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西代表趕到雨辰辦公室的時候看見他正在起草電文。雨辰穿戴整齊,眉毛緊緊地皺着,心思全部都在面前的那個電文上面。
兩個代表也不敢打擾他,同時也有些好奇,這個全國知名的通電王不知道又在炮製什麼驚世的電文了。看着雨辰在那裡埋頭奮筆疾書,寫到激動處還重重地把筆往桌上一拍,兩個代表都嚇了一跳。雨辰這才發現他們過來,強笑道:“兩位,請坐。”
江西參議會的副議長周芮是前清翰林,頗有些歲數,自己就先坐下來,另外一個代表是個贛軍少將參議官,還在那裡立正,站得筆直。
雨辰也不去理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兩位也很清楚贛軍現在面臨的局勢吧。我可以幫兩位先把結論說出來,非常的不樂觀!甚至很危險!”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周芮纔開口慢慢道:“正是,現在雖然都督的贛軍還在進軍當中,但是北洋軍大舉南下,英國的炮艦隊又橫斷了江面,江西人心浮動,都督現在也是騎虎難下了。他從前線發來電報,請巡閱使照前定的方案支援他一把。”
雨辰冷冷道:“我當初兩個設想,都和你們都督知會過了。現在這個局勢,我準備照乙案執行,幫你們穩住江西局勢!有個退路,比什麼都強!湖北的局面我也一定幫你們支撐,但是隻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你們是協和兄的代表,有什麼意見沒有?”
那少將代表大聲道:“都督已經說了,兩個設想,不管哪一個只要雨巡閱使實施起來,我們都督就感激不盡!南方的局面需要我們大家來維持,都督甚願後路穩固,他就能在鄂省拼鬥到底!和老袁幹到底!”
雨辰重重地點點頭:“協和兄不愧是性情中人!現在贛軍如此,我是感同身受!馬上江北軍就會行動起來,你們去發電報給協和兄,說我絕不會棄他不顧的!好吧,你們快去發電報吧!”
雖然雨辰和他們的交談不過三言兩語,兩個人都感激得很,周芮更是連連作揖,被陶定難引着退出去了。雨辰想了一下,又把通電的文稿改了幾句,按鈴把陶定難叫了進來,將稿紙交給了他,吩咐道:“儘快發出,另外把司馬湛請來,還有吳參謀長也請來。”
1912年9月6日,雨辰發出魚電正式宣佈將調停鄂贛戰事。
近聞鄂督黎公即將交代,推黃公而瓜代。雨某埋頭江北建設之際,聞此消息,爲武昌黎公如此作爲,不如手舞足蹈之。黎公此爲,可謂勇於改過,實乃光風霽月,坦坦蕩蕩。雨嘗竊以爲北京張振武一案,當是舉國皆誤會我高風亮節之黎公矣。
忽又聞中央舉黃公爲湖北查辦使,入鄂處理湖北善後事宜,又動員北方勁旅,備而南下,有與黃公共同處理善後之意。雖心竊以爲不取,但中央明令,雨某也只得就教。僻處彭城,細觀三鎮風雲變幻。本念黃公及北京袁大總統選派之幹員,必能開誠佈公,攜手調理國事。鄂省風潮,自當平息。
孰料北方派遣之陳二庵率三師勁旅南下,中央不以爲非,而黃公調贛軍若干入衛湖北,卻中央諸公囂然。雨某誠不知此爲何故也!贛軍本於鄂軍守望相助,辛亥光復,兩軍更攜手作戰。黃公抽調若干贛軍入鄂,正是人地相宜之舉。孰料鄂軍竟阻擋名正言順之贛軍入境,雙方開火互鬥矣!
雨某此心之痛,天實鑑之!民國肇始,我輩軍人正當爲國防武力,執干戈以衛社稷。前日雨某遣安蒙軍北上,是以爲良。而兄弟鬩於牆,因誤會而起內戰,國事將伊于胡底?雨某一再電請中央,請諸公遣雨某一軍,於雙方解鬥,等候查辦善後,以盡雨某巡閱長江之責任。期期此望,陸軍部文檔當可查證。中央明令未發,雨某也只得徘徊鄂皖邊境,低迴不已。
孰料英國艦隊悍然封鎖長江,對我軍隊士民橫加攻擊,傷亡過百,哀鴻滿江。此時此景當是可忍孰不可忍。古語有言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侮。雨某身爲民**人,焉能讓外人橫行於我國土命脈河流之上?
鄂贛兩軍,及中央諸公,其速醒乎!長此以往,我民國也國將不國矣!雨某自當拍案而起,提兵入贛鄂兩省,爲國止戈。期乎兩軍就地停火,以國事爲重。雨某軍事行動當中,如某國橫加干涉,欲再行武穴江面之暴行,雨某也唯有以槍炮及血肉還擊,勿謂言之不預!
雨,魚
隨着電文的發出,雨辰部三個支隊八個主力團及配屬部隊兩萬餘人,分三路大舉進入鄂贛兩省。十八旅組成的沿江支隊直指武漢,打着隔離兩軍,命令就地停火的旗號。而贛北和贛南兩個支隊五個團,進入江西穩定江西局勢,並沿江佈防。雨辰並續調自己最親信的教導旅三個步兵團及一個炮兵團抵進祁門一帶,作爲接應。雨辰一出手就放出了三萬多人的重兵,而且配屬了自己全部的一百零五毫米榴彈炮。
他掌握下的海軍長江巡防艦隊,也全部拔錨起航,向九江集中。一路上全部掀開炮衣,打開炮門,高速行駛。周圍一直有英國炮艦監視,但是海軍將士們硬是搶了最中間的航道,雙方炮口互相指着,一路開到九江。
按照一個海軍槍炮官,青軍會成員的話來說:“都民國了,也不能一輩子都對着洋人哈腰啊!就算這次咱們打光了,老子的兒子建設起新海軍還是要繼續幹!”
江西、湖南、廣東、福建甚至四川、雲南、廣西都通電支持雨辰,並希望鄂贛兩軍服從調停,就地停火,等候中央處置意見,並都附和魚電對英國艦隊在長江上面的行爲進行了聲討。雖然他們也只能聲討一下,真刀真槍去幹是不敢的,但是僅僅表明個姿態,也是對雨辰極大的支持了。
北方的陝西、甘肅、黑龍江等省也通電支持雨辰。只有幾家袁世凱御用的報紙和他牢牢掌握的幾個省說雨辰的行爲是魯莽滅裂,不服從中央,但是就被鋪天蓋地而來的輿論所淹沒了。
上海的王牌大記者顧執中更是從前清時候的民間自發組織的拒俄義勇隊,抵制美約風潮、保路風潮一直聯繫到雨辰的魚電。最後充滿激情地寫道:“中國是永遠不缺乏這樣的仁人志士,‘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侮’,雨辰的高明之處就是他發現了在人民當中逐漸覺醒的民族精神,所以他就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所以他就應該得到支持。還在自相殘殺的鄂贛軍人們,快快聽從召喚,掉轉你們的槍口,向着民族的敵人吧!”報紙一出,洛陽紙貴。
只有一些外國人的報紙在咒罵。
“那個徐州的軍閥又開始頭腦發熱,發表他那些口水比內容還多的通電……”
“他那支玩具一般的艦隊居然在航行途中,將炮口對準了英國皇家海軍……我們大可以在上海下個賭注,賭三分鐘還是五分鐘那支玩具艦隊就能夠全部成爲長江底下的暗礁。任何頭腦清醒的人都不會打十分鐘以上的賭注,當然,那個徐州的傢伙例外。”
“大英帝國在揚子江上的特權是在清政府時期得到承認的,任何一個冷靜的當權者都會繼承前政府的條約,他們不會自己找麻煩。如果現在的中華民國仍然是充滿了這樣的地方實力派,那麼列強將會認真考慮是否承認這個民國政府,並仔細探討善後借款的可行性問題。”
“那個雨辰當真是瘋子!瘋子中的瘋子!”袁世凱喘着粗氣給雨辰下了結論,老人家真的是暴怒了。本來進展得一切順利,他的北洋軍在東拼西湊之下終於南下,在武昌殲滅了贛軍的一個團,和英國協商的希望他們在長江牽制贛軍,並顯示武力限制雨辰不敢行動,也被朱爾典很痛快地答應了。
朱爾典一直是袁世凱的堅定支持者,認爲他上臺才能更好地維護大英帝國在遠東的利益。往接到肯特從上海發來對雨辰的一份充滿惡意和貶低的報告之後,終於和白廳聯繫,希望英國遠東的艦隊在揚子江上適當地顯示武力。
朱爾典對英國在華政策一向很有影響力,而英國方面也不反感在揚子江上稍微有點行動,畢竟這條大河是他們在中國勢力範圍的大動脈,有着廣泛的利益,於是就有了武穴江面的炮擊事件。雖然他們的命令只是扣押贛軍的運輸船隊,儘量少動用武力,但是英國皇家海軍那個白癡少校,在一個喝下午茶的時間裡,把所有事情都搞糟了。也許在他眼裡看來,殺些中國人也是展示實力的一種表現吧。
但是袁世凱和朱爾典都低估了雨辰這個人,他很知道自己權力來源的所在,並敢於不惜一切維護這個來源。對於幾艘英國炮艦,他還真的不怕。
看着袁世凱在那裡發火,他的幾個幕僚心腹們都心情複雜。袁世凱的幕僚大多是和他從前清時代一起走過來的,對列強的畏懼屈服當真是有些根深蒂固了。雨辰這種反應,是他們絕對想不到的,或者說根本就在他們的常識範圍之外。
在他們想來,好容易通過利益出讓換來了英國的支持,在英國展示了他們在長江的存在之後,雨辰就應該老老實實地縮在江北不敢動彈;而北洋軍重兵一舉摧垮贛軍在鄂主力,順勢拿下江西。以後收拾雨辰,也就是看事態發展而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沒想到雨辰卻毅然出兵鄂贛,而且動員了他手下的小小艦隊,還有那麼多省份的通電支持響應,輿論也幾乎是一邊倒,他們的如意算盤,到現在是全部被打破了。
北洋軍眼見又要在湖北和雨辰的江北軍對上,這仗,還要不要打下去?
楊度似笑非笑地坐在那裡,看着身邊的楊士琦老大哥在那裡皺眉沉思,想得極苦的樣子。這位老大哥以前都是七步一計,但是碰到這個老不按牌理出牌的江北雨辰,楊士琦一時還真的沒有了主意。
只有他們當中的王揖唐,這個才躋身袁世凱幕僚圈子的人物,本來是樑燕蓀引見的,現在卻整個繞過了作爲袁世凱的秘書長和內管家的樑燕蓀,在袁世凱手下一時很得寵。他號稱是文武雙進士,在日本學過陸軍,舊學也很有功底,但是無恥和迷信,卻是連袁世凱身邊的這些老人都很不以爲然。
他跳了起來大聲道:“大總統,這怕什麼!我們和雨辰打就是了!這時不打他,更顯得咱們中央軟弱!還有他的海軍,本來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權宜之計,現在讓海軍部發文調中央直屬,省得在長江上惹動交涉,大總統,屬下這一點愚見,您看還得當嗎?”
袁世凱嗯了一聲,並沒有說話,坐下來喝了口參茶平平氣息,才點頭道:“你說的那個海軍部發文的事情,我看很可行。明天你去找海軍總長劉冠雄,就說是我的意思。”
王揖唐得到袁世凱一語之褒,那個臉上的得意神色當真描畫不出。楊度冷眼看着他,在心裡面冷哼了一聲。
楊士琦這時腦子裡大概纔有了些成算,猶豫地道:“大總統,估計這仗咱們堅持打下去是不成的了。一打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結束,我看不如這樣:湖北咱們堅持下去,江西既然雨辰出兵穩定局勢,咱們就含糊承認。大家劃境而守,咱們得湖北,他保住江西。但是李協和作爲罪首一定要交出來,您看這樣可行嗎?”
他話這麼一說,在座幕僚都紛紛點頭。看大家似乎都不願意和江北軍交手的樣子,袁世凱一下發了脾氣,重重地把茶碗摔在地上,咣噹一聲的碎裂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中央對雨辰步步退讓,這還成什麼樣子了?發個魚電就把江西給他。再發個電報把湖北給他。到最後直接請他來做這個大總統乾淨!這種人好讓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嗎?”
袁世凱站了起來,轉身就走進內室,進去之前叫了一聲:“慎吾,你跟我進來。”
看着王揖唐得意揚揚進去的樣子,楊度蹺着腳用京劇的唸白問了一句楊士琦:“如何?”
楊士琦苦笑,也用京劇唸白回了他一句:“怎生是好啊……”
旁邊的樑燕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去看譚老闆今天的戲碼子是正經!”
贛軍這時已經佔領了鄂州,卻沒有進一步向前挺進了,反而沿着鄂州一線開始做工事設防。因爲傳來的消息都是北軍三個師全數開到了,而歐陽武那個團的覆滅既讓李烈鈞痛心也讓他擔心。北軍一來,就吃掉了在武昌堅持那麼久的一個有力團,說明他們的實力定然不弱。而因爲英**艦的行動,他的補給在雨辰部隊沒有上來之前,也有些供應不上了,於是就決心在鄂州一帶固守,等待時局變化。
對雨辰這時接手江西,他有些感激也有些鬱悶。怎麼搞來搞去,有些爲他火中取栗的意思?但是雨辰之前把入贛的方案也給他看過,他也表示同意,認爲是不得已時穩固南方江西地盤的好辦法。現在也只有一門心思地撲在前線的軍事行動上面了。
五個主力團,一萬三四千人的軍隊,加上十二門管退式山炮,三十多架重機關槍,還有構築起來的強固的工事,都讓李烈鈞充滿了迎接北洋軍攻擊的信心。他心裡發狠:“就算不讓老子回江西,鄂贛皖三省邊界,也有的是老子迴旋的餘地。反正和袁世凱,肯定是不死不休!”
在九月的烈日下,李烈鈞帶着參謀挨個地巡視前沿陣地。滿意地發現士兵們的士氣還是很高昂。有雨辰出兵穩固他們的後路和江西老家,無論如何都有個退的地方,原來擔心的士兵動搖,看來也不過是一場虛驚而已。江北軍三個團用來在湖北支援他們,五個團用來穩固江西后方,再加上在鄂皖邊界還有三個團的預備隊,怎麼看都是萬無一失的態勢。
李烈鈞放下了架子,和這些贛軍士兵們親熱地談笑着,正在挨個問着他們娶媳婦兒了沒有的時候,突然一個留守在指揮部的參謀匆匆趕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報告:“都督!歐陽師長他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