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窗外電閃雷鳴。
執政官官邸,守序站在窗前,雨水帶走了這幾天的炎熱天氣,空氣中瀰漫着一絲泥土的腥味。
金城各處的工地都暫停了下來,瓢潑的大雨將全城洗滌一新,旱季那塵土漫天的景象一去不復返。守序出征的這一年裡,金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隨着海軍基地和南北邊境堡壘線相繼完工,內閣近來把火山灰水泥投入了城建。
這是元老院的一致要求。
在東南亞,除非由於國王們的命令,否則因爲貿易興起的城市,只有王宮附近的幾條走廊和廣場會用磚石鋪裝,其餘的街道就全是泥沙路。雖然城市的綠化普遍很好,但沒有鋪裝的道路到了雨季便會泥濘不堪,臭氣熏天,旱季則又塵土飛揚,男女居民在大街上什麼都洗,污水遍地。
這種局面,征服者們勉強忍受了一年多,如今再也忍不住了。
城牆內已經沒有普通居民,核心區的住宅屬於金城的新貴族們。前加勒比海盜,華人富商,孟族泰族的幾位頭人,都在城內興建了屬於自己的豪宅。除了免費分得土地的征服者,其他人如想獲得土地建房,必須真金白銀向金城市政廳購買。土地供應量有限,近來市場有很明顯的趨勢,城內的地價一日貴過一日。連帶着城牆外面的商業街土地也越來越貴。金城市政廳打算用這筆賣地收入修建覆蓋全城的下水道,線路正在規劃當中,雨季結束就會動工。
守序回來一有周了。因爲征服臺北的功績,回國當天元老院爲他安排了一個小小的凱旋式。凱旋式的最後,守序向元老院提交了遠征的報告。再過三天他還有一場質詢會需要參加。
利用這段時間,守序要先熟悉他不在的這一年中各項工作的進展。
秘書林奇問守序:“閣下,我們繼續嗎?”
守序並沒有轉身,只是輕輕恩了一聲。
林奇翻開簡報,繼續給守序念一年多來,金城各項工作的總結報告。如果林奇唸到他感興趣的部分,他會停下了做一些詳細詢問或是讓秘書做好標記待查。
不過那並不多,蘇卡達納之戰後,金城本土休養生息了一年的時間。
林同文在這一年裡繼續着他的移民大業。吉蘭丹河有黃金的消息已經在中國、暹羅和廣南鬧的沸沸揚揚,這掀起了一股淘金熱,數萬移民自發涌入了金城,帶動了生活中各行各業的發展。就比如造紙,金城的工業司從沒有管過造紙業,華人移民嗅到中間的商機,造紙作坊迅速被建立起來。
理論上,金城有約兩萬平方公里的國土,與中國大陸一大府略相當。元老院重新調整了行政區劃,爲了紀念曾經的勝利,陶公府被改名爲伊柳塞拉,華人一般稱其爲伊州或是伊市;惹拉府被改名爲托爾圖加,華人一般稱其爲加州。除了核心的金城、伊柳塞拉、托爾圖加三個市,南邊兩邊各設置了兩個邊地州,南邊爲原先的半個吉蘭丹,改名爲吉州,北面以後來泰國從北大年府劃至宋卡府的幾個縣合併組成宋州。南北兩個州都有大量武裝的孟族人和廣南人,他們的拓殖村莊成爲抵禦某教擴張的最前沿。5個州府給新貴族們提供了充足的行政崗位,滿足了大多數人對於權力的渴望。
如果深入開發,金城的國土足以承載近百萬人口,現在這個數字才堪堪突破15萬。民族結構很是分散,泰族人、孟族人、華人、真臘人,彼此的人口差距並不大,人數較少的民族還有廣南人、棉蘭老人、日本人,此外就是原先的一些戰俘奴隸。
守序在宋州發現了個有趣的事情,可能是因爲孟族部落和棉蘭老人爭地盤,居劣勢地位的一隊棉蘭老高地人被迫向山區挺進,無意間佔領了位於昔羅縣的山口。
自從葡萄牙人佔據馬六甲,壟斷東西貿易以來,爲了擺脫葡萄牙人對通過海峽的商船抽取的重稅,商人們在半島開拓了數條橫跨南中國海和安達曼海,聯繫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陸上通道。打通這些道路的主要商品是印度棉布,無論身處深山老林還是沿海島嶼,人民對棉布的需求是剛性的。如果能成功把印度棉布運到南掌(老撾),能獲取的利潤將會是暴利。
在伊洛瓦底江,緬甸人會使用蘭察拉斯船和喇叭唬船把檀香木和胡椒運到上游,直接和來自雲南的中國商人做交易,但云南和緬甸境內崎嶇的大山和熱帶雨林讓這種直接貿易數額並不大。
儘管伊洛瓦底江和湄公河有很長的河段可以通行船隻,但由於封建領主的層層盤剝,來自方方面面的政治干預,林立的關卡,商路的成本並不低。
內陸運輸成本更爲驚人,是海路的20倍。遠比海盜更可怕的劫匪讓活躍在這些陸上商路的商人無一不是具有深厚背景的強勢商人。通常的陸上商隊會由60—100駕牛車組成,只有這樣龐大的商隊纔有面對劫匪的自衛能力,人數如果少一些,沿途無處不在的老虎都能對他們產生嚴重威脅。
腦海裡把附近的交通地理情況過了一遍,守序對林奇說:“你把半島上的幾條商路情況再報告一遍。”
“是,閣下,”林奇知道守序很關心航路和馬路,放下了手中的全情簡報,拿起單獨準備的交通報告。
橫跨馬來半島的道路有四條,從北向南依次是緬甸的馬班達、伊城和土瓦至湄南河谷;丹那沙林港至墨吉;董里府至洛坤;吉打至北大年。
這其中目前最主要的道路是丹那沙林至墨吉的馬路,丹那沙林是緬甸入侵暹羅的三條主要通道中的南線。暹羅大王納黎萱反攻緬甸時收復了這座重要的港口,重新打通了兩洋商路。只有像大城王朝這樣的強國纔有能力維護一條重要的陸上商道。
國王們通常不重視跨國陸路通道,因爲維護這些道路很可能爲敵人入侵製造便利。
在東南亞開闢一條陸路商道其實很容易,僅需滿足三個條件,初步的探路勘測,如果遇到森林過於茂密就砍伐樹林;沿途每12到20公里就有乾淨的水源;有安全保障。除了暹羅控制的丹那沙林,其餘的陸路就不要指望政府來提供安全保障了,商隊只能依靠自己的護衛。
“有意思,”守序點燃菸斗,給自己倒了一杯蘋果酒,他問秘書,“林奇,你覺得如果我們佔領安達曼海的玻璃港和蘭卡威島,在玻璃至金城之間修築起一條碎石鋪裝的馬路,並用我們的武力保障商路的安全,會給亞洲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林奇合起報告,恭敬地答道:“閣下,那荷蘭人一定會向我們抗議,而葡萄牙人、英國人和法國傳教士則會對此大爲歡迎。”
守序明白了林奇委婉的暗示,至少在現在,英國人和荷蘭人在天平上的份量並不能相提並論,他笑着搖搖頭,“我沒說現在就修路。就算不管荷蘭人,我們也沒有那個財力。但或許我們可以恢復原本就有的牛車道。”
陸路運輸成本太高,在目前荷蘭人封鎖馬六甲海峽的情況下,陸路商路走大宗商品可能會有一些利潤。可當威斯特伐利亞合約簽署,歐洲列強得以不受阻礙地進入南中國海,這條陸上商路的貿易前景就很值得懷疑了。不過這條陸路對金城來說是一條戰略通道,在以後的英荷戰爭,法荷戰爭中,一條不受制約的兩洋通道也許會讓金城到時處於一個比較自由的位置。
路是肯定要修的,但不是現在。牛車道不會帶來多少貿易,但只要打通了印度洋,守序就能獲得不受荷蘭人控制的軍火進口渠道。
守序磕掉了菸灰,“林奇,你去安排一下。召集內閣和陸海軍的聯席會議。”
內閣和陸海軍的聯席會議又稱大本營會議,很少召開,通常只討論與戰爭相關的部署。金城現在發展很快,國中事務繁雜,內閣部長和陸海軍的主官都有各自的日常工作安排,甚至有人還不在首都。林奇通過辦公廳通知到各位長官,會議定在了兩天後。
內閣第一部長,副執政官馬爾蒙,財政部長德瑞普、國防部長考克林、貿易與船運部長林同文、首席法官亞蘭比羅伯茨、海軍專職副提督斯特林、陸軍司令霍爾雷恩齊聚在守序官邸的會議室。首都代理市長,意大利城建工程師古馳也列席了會議。古馳先生的資歷稍微差一些,沒有正式進入內閣,但很多工作的開展卻又離不開首都的支持,因此他也經常要列席這樣的會議。
各部門在之前都給守序提交了一年多來的工作總結,因此會上就不再深入討論了。只有德瑞普提出他現在難以同時兼顧財政部和南洋銀行的工作,請求守序另行考慮推薦一位人選接替他的一個職務。
守序原本也在考慮這件事,財政部與銀行人員長時間交叉任職會對經濟秩序產生很多負面影響,南洋銀行還是個私有銀行,問題會更多。隨着國家逐步走上正軌,矛盾會越來越突出。守序讓林奇記下了這個問題,他傾向於讓德瑞普繼續做財政部長,然後重新尋找一位合適的銀行行長。合適的人選需要時間,守序很重視銀行的工作,南洋銀行在一定程度上是國家的根本所在。
作爲會議主持人,守序首先發言。“先生們,過去兩年我們獲得了讓世人矚目的成功。我們從無到有建立了一個國家,並且這個國家正在變強。我們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從中獲得的成就感和實質上的收益。”
所有人都在微笑,這是做海盜時他們做夢纔會想到的生活。
守序拿起林奇做的會議議題提要,“但是先生們,我們不能滿足現有的成就。在那些強國面前,我們的國家依然很脆弱。現在還不是可以安心睡覺的時候。我們得讓國家變強的速度更快一些,而要達成這一點,我們需要更多的人口。”
獲得人口的方式只有兩種,和平的移民和戰爭的掠奪。前者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中,而後者,金城從未停下擴張的腳步。
守序打開議題簡報,開篇便是醒目的紅字,“絕密,1643年打擊方向。”
各位長官們也打開了面前的簡報。
守序道:“不計移民和臺灣,今年我們要在本土獲得15萬以上的人口和足夠的牲畜。”守序的北中國之行,最讓他震撼的就是建州在明朝境內掠奪的成功。壬武之役,建州橫掃北中國兩個省,在明朝掠奪了39萬人,32萬牲畜,1萬2千兩黃金,220萬兩白銀,5萬匹綢緞,其他珍珠財寶不可勝計。這麼多財富和人口,甚至可以重新建立一個國家。
如果要快速發展,守序也只能通過戰爭來實現目的。目標是顯而易見的,暹羅、緬甸、廣南三強國不可取,馬來半島上的小國有荷蘭人保護,而且他們也沒有多少人口。擁有大量人口和財富,外交環境又一塌糊塗的國家就只剩下真臘。
真臘在外交上的作死程度,如果有個可以比較的對象,那就是後世的波蘭了。與波蘭一樣,真臘也曾經強大過,東征西討平越鎮暹。但現在,真臘就是一塊強國的擦腳墊,暹羅和廣南出門前都會踩上一腳。甚至連北方的內陸國南掌也經常興兵南下。
爲了對付環伺的強敵,真臘在上世紀末引入了西班牙人,上演了一出西班牙插曲。與東南亞其他國家一樣,真臘也是個華商勢力很強的國家。西班牙人三次派出了遠征隊,主要分爲兩撥人,一撥是菲律賓的民間冒險家,一撥是菲律賓都督正式派出的遠征軍。先後有7艘西班牙戰艦被派往真臘,路上遇到風暴失事了2艘,溯湄公河而上抵達四岔口的先後有5艘船。
馬尼拉原本對征服真臘沒什麼興趣,鼓動這次出兵的主要是達斯馬納利斯都督的兒子,達斯馬納利斯都督被起義的華人水手殺死後,都督之子代理了一陣父親的職位,但隨着新西班牙副王派出了新的都督,小達斯馬納利斯不甘心失去在馬尼拉的權位,便推動了這次征服行動。利用民間冒險家和對傳教有狂熱慾望的菲律賓天主教會,小達斯馬納利斯試圖成爲新的真臘殖民地的總督。
西班牙民間冒險家在真臘以征服者自居,他們殺了國王,大肆劫掠中國商人,殺死了100多位華商。這引起真臘鄉親們的衆怒,馬來和占城僱傭軍,中國和日本商人聯合起來攻打西班牙人,西班牙軍隊見勢不妙就把民間冒險家當成鍋甩了。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征服行動後,西班牙伸向中南半島的手被砍斷,他們退回了菲律賓舔舐傷口。
打跑西班牙人,真臘人倒是給亞洲鄉親們長臉了。可他們也失去了在暹羅和廣南夾擊中能提供軍事援助的最後一個潛在盟友。
這就是一塊熟透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