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戰以前,科爾·法倫沒想到他們會在馬庫拉格上看見鋼鐵勇士、火蜥蜴和死亡守衛。不管是他,還是洛珈,都沒預料到此事。
誠然,荷魯斯的確通知了洛珈有關他的小小失敗。戰帥對佩圖拉博和伏爾甘從他手下脫逃此事直言不諱,並未動怒,反倒由衷地認爲莫塔裡安的死亡十分可惜。
他不理解他的兄弟爲何寧肯藉助帝皇的幫助燃燒靈魂也要反抗納垢,但結果總是好的。
莫塔裡安雖死,身軀卻還在。他的殘魂或許能逃離身體,但是,對於黑暗諸神來說,一具原體之軀倒也足夠了。
思考着這些事,懷言者一連長的表情逐漸變得陰沉了一些。他很清楚這三個軍團再加上極限戰士會對他們的計劃造成什麼樣的損失,他必須把此事彙報給洛珈。
在他身後,有一堵高聳的火焰之柱正在兇猛旺盛的燃燒,直衝天際。被抓來的馬庫拉格平民正被一一投入其中,接受巫術火焰的洗禮。
科爾·法倫很清楚他們到底在做什麼,他不會爲這件事找任何藉口。謀殺就是謀殺,獻祭就是獻祭——他懶得和艾瑞巴斯一樣用語言加以任何粉飾。
實際上,他和艾瑞巴斯之間的合作也早已結束。如果有可能,他恐怕會成爲懷言者內部唯一一個將刀刃對準首席牧師的人.
忽然間,他聞到一股極強烈的塵埃氣味,火柱的光輝陡然盛亮,以遠超此前數倍的溫度開始鼓動。空氣被撕碎,虛幻的景象取代了他們如今身處的馬庫拉格城市廢墟。
在高溫之中,科爾·法倫看見了一座專注於供奉黑暗諸神的宏偉教堂,以及披着長袍站在其內的洛珈·奧瑞利安。
他微笑着從中走出,邁步經過了下跪的懷言者們,抵達了科爾·法倫面前。
第一句話,他便道出了他此時的渴望。
“你有事找我嗎,科爾?”
科爾·法倫緩慢地吐出了一句話:“我們恐怕需要撤退。”
“哦?”洛珈意外地看着他。“爲何?你發現了什麼嗎?還是說,諸神給了你一些就連我也沒得到的啓示?”
“都不是,洛珈。”科爾·法倫說。“但我們的確需要撤退,因爲馬庫拉格並不只有極限戰士這一支軍團,還有鋼鐵勇士、火蜥蜴和死亡守衛。伱明白這意味着什麼的。”
洛珈略顯驚訝地點了點頭:“也就是說,佩圖拉博和伏爾甘也在這裡?這倒真讓我意外,他們是怎麼抵達馬庫拉格的?”
科爾·法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很清楚,這只是洛珈在自言自語——實際上,他甚至不確定這個洛珈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巨人到底還剩下幾分相似。
他當然想知道真相,但他不敢付諸於行動。
何其恥辱
“此事對我們的計劃的確有所阻礙。”洛珈皺着眉說,右手所持權杖尖端有代表了混沌的骨制八角星正在持久明亮。
他轉頭看了它一眼,緊皺的雙眉忽地鬆開了。一抹微笑在大懷言者那閃着金色光輝的臉上再度盛放,他再次開口,聲音溫和無比,帶着懾人心魄的力量。
“不過,這不要緊。他們無法對戰局造成真正的影響,我們只需要播下仇恨的種子即可。真正的完美之城不會存在於現實世界,藉由我們播下的種子,每一個信徒的身體都將成爲神殿”
他輕笑起來,科爾·法倫明白他在談論什麼。這是艾瑞巴斯提出的計劃,無比惡毒。
仇恨的螺旋一旦形成就絕不會停下,而懷言者們已經制造出了足夠多的亞空間風暴。此時此刻,在馬庫拉格,物質宇宙和亞空間之間僅存的那層帷幕已經虛幻到近乎透明瞭。
洛珈只需要輕輕一推,便能將馬庫拉格上的所有人轉化成那位新生神明的狂熱信徒之一,而他們甚至不會拒絕。
誠然,這對於遠在星海彼端的那位神明來說或許還算不上最後一推,可是,諸神永遠有辦法達成祂們的目的。
“繼續吧。”大懷言者說。“無需撤退,科爾。我們已經蒙受信仰之光,身負諸神的賜福。祂們正在凝視此處,我們豈可讓他們失望?”
科爾·法倫壓抑住他反駁的衝動,將視線緩緩地移開了。
不遠處有一片森林正在燃燒,衝下山崖的瀑布則變成了血一般的猩紅之色。天空滿是塵埃,火炮的軌跡扯碎了雲層彷彿末日到來。
凝視着這一切,一連長心中無悲也無喜。
他沒有爲這場復仇而感到半點欣喜,他甚至沒來由地想起了科爾奇斯,這實在是一種折磨,迫使他如今已飽受黑暗力量灌注的身軀也誕生出了輕微的顫抖。
而洛珈,則再次開口。
“繼續獻祭,使諸神歡愉吧,科爾。”大懷言者溫和地說。“我要去找尋我的兄弟們了,戰帥未能做到的事,就讓我來吧。”
微笑着,他當着科爾·法倫的面用右手的權杖打開了一道傳送門,徑直離去。現實的界限好似已經消失,如玩具般在大懷言者手中被肆意地揉捏搓扁。
科爾·法倫知道原因,他沒爲他的養子感到驕傲,他只感到不寒而慄。
但一切已經太晚了。一連長沉默地轉過身,開始用無辜者的鮮血呼喚黑暗,祭獻神明。
——
“兄弟!”
伏爾甘猛地回過頭,他剛剛纔結束一場廝殺,耳邊充斥着怪物臨死前的哀嚎和他自己的咆哮。他幾乎聽不見其他事了,就連速攻艇經過他的聲音都變得極其輕微。
可這聲呼喚,卻有如正在耳邊響起那般無比清晰。
不僅如此,僅僅數秒後,那呼喚就再次響起,情真意切,無比自然。
火龍之主的表情逐漸轉爲平靜,他從正冒着青煙的屍骸上提起自己的戰錘,開始前進。
煙霧和火焰縈繞着他的身體,懷言者與聯合部隊正在捉對廝殺,他們將一切東西都拋之腦後,只是純粹而野蠻地手拿武器,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伏爾甘本該幫助他的軍團和極限戰士,但他沒這麼做,他只是繼續前進。
他踏過廢墟,一道火焰流星劃過他的頭頂,落在身後不遠處。混凝土和鋼鐵的碎片立即被震起,在十數秒後才如雨點般從天空中降落。
到處都是爆炸,到處都是毀滅,伏爾甘的心卻一點點地進入了平靜。
恍惚間,他彷彿置身於自己的工房。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滴血的戰錘,而是代表了創造的鍛造錘,那呼嘯的狂風只不過是風箱正在被拉動
荷魯斯·盧佩卡爾說:“去殺了洛珈吧,兄弟。他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了。”
我知道。
火龍之主停住腳步,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一片稍顯空曠的外圍防線。這裡曾經是馬庫拉格的名勝古蹟之一,一個角鬥場,早在康諾王時期就被下令廢除。
它在懷言者們的進攻中倖免於難,但是,這種幸運只存在於上一秒。當火龍之主背對着毀滅的火雨走進此處時,它的命運便已經註定了。
伏爾甘鬆開手,讓他的戰錘落在了厚厚的黃沙上。然後,他開始摘頭盔。
在他對面,洛珈·奧瑞利安欣賞地笑了:“你還是那麼良善,伏爾甘。的確如此,你我兄弟之間的確應該面對面交流,而非隔着冰冷的鋼鐵。”
伏爾甘瞥他一眼,忽地擲出了手中的頭盔,空氣被震盪,黃沙飛舞,一道深深的溝壑瞬間出現。洛珈面不改色地提起手中權杖,將那變成了殺人兇器的頭盔擊落在地。
他低頭看了它一眼,略感可惜地搖了搖頭:“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頭盔的嗎,兄弟?”
伏爾甘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提起戰錘,並大步朝他走去。
“開始吧。”他說。
“開始什麼?”洛珈困惑地問。
“我不知道,問你自己吧,叛徒。召喚惡魔,佈置陷阱,或者是用亞空間的邪術來朝我發動進攻”火龍之主舉起他的戰錘。“隨你的便,洛珈,但我會殺了你。”
大懷言者微笑不減地後退兩步,搖了搖頭。
“你對我誤解太深了,伏爾甘。我來這裡不是爲了和你戰鬥——”
“——但我是。”伏爾甘說。“我來這裡是爲了殺你的,洛珈。”
他揮動手臂。
“轟!”
戰錘砸落,製造出了完全不真實的聲響,彷彿導彈墜落般恐怖。伏爾甘沒有帶着憤怒揮出他的戰錘,而是帶着平靜的決心。他要殺了洛珈·奧瑞利安,就在這裡,就在此刻。沒有任何理由可講,沒有任何對話可使他回心轉意。
火龍之主已經很疲憊了,他疲憊到不願意再去思考任何多餘的事.他拋棄了一切,拋棄名字、身份、地位,拋棄記憶、兄弟、子嗣,將所有的一切都拋之腦後。
在這之後,他還剩下什麼呢?
首先,他是一把武器。
由帝皇鑄造。
這把武器只有一個限制,那限制名爲良知。而現在,伏爾甘親手將它扔下了。
望着那雙猩紅的眼睛,洛珈清晰地察覺到了這件事——而他已經沒有躲避的餘地了,伏爾甘的下一擊正在襲來,不帶半點情面。
要知道,這曾經是個就連擁抱也會小心翼翼的巨人,唯恐傷害到他的兄弟們。可現在,他正在全力作戰。
洛珈猛地舉起手中權杖,這纔將將擋住這一擊。伏爾甘比他想得還要快,還要強。這已經不是‘戰鬥’的範疇了,洛珈甚至覺得,他正在面對一個人形的天災。
大懷言者開始不斷後退,伏爾甘則緊隨其後。每一擊的速度都不見減少,力量甚至還在增強他的攻勢是如此狂暴,表情卻平靜到令人覺得恐懼。
洛珈嘆息一聲。
“夠了。”
他揮動權杖,在瞬間出現在了場內的另一端,超自然的力量開始在他身上顯現。
金光乍現,洛珈的身形開始不斷拔高,不過剎那之間,他就變得比伏爾甘還要高大。雙眼好似火球,熊熊燃燒。
火龍之主平靜地提起戰錘,朝他走去,步伐之間沒有半點猶疑。
大懷言者皺起眉,再次舉起權杖。
在他的意志和超凡邪力的幫助之下,伏爾甘所站立的那片黃沙在剎那間變爲了一片燃燒的岩漿,他身不由己地墜落其中,而空氣則開始震顫。
能量從虛空中浮現,化作鋒銳的尖刀朝着伏爾甘的頭顱襲去。火龍之主擡起武器,將它們全都擋下,叮噹作響聲不絕於耳。當他放下戰錘後,臉上居然連一點擦傷也無。
他看着洛珈,雙手撐在地面上,開始緩緩用力,半秒後,當着洛珈的面,大半身體都披掛着熔岩的伏爾甘站在了他面前。
屬於黑暗世界的岩漿灼燒着他的盔甲,這本可被承受的高溫此刻卻讓動力甲產生了形變,就連精金做的骨架也在其中緩慢地與火龍之主的身體熔爛在了一起.
可怕的場面,但真正可怕的東西是伏爾甘。
因爲他仍在行走,且表情古井無波。
“繼續。”火龍之主說,語氣近乎命令。“閃電、風暴、冰霜、火焰.你還有什麼東西?都用出來吧,洛珈。你必須仰仗這些東西,否則你一定會死。”
“我持相反意見。”
雙眉緊皺,大懷言者竟然主動放下權杖,也開始朝着火龍之主行走。
此時的兩名原體,一人身披岩漿,皮膚漆黑,雙眸血紅。
另一人卻身披華美的長袍,面容英俊,皮膚透着金色的光輝.
何其諷刺的對比,而他們兩人都沒空去在意此事。
在下一秒,行走轉變爲奔跑,於是大地震顫,世界燃燒。大懷言者手持金杖砸向火龍之主,伏爾甘則躲也不躲,錘頭徑直落下,方向正朝着洛珈的頭顱。
他們二人都沒有想要收回武器格擋或進行躲避的想法,好似要藉助這一擊分出勝負般可怕。
於是戰錘砸在了大懷言者的頭顱之上,血肉飛濺,森白的顱骨透過撕裂的皮膚顯露在了空氣之中。
而火龍之主的胸口則被那金杖毆打出了一個深深的凹陷,盔甲和胸骨都陷進其中,迫使伏爾甘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擡起頭來,便要再次揮動武器,而洛珈已經後退了幾步。
他不悅地搖搖頭,因巨力而扭曲的五官在這一刻滑稽地抽動了起來,但也只有一瞬間是這樣。黑暗席捲而來,於是洛珈·奧瑞利安再度恢復了人形,好似一個被修復的傀儡。
“你贏不了。”洛珈說。
“是嗎?來試試吧。”伏爾甘說。
如颶風過境,他們開始再度戰鬥。兩名半神之間的爭鬥一時之間竟然顯得勢均力敵。
洛珈在揮舞權杖的同時一直在施法,伏爾甘早已遍體鱗傷,不成人形,可他的戰錘永遠在揮舞或砸落,從未有過停留。
若是細算起來,大懷言者恐怕已經死了數十次,他的心臟被砸爛過,脊椎被打斷過,頭顱也變形過不止一次。哪怕以原體的生命力來算,這也是相當可怕的傷勢。
而這些傷對洛珈造成的傷害其實遠不如伏爾甘的表現來得大,終於,再又一次互相以死換傷後,洛珈再次揮舞權杖離開了原地。
伏爾甘晃晃身體,這才轉過身去找尋他。
“你對自己做了什麼,伏爾甘?!”洛珈憤怒地斥責。“我身負神恩,方纔如此強大,你又憑什麼能和我匹敵?!”
他的話聽上去非常可笑,有如一個不明所以的愚蠢之人在詢問正常人爲何能算出簡單的算術題,可伏爾甘卻沒了嘲笑的心思。
火龍之主咳嗽兩聲,嘔出了一大口鮮血,他懶得回答洛珈的話,因爲他根本不是洛珈·奧瑞利安。
早在剛剛,早在那無數次的以傷換死之間,伏爾甘就看清了這個東西的真實模樣。他空有皮囊,而精魄已經被吞食一空。同爲背叛者,他的力量根本無法與荷魯斯·盧佩卡爾做對比.
火龍之主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做到的,或許是身爲鐵匠的敏銳觀察力在發揮作用,又或者,只是因爲他也與從前不太一樣了
伏爾甘能察覺到這件事,是因爲他胸膛中正有一輪太陽在跳動。過往經歷,皆爲此刻而誕生。
原來你的理論是對的,羅格。伏爾甘想。只要意志力足夠
他開始再次行走。
洛珈嘆了口氣。
“停下吧,兄弟。”他略有哀傷地說。“你我這樣手足相殘有何用處?你殺不了我,我卻能殺你。”
伏爾甘閉口不答,只是繼續行走。與此同時,他用左手的拇指按住了近乎破碎的手甲掌心。
“你已經快支持不住了吧?我明白,你可以復生,荷魯斯告訴我了。可是,如果你陷入昏迷,你會遭受非常恐怖的命運,諸神會降怒於你的。何不現在投降,我還可以爲你美言幾句,我可以”
一聲清脆的滴聲從火龍之主的盔甲內傳來,也止住了洛珈的聲音。伏爾甘停住腳步,血肉模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個微笑。
“你什麼也做不了。”
洛珈愣了一會,表情方纔迅速變化。他狂吼着揮動權杖,金光乍起,卻被一把飛來的戰錘硬生生地打倒在地。
與此同時,在他腳下,黃沙深處開始傳來低沉的悶響,彷彿有什麼來自遠古的怪物正在脫離監牢。
洛珈憤怒地站起身,朝他的權杖伸出了右手。它立刻飛起,朝他飛來,但伏爾甘已經先它一步撲了過來。他將洛珈牢牢地按在地上,開始疲憊地揮拳毆打他。
以上所有這些事都僅僅發生在兩秒之內。
第三秒,洛珈的臉頰骨被伏爾甘打碎,鮮血流出。他試着反抗,再次召喚了權杖,卻被伏爾甘看也不看地回手打出一拳,將權杖擊飛了出去。
第四秒,他開始咆哮,伏爾甘的微笑則開始愈發旺盛。
“你這個無知的僞物。”火龍之主似有憐憫地看着他。“你已經被吃光了,自己還渾然不覺。”
第五秒,有璀璨的、彷彿世界毀滅般的爆炸從他們身下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