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凒抵達杭州的第二天，大兒子李栢也從外地遊學歸來了。
父子相見後，最興奮的倒不是他們二人，而是小兒子李煊。
李煊一見面便嚷着要讓李栢帶他到城裡轉轉，顯然是還在惦記着昨天入城時看到的繁華街景。
李栢笑道：“那我問問你，這杭州城中吃喝玩樂，無所不有，你最想去什麼地方？”
李煊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又是第一次來到異國他鄉，李栢對他的提問只是打趣而已，沒想到李煊思考片刻，居然認真應道：“能不能去看看大哥唸書的地方？”
李栢聞言不禁吃了一驚，看了看李凒，又轉頭對李煊問道：“你小小年紀，居然對唸書有這麼大的興趣？”
李煊應道：“父王說了，要讓我來杭州唸書學本事，就跟大哥一樣！”
李栢一聽，立刻便明白了父親的打算，向李凒確認道：“父王是想安排孩兒歸國了？”
李凒緩緩說道：“你已年滿十八，也是時候開始接觸朝政，學習如何治理國家了！”
李栢聞言卻並未表現出欣喜的神色，而是再次向李凒確認道：“孩兒在這邊所學的本事，真的可以回國輔佐父王執政了？”
李凒笑道：“怎麼？你是想在海漢再多待幾年？”
李栢道：“若能在海漢多學到些東西，再待幾年也是無妨。”
李凒本是隨口一問，但聽了李栢的回答之後，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淡了：“你是爲了學本事，還是這邊有什麼東西比繼承大統更重要？身爲朝鮮世子，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責任！”
李栢低頭應道：“孩兒自當遵從父王安排。”
李栢看似低頭，卻沒有回答李凒所提的問題。
李凒心中暗暗不快，他將李栢送到海漢留學，一方面是要藉此手段穩固兩國關係，另一方面也希望李栢能在海漢學到一些治國理政的真本事。
在他看來這樣的安排並沒有任何的不妥，畢竟他自己年輕時也是接受了父王李倧同樣的安排，先在海漢留學，然後歸國繼承王位。
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那或許就是李栢在海漢留學的時間長了一些，以至於李凒不能確定，兒子是否已經在長期的留學生活中發生了某些思想變化。
同樣在海漢生活過的李凒很明白，本國與海漢的國力差距巨大，李栢長時間在海漢生活後，哪怕他回國期間是住在宮裡，也還是必然會感覺到明顯的落差。
李栢似乎也察覺到了父親的不快，趕緊主動轉移了話題：“父王可曾聽說，此次舟山輪期間，海漢打算組織各國與會者前往日本考察？”
這個話題果然立刻轉移了李凒的注意力：“去日本考察？怎地昨天顏楚傑大人介紹論壇安排時，沒有提到過此事？”李栢道：“那想必是海漢還未規劃好行程，所以尚未宣佈此事。”
李凒奇道：“既是如此，你又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還有，日本與海漢的關係並不算好，海漢怎麼會作出這樣的安排？”
李凒的懷疑是有道理的，他手底下的情報機構並不是吃乾飯的，平時也在不斷從海漢各地收集情報，但組織各國政要前往日本考察一事，在此之前並未有任何渠道反饋過這樣的消息。
而且李凒很清楚海漢對日本可沒多少好感，絕對不會跟其走得太近，更別說助力其發展了。
除非……海漢是有別的目的。
李凒猛然想起，去年石迪文曾出訪日本九州地區，而且據說在當地會見了多位大名。
石迪文與這些大明具體談了什麼沒人知道，但當他結束訪問回國之後，九州當地就開始接連爆發武裝衝突，幾家強藩大舉出兵吞併周圍的弱藩。
發生在九州的這些武裝衝突與石迪文訪問的時間如此接近，要說這只是巧合，跟海漢完全無關，恐怕也沒多少人相信。
但入冬之後，隨着當地氣溫急劇下降，這些衝突也逐漸平息下來。畢竟只要是腦子正常的大名，應該也沒人會願意冒着大雪出征。
李凒不禁在想，如果李栢的消息屬實，那會不會跟去年在九州出現的大名混戰有關。
李栢隨即向他解釋道：“父王，孩兒前日遊學去了寧波，參觀了當地的造船廠，從去年開始便接到了大量來自日本九州的訂單，多是減配的探索級戰船，只怕還有一場尚未爆發的大戰。”
“孩兒的一位同學，其父是海漢軍中的高級軍官，常年駐紮九州佐世保基地，據說當地正在準備接待工作，而且檔次規格比去年石迪文大人訪問時還要更高，很可能便是此次參與舟山論壇的各國政要人物。”
這些消息，李凒手下的情報人員或許也能打聽到一部分，但未必能像李栢一樣得到第一手的信息，從而將因果關係串聯起來。
這當然也跟李栢在這邊所處的環境有關，他身邊的師長同學不能說沒有平民，但的確大部分人都是非富即貴的出身，所能接觸到的消息層面，自然要比在市井收集信息的情報人員高得多。
而且很難說這樣的消息，是不是海漢故意找這種渠道釋放出來。畢竟當年李凒在海漢留學的時候，也曾在各種場合收到過海漢高官的各種明示暗示，藉助他把海漢的某些態度傳達給當時的朝鮮國王李倧。
李栢見他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擾，就在旁邊默默等候。而年幼的李煊對他們的對話無感，早就跑到外邊，讓僕從帶着他到湖邊釣魚去了。
李凒此時又想到了另一個細節，在昨天的晚宴上，他沒有見到來自日本的使節出席。
如果日本的內戰將成爲舟山論壇與會嘉賓考察的對象，那海漢故意不邀請日本參與論壇活動，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但作爲盟友，海漢沒有通過正式的外交渠道將此事提前知會自己，這又令李凒不禁有一絲慍怒。
在對待日本的立場上，朝鮮一向都和海漢保持着高度一致，過去也很積極地出兵參與海漢針對日本開展的軍事行動，但這次卻似乎被海漢拋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