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勇見另一間牢房裡還有兩個犯人,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們,便壓低嗓音道:“二郎,這事還真怨不得兄弟們。咱們奔波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房州,大家總算緩了口氣,只是想到街上去轉轉,這不算啥錯吧。
誰想到他孃的本地人欺生,一聽咱們是外地口音,嘿!你拿了他的東西只瞧上一眼,再想不買都不成了,而且他孃的爛鐵都能賣出金子價,你不要,他就對你動了拳腳,這個氣,你說兄弟們受得麼?”
楊帆皺了皺眉,着實不願爲這事責怪他們。以百騎這班人的心高氣傲,如今到了這小地方,反要他們向幾個坊間潑皮低頭?不可能的。楊帆不用細問都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楊帆做坊丁的時候又不是沒見識過這班潑皮的無賴嘴臉。
楊帆這一次點名要他們,是爲了製造契機把昔日這班戰友拉到自己一邊,如果現在爲了幾個潑皮訓斥他們,必然引起他們的反感,那就得不償失了。再說,此刻讓他們認錯又有何用,當務之急是如何離開。
這時,那兩個犯人對他們仔細觀察了一陣,覺得這幾個精壯的漢子並沒有兇惡之氣,膽子便大起來,其中一人喊道:“喂,新來的,你們犯了什麼事啊?”
魏勇橫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楊帆卻心中一動,看他們模樣,是這裡關押很久的老犯了,想必他們知道一些本地情形,楊帆道:“我這幾個兄弟莽撞了些,跟幾個本地人起了衝突,打傷了幾個試圖訛詐的潑皮,結果就被這兒的捕快不問青紅皁白地關進來了。”
兩個老犯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道:“訛詐你們的潑皮,其中可有一個名叫曹蠻子的麼?”
張溪桐奇道:“不錯,被我踹斷肋骨的那廝正是叫作曹蠻,莫非你認得他?”
兩個老犯一聽,頓時一起搖頭,口中嘖嘖連聲,其中一人道:“那你們幾人算是完了,安心待在這兒陪我們老哥倆吧。”
楊帆問道:“此話怎講?”
一個老犯嘆道:“不瞞你們說,我們兩個原是嶺南的行商,也是經過此地時受到這幾個人敲榨,一時不忿動起手來,說起來還是我們兩個外鄉人吃了虧的,結果還是被抓進來,如今已經關了一年多了,啥時出去還不曉得。”
楊帆大驚道:“坊間幾個潑皮尋釁滋事,怎麼竟有這般本事,把你們關押如此之久?
那老犯苦笑道:“有什麼辦法呢?那潑皮曹蠻的姐姐,嫁給了本縣的班頭林二,林二的妹子是本縣縣令何海皎的四夫人,他們之間有這一層層的關係套着,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唉!”
張奇怒道:“豈有此理,就爲這點事便把你們長期羈押,這房陵縣難道沒有王法了麼?”
老犯道:“王法?天高皇帝遠吶,誰知道這兒發生了些什麼事兒。年輕人,你別看天子腳下當官兒的多,這種無法無天的人、無法無天的事兒反倒會少一些,恰恰是各地府縣,哪兒沒幾個無法無法之徒?唉!我們兩個原本一出來就要幾年功夫纔回故里一趟的,家裡人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兩個在這兒吃牢飯呢。”
少言寡語的那個犯人憤慨地道:“我們被關進來時,身上的銀錢和貨物也被抄沒了,原以爲這下他們氣也出了,財也得了,總該放我們離開了吧,誰知道這一關就沒了出頭之日,沒準那些喪盡天良之輩早就忘了我們的存在!”
楊帆聽得眉頭大皺,這可有些麻煩了,他原以爲反正沒出人命,只要外面的人活動活動,遞些銀錢上下打點一番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在看來,這些黑心腸的土皇帝是既要錢又要命啊。
且不說他們此來沒有攜帶大筆錢財,就算真帶了,用這麼一大筆錢去買通那些貪官,那些貪官性情雖貪人卻不蠢,豈能察覺不出其中的蹊蹺?
兩個犯人多了幾個同病相憐的新夥伴,談興便濃了些,那個健談的犯人道:“本地縣令何海皎,原本是京城溫泉湯丞的一個湯監……”
楊帆聽得暗自一噱:“原來這位何縣令還是我的前任。”
那犯人又道:“你們不知道這溫泉湯監是什麼官兒吧?那是替皇家掌管溫泉、種植果蔬的所在。太后登基稱帝前,天下各地祥瑞頻生,那溫泉湯監也是一處福地,居然也出了祥瑞。
那山上所種的金桃結出的果子裡出了兩枚奇果,一隻果子上面天然便有一個“萬”字,另一隻果子上面有個“歲”字,合起來就是“萬歲”,何海皎把這兩枚桃兒獻到太后面前,太后大喜,便放了他一任縣令……”
話少的那個犯人馬上接口道:“於是,咱們這房陵縣,便多了一個禍害。”
楊帆當初在洛陽城是親身經歷過武則天登基前後的種種亂象的,當時獻祥瑞風靡全國,其中最荒唐的一件事莫過於一個叫朱前疑的郎中上書給武則天,說他做夢的時候夢見太后成了天子,統治天下達八百年之久。
這麼荒誕不經的一句屁話,便使他從郎中升爲拾遺了,想不到這個何縣令也是靠獻祥瑞升的官。楊帆對祥瑞是不相信的,可那桃子上面爲何有字,他倒是想不明白,或者和幻術一般,也是有什麼竅門的。
楊帆跟這兩個老犯說話的時候,田彥一直在東張西望四處打量,這時他仰着頭,盯着牢房上房的通風口,忽然叫道:“誰說走不得?咱們從這兒出去,如何?”
衆人聞聲回頭,見他正興奮地指着牢頂的通風口,這種小縣,牢獄建築也不標準,那通風口的寬度足以容人鑽出去,不過……那通風口在牢房上方的正中央,距地面約有三丈不到四丈的樣子,沒人跳得上去,也沒有可拱攀援之處。
可是,這間牢房裡關的都是什麼人?幾個人心思一轉念,已有心思快的想到了辦法,失聲叫道:“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通風口雖高,但是他們幾人若是疊羅漢,以六個人的身高一定能觸到牢房頂上的那個通風口,只要能出去一個,其他人再出去就容易了。旁邊牢房裡的兩個犯人聽說他們能出去,眼睛頓時瞪得銅鈴一般。
那個多嘴犯人一疊聲地道:“你們能出去?這麼高,又沒個倚仗,你們真能出去?”
寡言犯人這時也不寡言了,一迭聲地道:“諸位諸位,大家同爲獄友,也算同病相憐,你們若能出去,千萬帶上我們,我二人家中略有薄財,一定不忘對諸位的酬謝。”
張奇衝着兩間牢房中間的柵欄運了半天氣,一臉愛莫能助地道:“這欄柱跟我大腿一般粗,還是梨木的,這麼結實,你覺得我能打斷麼?”
楊帆先是一喜,隨即又想到了難處,越獄當然容易,可越獄必然引起房州官府的一場大搜捕,這個時代流動人口並不多,他們走到哪兒都是光輝閃閃的靶子,還談何悄無聲息地與廬陵王進行接觸?
如果用這個法子,那楊帆都不如亮出身份,叫那個混賬的何縣令恭恭敬敬請他出去。楊帆把爲難之處一說,衆人都滿面疑惑,魏勇忍不住低聲問道:“校尉,咱們這次來究竟是爲了什麼,爲什麼這般隱秘,被一班貪官無賴糾纏也不能暴露身份?校尉若不說個明白,兄弟們實在是想不通!”
張溪桐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楊帆,楊帆沉默片刻,低沉地道:“這裡是房州,你們想一想,房州有什麼?”
“房州有什麼?”
幾個百騎侍衛面面相覷,苦思半晌,越子傾突然反應過來,失聲道:“廬陵王!”
楊帆立即喝止:“噤聲!”
魏勇這才知道此行的任務目標竟是這般重大,不禁緊張地舔了舔嘴脣,用急促而低微的聲音問道:“校尉,咱們……咱們奉旨而來,是要對……要對廬陵……不利麼?”
這些低階軍人談不上什麼政治眼光和謀略,在他們想來,如果是皇帝想釋還廬陵王回京,只需派一個太監、宣一道聖旨就成了,何必如此詭秘、何必如此麻煩?如今既然派他們秘密奔赴房州,恐怕是要對廬陵王不利了。
楊帆沉聲道:“內中詳情,出去以後再說,行動之前,我會把計劃告訴你們。現在,我們得想着怎麼出去,我現在只希望黃旭昶和許良在外面千萬不要用亮出官身的法子救我們出去!”
田彥指了指牢頂道:“校尉,憑咱們的身手,還搭不起一個架子?只要能上去一個,用腰帶衣袍系成繩索,就能把咱們拉上去。”
楊帆道:“出去當然容易,爲難的是如何不驚動地方官府。如果他們發動民壯到處搜查,咱們這麼多外鄉人何處藏身?如果這件事可以大張旗鼓,咱們又何必這般麻煩,還要用戲班子作障眼法?”
衆人頓時無語,楊帆負着雙手,在牢房裡慢慢地踱了起來,時而看看牢門、時而看看牢頂的通風孔,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魏勇等人雖然依舊猜不出此行的具體任務,但是已經知道事情牽涉到廬陵王,這是最高層次的政治鬥爭,他們再遲鈍也知道事關重大了,一個個都苦着臉瞅着轉來轉去的楊帆,只盼這個智多星能想個完美的辦法出來。
“有辦法了!”
楊帆突然雙眼一亮,魏勇等人一聽,“呼啦”一下就圍了上來,興沖沖地問道:“校尉,有什麼辦法?”
楊帆推開圍在面前的一衆兄弟,舉步走向牢房的另一側,那兩個可憐的行商正抓着柵欄,把瘦削的小臉緊貼在粗糙的柵欄木柱上,眼巴巴地瞅着他們。
楊帆臉上慢慢綻開一個微笑,像誘人下地獄的撒旦似的,柔聲問道:“兩位,你們想不想出獄與家人團聚,想不想拿一筆賞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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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