撲上車子,往車中一瞧,整個人也呆在那裡……
寧珂的車子本來極寬敞的,可是擠了楊帆、阿奴、小蠻再加上一個小寶寶之後,可就有些擁擠了。
一堆人擠在一輛車裡,滿滿當當的向長安城駛去。
後面,獨孤宇率領剩下的侍衛正在清理現場。
“陸老頭兒離開盧府後,就命令車子在一條條巷弄間轉來轉去……”
甦醒過來的小蠻偎在楊帆懷裡,輕輕訴說着她被掠走後的經歷。
寧珂根本沒有聽他們說話,只是新奇而有趣地盯着躺在榻上的那個小傢伙。
新生兒的眼睛比深山的泉水還要清澈,透着天真無邪的味道,寧珂的眼睛雖然比他深邃一些,可是一樣的澄澈明淨,小傢伙大概很喜歡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乾淨、恬美的氣息,有種手舞足蹈的快樂。
寧珂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碰碰他,他就一把抓住寧珂的手指,力氣好象比她還大。然後抿着嘴巴,兩條藕節式的小肥腿亂蹬一氣,努力地吹出一個泡泡來,逗得寧珂爲之失笑。一大一小兩個人,樂在其中。
“陸老這麼做,應該是爲公子製造逃脫的機會……”
阿奴聽了小蠻的話,輕聲分析道:“陸老雖也是公子身邊一個部下,可公子自幼就是由他照看長大,我看得出,陸老對公子無比疼愛,把公子視爲兒孫看待的……”
楊帆點點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聽小蠻繼續說下去。
沒有人知道,陸伯言離開盧府後,在巷弄中轉來轉去的真正目的。
陸伯言也不知道姜公子在哪輛車上,姜公子但有什麼打算,從來不會與別人商議,他只需要別人服從。
陸伯言在房中靜臥養傷,被人扶出去時就已被告知突圍的計劃,並且要他來負責一輛極重要的車子:“帶着小蠻母子一起回洛陽!”
陸伯言疼愛姜公子一如自己的兒孫,他希望公子振作,希望公子永不言敗,但他並不希望公子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擄走婦人幼子脅迫對手!
當他知道楊帆的妻子被擄來,而且還生了孩子的時候,他感到很不妥,但當時情況緊急,他根本沒有看到公子,也沒有時間勸誡,就被扶上了車子。
楊帆是他平生最仰慕的虯髯客張三爺的後人,這位綠林大豪雖然早就做了盧家的鷹犬,如今已是各爲其主,就算楊帆是故主傳人,他也只能爲姜公子效力,但是在公孫府上。他那一掌即將拍中楊帆時,還是心有不忍,試圖饒楊帆一命。
如今,面對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綠林大豪的道義和驕傲不容許他做出這樣的事來,何況這個嬰兒還是故主的徒子徒孫。
在他看來,男兒可以死,不可言敗!男兒可以敗,不可以失去頂天立地的男兒氣概。這件事公子做錯了。會有損公子的一世英名,他要盡力挽回。他,要把婦人孩子,歸還楊帆!
可是他要這麼做,就對不起公子的託付。公子顯然很看重小蠻母子,所以才把他們交給自己看管。要忠義就沒有道義,要道義就沒有忠義,兩者難以兼顧,他就只能死。
所以,在他的指揮之下,這輛馬車離開盧府後。在長安城裡轉悠了半天,他固然是想吸引有心人的注意,爲公子擺脫追兵順利脫險製造機會,也是爲了給楊帆追上他製造機會。他要以身作餌、以命相報:還公子忠義、還楊帆道義!
他成功了,所以他笑着死,笑得痛快、死得痛快!
沒有人會明白他的這番苦心,他也不需要別人明白。但求心安。
搜索姜公子下落的人馬囊括了山東士族和關隴世家的全部力量,盧家那幢宅子幾乎被挖地三尺。嗅着味道趕來的柳府君得到的答案是:“盧家要趁着主人回范陽省親的機會對整個宅園進行翻修。”
長安城裡以及通往四面八方的大道小道上,到處都有不明來歷的神秘騎士整日穿梭往返,但是姜公子始終如石沉大海,全然沒有消息。三天之後,搜索行動終告放棄,從時間上算,此時姜公子應已出了關中了。
楊帆雖然沒有抓到姜公子,但是小蠻母子平安回來,總算是有驚無險。看着他那白白胖胖的寶貝兒子,楊帆高興的合不攏嘴,一時也就顧不上對姜公子徒勞的追捕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三天,公孫府上異常安靜,各大世家都派了人,日夜逡巡在公孫府外,就連一隻公蚊子都休想飛進去。但是在這三天裡,沒有任何一方勢力主動與楊帆接觸,公孫府上是真正的安靜,安靜到了極點。
柳徇天上躥下跳,他那敏感的鼻子嗅到了一肚子的陰謀氣息,可是在山東士族的努力下和關隴世家的配合下,就算他府裡許多胥吏公差都開始陽奉陰違,他實在是抓不到哪怕一丁點的陰謀罪證。
只有一些串不成線的疑點,連一個完整的推理都沒有,他不能向皇帝呈報一個字,還得瞞下這些事。有功勞要報,有過失瞞不了堵不上,那也得報。可是睜開兩隻眼只能證明他無能,閉上一隻眼則是不相干、無所謂,他會怎麼選擇?他又不傻。
崔王李鄭各大世家,在放棄追捕姜公子之後,聯合修書直送范陽,對姜公子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利令智昏的諸般舉動提出了嚴厲的指責,並聯名提出,正式決定:“罷免姜公子顯宗宗主之位。”
朝廷傳旨的欽差此時已經過了潼關,正施施然地往長安而來,各大世家不得不再次面對那個嚴峻的話題:楊帆的條件。
這件事,需要各大世家共同決定。罷免姜公子的意見因爲姜公子的倒行逆施,已經獲得了各大世家的一致通過,可是是否由楊帆來繼任其位,各大世家卻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於是,就在三天之後,撤消追捕姜公子的命令當天,隴西李太公和滎陽鄭太公便聯袂上了終南山,而太原王閥和清河崔氏則攜手去了驪山溫泉宮,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已經參加過了李慕白的八八大壽,歇息幾天後開始啓程返鄉。
柳徇天得到的消息,就是這幾個老傢伙遊山的遊山、嬉水的嬉水,返鄉的返鄉了。離開長安的那兩位老人家,還是他親自趕到十里長亭相送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回到府衙,屁股還沒坐穩的時候,這些人就已齊齊出現在公孫世家。一場在連鎖效應下決定了天下、世家、繼嗣堂和楊帆本人的未來的重要會議,在公孫世家秘密召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