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折騰下來,兩位女官也累壞了,見新娘子的打扮終於達到了她們的要求,兩位一絲不苟的女官這才鬆了口氣,由人扶着到後廂去歇息。
在房間裡悶了一天的小蠻如蒙大赦,趕緊央求地對旁邊的宮娥道:“讓我到院中透透氣吧,都快悶死了。”
這幾位宮娥都是認識她的,聽她說的可憐,不禁爲難道:“都尉,你纔剛剛打扮妥當啊,萬一亂了裝扮,叫兩位婆婆看見,不免要責怪我們。反正看這時辰,新郎倌也快到了,都尉不如再等等如何?”
小蠻苦着臉道:“還要等啊,我真是悶得透不過氣來。我就到廊下站站就好,絕不胡亂走動,如何?”
幾個小宮娥商量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小蠻立即歡喜地站了起來,慌得幾個宮娥趕緊提醒道:“都尉,慢些走,慢些走,可別亂了裝束!”
於是,謝沐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頂着滿頭珠玉緩緩拉開房門,邁着四平八穩的步伐走了出去。
“呀!小蠻姐出來了!”
“小蠻出來了?在哪,在哪?”
趕來祝賀小蠻出嫁卻一直沒機會見到她的那些閨中姐妹們忽啦一下就圍了上來,一看到端然立在廊下的小蠻,她們就驚呆了。看到她們臉上的表情,小蠻不禁忐忑起來,舉手想要摸摸臉頰,又恐壞了裝扮,只好怯怯地問道:“怎麼了?”
“天吶!這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小妖精真的是小蠻妹子麼?”
“啊!我正想說。卻不知該怎麼說纔好,沒錯。就是迷死人不賠命!真是美得禍國殃民、慘無人道啊,小蠻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漂亮?”
蘭益清兩眼紅心。緊緊抓住高瑩的手,激動的小臉通紅,一迭聲地道:“新娘子好漂亮!真是太漂亮啦!瑩姐,我要嫁人,我要做新娘子!”
高瑩沒好氣地乜了她一眼,用掌背一蹭鼻子。冷哼道:“省省吧你,等姐姐我嫁了再說!”
“真的很漂亮麼?”小蠻露出放心的笑容,舉手又想去摸臉蛋,還是有所顧忌地放下。轉眼瞧見高瑩等人手中都拿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棒子,外邊密密地裹着紅綢,不禁奇道:“你們手中拿着棒子做什麼?”
高瑩眼珠一轉,搶着道:“這你都不知道麼?這可是新婚必行之禮,謂之‘下婿’,又叫‘障車’,等新郎到了,我們要亂棍打將下去,打的他鼻青臉腫,給他個下馬威。免得他以後欺侮你。”
小蠻心中雖然依舊有些矛盾,並不願嫁的,但是天子之命,她從來不曾想過違抗。而楊帆是自她阿兄之後唯一一個走進她心裡叫她真心喜歡的男子,她也想不出理由不嫁,那種複雜的心情,實是難以言表。
這時聽了高瑩所言,小蠻嚇了一跳,可真的關心起楊帆來。失聲叫道:“什麼?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她可是知道這些女衛們的本領的,楊帆或許武藝高強,可這既然是新婚必行之禮,他肯定不能反抗的,即便他能反抗,在這樣一羣身手高明的雌虎面前,休說鼻青臉腫,他能保住一條命就算好的,妞妞可是真的有點着急了。
衆女衛一見她情急的模樣,不禁開懷大笑起來:“哈哈,你們瞧呀,咱們小蠻還沒嫁過去呢,這就疼男人嘍!”
小蠻漲紅着臉,頓足道:“不成!我不許你們這樣對待二郎!你……你們要是這樣,我可要生氣了,以後再也不理你們了。”
衆女衛笑得更是開懷,有人便道:“看吧看吧,女生外嚮啊,咱們一輩子的好姐妹,爲了她的好郎君,可是都不要啦!”
小蠻被她們調侃得羞窘不已,可是一想內衛諸多女中豪傑,人手一條棍棒,亂棍打將下去,二郎那悽慘的模樣,她是真的心中不忍了。
小蠻這一跺腳,滿頭珠玉、鳳釵步搖便是一陣搖晃,左右宮娥怕她頭上裝飾滑落,趕緊上前扶住,在她耳邊低低耳語了幾句,小蠻一聽,便道:“當真?喂,你們幹嘛非得障車啊!這‘下婿禮’有文有武,武曰障車,文曰催妝,叫二郎吟一首催妝詩不就行了麼,何必要用武的?”
高瑩振振有辭地道:“嘁!你家楊二是一員武將,學措大吟什麼詩啊!再說我們都是習武之人,誰喜歡吟詩作賦那套酸啦吧唧的玩意兒,當然是舞槍弄棒纔有意思,你們說是不是啊?”
衆女衛紛紛應是,把小蠻急得不行,還是蘭益清心軟,見小蠻是真的急了,才笑着揭破謎底,道:“好啦好啦,小蠻姐姐,你放心吧,我們哪會真把姐夫打得鼻青臉腫啊,這棒子是秸杆兒做的,怎會打疼了人。”
她一邊說,一邊用兩根手指拈着那紅稠裹着的“棒子”轉了轉,瞧那輕飄飄的樣子,果然不是真的木棒,小蠻這才放心,恨恨地瞪了惡作劇的高瑩一眼,高瑩向她扮個鬼臉,嘻嘻一笑。
這時一個鄭府家丁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叫道:“快些,快些,新郎的車隊快到府前啦!”
蘭益清聽了嬌呼一聲道:“姐妹們,走啊!障車下婿去啦!”
一羣女侍衛興高采烈地舉起“棍棒”向府外衝去,幾個宮娥也趕緊上前扶住小蠻,道:“都尉快快回房,新郎倌兒到了。”
謝小蠻被幾個宮娥扶着回到房中,在妝臺前坐了,一個宮娥便把一柄鵝毛羽扇塞到她的手裡,道:“都尉,一旦出了閨閣,千萬以扇遮面,不曾交拜之前,萬勿撤下羽扇以面示人,切記,切記!”
謝小蠻答應一聲。持扇在手,望着鏡中那副嬌媚得有些陌生的容顏。癡癡地想:“我……這就要嫁了麼?踏出這道房門,便做了二郎的娘子。一生一世,再不分離?”
夕陽柔和溫暖得像高郵鴨蛋的蛋黃,楊帆騎着一匹通體雪白、絕無一根雜毛的駿馬,頭戴五樑簪花冠,身穿絳紅公服,彷彿戲臺上誇官遊街的狀元。率領着長長的迎親隊伍,向鄭氏府夫人府前進發。
在他後面,馬橋領着幾個身強力壯的坊丁,分別拿着三升粟米,一捆涼蓆。三斤蘆葦,三隻狼牙箭。這都是送給“新婦孃家”的禮物,粟米三升,用來填舂米的石臼;涼蓆一丈,用來覆蓋井口;蘆葦三斤,用來塞滿竈堂;箭三隻,用來置戶鎮宅。
遠遠的,楊帆已經看到門楣上“鄭府”兩個大字了:“這是婉兒的家,此刻她正在府中,也不知自己登門娶親。接走的新娘卻不是她,她的心情該如何難過……”,楊帆剛想到這兒,大門忽然洞開,一羣很漂亮的母老虎手舉棒棍,喜笑顏開地殺來。
“呃……,這是怎麼……”
對於大唐婚儀所知有限的楊帆只參加過馬橋的婚禮,當日卻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勒住繮繩。正要扭頭問問,忽然發現整個迎親隊伍早就站住了腳步,只有他一人放馬前行,不知不覺間與整個迎親隊伍隔開了四五丈的距離。
“打呀!”
高瑩和蘭益清嬌呼一聲,縱身躍起,手中紅綢裹着的兩根“長棍”便掃向楊帆的腦袋,楊帆一看這還得了,真要被這兩根棍子掃中,雖然那棍子看着並不太粗,可這兩位姑娘手勁可不小,頭顱又是經不起重擊的地方,急忙來了一個蹬裡藏身,讓過了兩棒。
“打!”
更多的女人衝上來,一陣亂棒打將下去,打得眉開眼笑。
“咦?不疼!這不是棒子!”
楊帆躲來躲去,最後乾脆跳下駿馬,四處跳來跳去,還是被人一棒掃中了臀部,結果那“棒子”應聲而折,楊帆並未感覺疼痛,正奇怪間,更多的“棒子”當頭打來,楊帆繼續抱頭鼠竄。
蘇坊正笑吟吟地看着,並不阻攔,直到看見楊帆逃得五樑冠也歪了,簪花也掉了,實在是狼狽不堪,這才端了一簸箕銅錢上前拋灑,替楊帆大聲乞饒,衆女子這才意猶未盡地住手,嘻嘻哈哈地撿喜錢兒。
楊帆心有餘悸地站定,對趕上來的馬橋問道:“她們這是幹什麼?”
馬橋慢條斯理地道:“下馬威嘍。”
楊帆道:“爲什麼你成親的時候沒有這一出?”
馬橋洋洋得意地道:“我家小寧何等賢惠溫柔?”
還好,楊帆受到的刁難和驚嚇也僅限於府前這道“下婿禮”,畢竟這新娘子的“家”是借用的鄭氏夫人的地方,女侍衛們也不好在別人家裡太過隨便,所以新娘子很順利地被他接了出來。
楊帆迎親時並沒有見到婉兒,他也清楚婉兒此時是不可能出現在他面前的,想到婉兒此時心中的苦,楊帆唯有把滿腔內疚,化作悵然一嘆。
新娘子接出鄭府,迎親和送親的隊伍合作一路,向楊帆的家行去,一路吹吹打打,喜氣洋洋。誰也沒有注意到,鄭府花園一角繡樓上,微微開啓了一道縫隙,一個身着月白衫子的清麗佳人癡癡地望着遠去的隊伍,腮邊輕輕滑落兩行清淚。
車轎中,一身盛裝的小蠻將那羽扇抓得緊緊的,心中無比踟躕。她清楚,自她踏上這花轎,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一輩子都是楊帆的娘子了,可她還沒有爲人婦的覺悟,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楊帆喜歡的女人究竟是誰,她又如何開心得起來。
強作歡顏的楊帆騎在馬上,三步一回頭,直到鄭府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今日楊帆娶親,最開心的卻不是新郎倌和新娘子,而是那些一路歡呼、神情雀躍的大內女侍衛們和修文坊衆百姓。
太陽落山了,天邊只餘一抹昏黃。
日黃昏以爲期兮,心踟躕於結髮,啼笑間,成就一場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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