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秋天的天氣,已經是非常的涼爽了。在成都旁邊的溫江縣,今天一大早卻是從來沒有過的熱鬧,都快超過趕集的時候了。不過這次在這個小小縣城裡面,聚集全是四里八鄉的青壯漢子。縣城的幾條街道一片吵鬧,在川音中顯得溫軟的成都方言到處響着。
“龜兒子,莫擠,師管區的官長還沒到。再擠蛋黃都擠出來了!”
“小娃娃你纔多大?也來吃糧當兵?有保沒得?現在種田不交皇糧,還是回家守着你老漢種田是正經,來當啥子糧子嘛!一個縣纔要五百匹糧子,你來充啥子軍嘛!”
“你啷個說的嘛,這不叫糧子,鄧猴子田大腦殼的兵才叫糧子!現在這個叫啥子國防軍!日他先人闆闆田大腦殼給咱們算皇糧算到了民國五十年。要不是這個國防軍過來,老子連自己重孫孫的皇糧都要交了!還好天下變了,有個新的啥子大總統。帶的國防軍一個月吃十二塊的糧!據說當四年就回家。衝着他們趕走了田大腦殼,老子也要當這個國防軍。黃呢軍裝皮馬靴,美氣得不行。又不強拉,當了兵還有二十塊安家費,哪輩子也沒見過這麼爽氣的國防軍。老子也開四年洋葷去!”
幾個師管區的下級軍官們滿頭大汗地在徵兵點那裡維持着秩序。他們都是本鄉本土的人,從原來四川軍閥手中留用下來負責兵役的人員。正有努力報效的心思,卻沒想到這次招兵來得這麼的踊躍!要是上級官長來了,看到這個亂勁,自己不能辦事的名聲可就坐實了!對這些不懂得排隊隨處大聲嚷嚷或坐或站的鄉民們,又不能拿出平日的威風喝罵甚至用鞭子來招呼。上級主官已經有指示了,這次是第一次局部地區實行義務兵役制度,對這些報名參軍的百姓要熱情,在他們入營之前也不能呵斥。真是叫他們覺得兩難啊。
四川的局勢大定,還是要歸功於吳佩孚的掏心戰術。他們本來是沿江前進的部隊,湯斯靈的命令就是到重慶爲止。吳佩孚和王也魯兩個人都是膽大包天,發現川軍沿江配備薄弱,小說網就果斷直進川西,在川西軍閥都沒有預料的情況下出現在川西平原上面。這時他們纔開通電臺聯繫還沒到重慶的湯斯靈。湯斯靈先爲他們不服從軍令大發雷霆,然後又不得已地補發了一個命令,還在心裡面發誓:王也魯是教導團出身的真嫡系,打板子有些下不去手;吳佩孚這個北洋降將,非要在事後給他一個好看不可!但是王也魯和吳佩孚他們做得倒還算爭氣,馬上就以中央四川查辦使的名義讓成都現在三師聯防的鄧、田、劉部讓出成都,退到川北等候中央的處理意見。在一天的時限之內沒有收到三師聯防總部的答覆,王吳二人就指揮第十師向前緩慢攻擊壓迫,強行接防。雙方經歷了短暫的交火之後,本來意見就不統一的三部終於沒有敢抵抗下去,讓出了成都退到川北,紛紛地電報中央表示歸附的意思,有些頑固的就準備依託陝西繼續對抗下去。經過雨辰來往幾封電報,拉一派打一派。有些立功心切,準備效力新朝的人物就對其他還不肯低頭的人動起了心思。整個夏天,內戰都在川北繼續進行,而雨辰就位大總統之後,不斷從長江中游抽調部隊進入四川,他是鐵了心準備把這個大省收入他的基本地盤裡面了,現在名分大義甚至兵力優勢都在他這裡。經過一個夏天,這個川省局面的歸屬也就沒有任何懸念了。田頌堯、劉存厚亡命陝西。而劉湘、劉文輝、楊森宣佈服從中央。他們和熊克武的軍隊一起接受點驗遣散。四川補行地方選舉,籌組地方自治機構。這些將軍丟了軍隊卻馬上轉回身去,藉助他們在地方雄厚的影響力,想多抓幾個縣的統治權力。雨辰並不是不知道他們回到地方,掌握了縣級的地方行政大權,仍是要搞他們作威作福的那一套,但是現在也只能暫時容忍。等局勢發展以後再慢慢整頓吧。只要軍閥都放棄了軍隊,以後再採取手段收拾他們,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現在從川省到雨辰統治的基本地盤,甚至那些形同獨立的省份,都是顯出一副表面上國泰民安、河宴海清的跡象。雨辰就位以來,還忙着在理順他自己地盤上面中央和地方的關係。在江蘇和安徽兩個省,他在試行省政府由各地方自治單位選舉的政策,在湖北、湖南、河南、山東、直隸等五個省,還是採取了廢除都督,直接任命文官省長的做法。省級機構比較簡化,設立教育、財政、工商、警政、農林等廳,主要使命還是上傳下達中央的政策和地方的反應呼聲。在雨辰的設想裡,地方省級機構最後還是要由省參議會選舉組成。而以後中央在地方只有財政、安全、司法、內衛警政等派出機構,確保中央政策的體現和中央的財政收入。但是這一切現在還不能做到,現在這種民選省長、中央派出省長,甚至原來的都督就換了一個省長的名義繼續掌握軍政大權的混合情況,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還將長久並存。所以雨辰只是在四川發了一次力,而對陝西、西南軍閥、同盟會三督等等勢力,還全然沒有觸動,民國大團結的景象,似乎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氣氛。但是這種局面,會一直維持下去嗎?
四川在雨辰未來的藍圖裡面,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省份。四川省既是未來西南邊防的樞紐省份,又是國內可以面對西南西北兩個方向的最好基地。這個省份的人力財力又非常充足,雨辰已經打算在這裡養兵三師,順便從這個省份開始試行義務兵役制度,步兵服役四年,特種兵服役六年,必須在地方有田土產業家庭的良民,在縣議會具保了之後,挑選服役。除了第十師駐守四川之外,新的兩個師的番號也已經頒發了,就是十七、十九兩個師。這兩個師也因爲是民國第一批的義務兵役師而載入了史冊,所以,纔會出現開頭的那一個場面。四川省人民對這支軍隊的好感,使得報名入伍的人潮分外的洶涌。
對於雨辰在四川省的行動,感觸最深的無非就是現在在陝西的北洋勢力了。這時陝西秋天的天空,一片高遠,已經進入了一年來最好的季節。而北洋軍的殘餘勢力,藉着雨辰的有意無意地放縱,在一個夏天裡面,基本打垮了渭北渭南的地方武裝,張鳳翔已經帶着他陝西省省長的名義逃到陝甘的邊界。北洋軍兩個師和其他部隊,劃分了防區,初步在陝西安下了家來。但是東進現在山西有安蒙軍第二師進駐協防,南下四川已經是雨辰的囊中之物,難道他們就只有一直向西,逃往窮荒絕域?或者是在某些人心底漸漸滋生的想法一樣,向東邊這個年輕的強權者投降?這一次挺進陝西,實在是耗盡了這支部隊絕大多數人心中的勇氣。隨着雨辰的就職,終於坐上袁世凱原來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他們已經深切地感覺到,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關中的陽光灑在雷振春的身上,讓他覺得懶洋洋的。他坐在一個小丘的高處,旁邊的女人就是他的家眷,兩人並肩坐在一起,看着田地裡面的麥浪起伏。身後是副官和幾個護兵在那裡忙忙碌碌,忙着佈置帶來準備野餐的食物。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副夫妻兩個出來踏青的景象。但是夫妻兩個交談,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光燦,你還沒有決定麼?”說話的就是雷振春的妻子,他前妻早死。現在這個妻子他在天津續備軍督練任上不能免俗地娶了一個女學生。本來他在河南帶第七師的時候,這個老婆沒有隨任,但是到了陝西之後,卻趕了過來,隨身還帶着蔣百里的信,還有在北方早就名聲大噪的白斯文的口信,所有的話歸根結底都是一句,要他反正!雨辰給他許下了一箇中央師師長的職位。他倒不是爲這個師長的職位動心,就算當了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淹沒在江北出身的軍官當中,最後被架空?他自己想的只是,守在陝西這個地方,雖然一時有了落腳的地方,但是絕對是沒有前途的。雨辰已經把北洋的政治基礎掃蕩一空,他們在這裡也只是等待着滅亡的命運。齊燮元、何宗蓮、楊善德他們也不是不知道,現在在陝西都有了一種最後的瘋狂的姿態。拼命搜刮地方財富,武裝押運陝西出產的煙土,似乎都在爲下臺做寓公做着準備。而他卻並不想讓自己的未來就這樣宣告結束。
他看着自己的太太,這個白淨秀氣的前女學生現在卻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什麼時候雨辰的情報系統都做到這一步了?居然連他的太太都能運動成功,是憑藉什麼才讓這個一直婚後以來很安分的女人奔波這上千裡傳遞這個消息,甚至還在他身邊不斷運動他,甚至監視他?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有些陌生,還變得讓他有點無法接受了。他淡淡地道:“我要做什麼決定了?現在我們又沒有自己鬧獨立鬧割據,打出什麼北洋國的旗號。就在這裡有什麼不好?也還是民國的軍人嘛。你來了正好我們一家團聚。也別東奔西走的了,安心住下來吧。我覺得這個地方很好,人也淳樸,在這裡安個家也沒什麼。我是關中暨潼關的警備司令,每年也能分到五萬多塊,生活問題也不用擔心,在這裡很成一個人家了。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的太太卻定定地看着他,只是慢慢搖頭。她的眼睛裡面閃動的光芒似乎就可以用憧憬這兩個字來形容。
“光燦,你讀過雨總統的就職演說沒有?”雷振春的確看過這個,心裡也爲雨辰的演說技巧佩服了一下,說到其他什麼,那就是沒有的了。雨辰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很模糊,似乎就是綜合了袁世凱孫中山還有蔣百里的集合體,到現在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個什麼人。一個熱血的青年理想主義者,還是老謀深算的權謀家?沒有理想他不會得到這麼廣泛的民意支持;而沒有權謀,他也絕無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坐上這個位置。她的太太只是慢慢地在自己說話:“不要以爲只有你們男人才關心時事,女人也一樣。我畢竟讀了這麼些年的書,雖然最後歸宿還是着落在了你的身上,只能在家相夫教子了。但是畢竟女人也是中國人啊!我相信雨總統能把這個國家的事情辦好,能挽回我們這個民族的氣運。可我是個女人,能做的事情並不多,所以當蔣先生和白先生來勸我的時候,我馬上就答應了。不然他們還會逼我一個女人不成?勸你反正,這是對國家還有對我們這個家庭都再好不過的事情。光燦,你不要再猶豫了,每次你在外面打仗,我都擔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不是怕你有什麼意外,就是看到你帶兵打的屍山血海的,這要造多少的孽啊!你們在這裡,中央一定會帶大兵來打,少死些人不好麼?像蔣先生說的,給國家多留一些元氣不好麼?我不是在替誰來當勸我丈夫的說客,只是單純希望你好而已,我看不出有什麼更好的路出來。”
雷振春心裡浮現出了絲絲的溫情,替妻子挽起被風吹亂的頭髮。是啊,自己妻子在學校的時候,那可是風雲人物啊。是在天津鼓吹女權主義的,還被那些士紳罵作是妖孽。她能想這麼多,的確是她心裡的話啊。他看着自己的太太,心中似乎決定了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只化作了淡淡的一聲嘆息:“唉……我心裡有數。難得出來散心,就別說這些了,好麼?”
如果問雨辰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面的感受,那還是他到這個世界以來不變的那種感覺,忙!而且還是加了倍的。原來只操心江北一塊地盤,已經是不可開交的樣子了,更何況現在又加上了整個國家的責任!在鋪天蓋地而來的事務當中,他必須分清楚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主次,還有自己最高的目標是什麼。總統和內閣現在雖然都初步確立了,但是權力劃分必須要清楚!歸根結底一句話,就是總統的權力要儘可能的大,而內閣的權力要儘可能的小!爲此他不惜採取最堅決的手段;爲此他寧願先把幾個事實獨立省份的事情先撂開手,交給底下的人先一邊準備去。經過和內閣的幾次扯皮,國民黨果然如他預料一樣地退縮了。他們實在也不想讓這個他們參與掌權的局面決裂。總統府下屬的機構也逐漸成立了起來,都是隻對他負責的機構。國防軍總參謀部、國家統一安全委員會,國家工商發展指導委員會,國家幣制改革委員會等等機構在總統府裡面如雨後春筍一樣林立掛牌出現。內閣的功能已經慢慢開始萎縮,很多事情都是總統府下屬機構辦理之後,然後再行文在內閣相對應的部委備案而已。對雨辰要利用總統這個地位進行某種程度的獨裁,大家都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沒想到一開始就表現得這麼明顯,內閣宋教仁總理現在就是在死保這個總理政務副署的合法權力,不斷地發文質詢總統某項命令沒有內閣副署是不合法的。雨辰倒也從善如流,將總統令一概收回讓他副署。如果他不肯,他就不以總統令的方式而是採取私人訓令的方式推行下去,這個時候他顧不得什麼程序,他就是需要自己的意志得到完全地體現!
一次大戰就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這是這個世紀中國想要一定程度走上國際舞臺的最好機會!要參加這樣的國際博弈,他的歷史知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實力不足的弱點,但是完全沒有實力那是更不可想象的!他以最大的精力在推行幣制改革的計劃,國家擁有穩定單一的貨幣就有助於形成全國的市場,可以集中財力抓緊時間辦點大事情!安徽馬鞍山的煤鋼軍工聯合企業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雨辰已經下達了死命令,這個在1912年開始建設的企業,必須在1914年部分投產!國家第一部的商法也在緊鑼密鼓的討論審覈當中,雨辰也在極力推進民族商業的發展,光復銀行作爲已經確立了法律地位的央行,在扶植民族工商業上面,被他寄予了厚望。在他即位幾個月以來,通過光復銀行跌商業銀行發放出去的工商業貸款數字已經創下了歷史紀錄。江北他的基本地盤本來就已經上了軌道,現在全國市場又已經對他們開放,那裡的工商業發展更是加快了速度,但是雨辰覺得這一切還是遠遠不夠。他想要的實力不止這麼一些。
陸軍也在開始整軍,海軍計劃在陸軍整軍過後再加以整理。陸軍三十個師國防軍的計劃已經發表。江北出身的部隊嫡系已經又發表了五個師的番號,就是在四川成立的十七、十九師,在山東成立的二十師,綏遠以庫倫步兵團爲基礎擴建的二十一師,還有在南京成立的中央警衛師。加上段芝貴專任直隸省長而放棄的十五師,現在中央嫡系部隊正好是二十個師。東北除了二十七師,也將吉黑部隊改編爲二十八、二十九師。陝西的北洋軍被進一步壓縮,四、六兩個師的番號只保留了第四師,讓他們自己內部爭去吧。浙江的部隊是第六師,廣東的部隊二十二師,雲南二十三師,廣西二十四師,福建二十五師,廣西二十六師,原陝西地方武裝的殘兵敗將雨辰也慷慨地給了一個三十師的番號,鼓勵他們和北洋殘兵對抗到底。非嫡系的陸軍被整編成了十個師,至少在名義上面已經統一了,未來如何消化這十師部隊,要等到雨辰騰出手來再說了。
讓他憂心的還有國際承認的問題。西方列強這次總算是統一行動起來了,在對新民國進行承認的問題上面,除了美國之外都是意見一致,整理債務,確保還款期限,關稅作爲還款抵押還是必須在英國總稅務司的控制之下。如果新政府要進行幣制改革借款,必須向四國銀團借款,不得與單一的國家發生關係。租界的地位必須得到新政府的承諾保證,以前的條約繼續有效,這樣才能讓這些西方列強國家承認新政府的成立。美國政府雖然表示了很大的善意,但是在這一點上還不能單獨跳出來,他們也想雨辰政府對美國原有的在華利益表示承諾。這一點和其他國家是一樣的。只是答應共同承認了新政府之後,美國可以立即將兩國關係升爲大使級別,並簽訂密約,還有單獨提供一筆秘密的幣制改革貸款。在塔夫脫總統下臺之後,美國對雨辰的熱情雖然還有延續性,但是卻沒有原來那麼高漲了。
這個外國承認的問題,以前一直糾纏了南方臨時政府和袁世凱中央政府的始終。而現在換作雨辰,來面對這個問題了。新政府成立三個月以來,一直還在就這個事情進行談判。不少人已經以爲,按照雨辰對外激烈的性格,這個問題大概就是新政府的第一次危機吧!倒要看看這個初掌大權的年輕人怎麼應付這次危機。而雨辰究竟會怎麼做,實在是非常讓人期待。是拋棄以往自己的口號委曲求全,還是對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