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道金光波及整個戰場時,萊昂·艾爾莊森是第一個發現它的人。
但他暫時抽不開身,誠然,他的確可以運用自己的天賦離開這裡,可他不能這麼做。至少,在他殺光眼前的這片魔潮以前,他不能就那樣簡單地離去。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地獄的造物們朝他蜂擁而至,雄獅反手揮出長矛,將數只惡魔一併洞穿。長矛鋒刃上閃耀着的光輝在瞬間便將它們污穢的血肉徹底焚燬,刺鼻的青煙嫋嫋升起,雄獅卻沒有拔出長矛。
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把長矛當做一把劍那樣地揮舞了起來。它切開惡魔們的身體,在它們的嚎叫中被他揮舞成了一道銳利的圓。
惡臭的以太血肉盡數消亡,但這僅僅只是開始,因爲獅劍也立刻開始咆哮。伴隨着沉重的破空聲,它被雄獅一把投擲了出去,將一隻體型龐大的黃銅公牛洞穿了身體。
雄獅緊隨其後,狂奔而來,金髮狂舞。公牛憤怒地咆哮着,轉過身,用角對準了他,並以更加狂暴的速度和力量奔跑了起來。
它的意圖表現得很明顯,哪怕那腹部還在流血,它也要用自己的雙角刺穿始作俑者。但是,第一軍之主當然不準備和它硬碰硬。
他早在半途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那憤怒的公牛在魔潮中四處肆虐。它其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它並不在乎。它的主子只要鮮血,興致上頭時,這血是誰的又有何關係?
於是,雄獅得以順利地撿回了他的劍,並冷眼看着魔潮被那頭最爲強壯的黃銅公牛肆虐。
隨後,天空中傳來一陣狂亂的呼嘯,他擡頭望去,熊熊燃燒的火球從天而降,沉重地砸在了魔潮之中。
雄獅回過頭,看見一羣凡人正在他們的陣地上高聲吶喊,屬於泰拉第六十五裝甲團的旗幟在陣地上肆意搖動,烈烈狂舞。
原體那冰冷的臉上終於升起了一抹微笑,帶回了一些屬於人的溫度。
他握緊劍和矛,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時,他已經帶着森林的味道出現在了一片空地——至少相對戰場的其他地方來說,這裡是片空地。
這裡到處都是鮮血和堆積起來的殘肢斷臂,它們被高高地堆了起來,什麼類型都有。平民、阿斯塔特、護教軍、惡魔.
雄獅皺起眉,他看見了那道金光的起始處,因此他纔會通過自己的天賦前往這裡。但他沒有想到,這裡居然會是這幅模樣。
魯斯的靈魂出現在他眼中。
“這真是一座奇觀啊,兄弟。”他死去的兄弟嚴肅地開口。“你我都已經歷過太多戰爭,有狼狽的,有偉大的,有不堪提起的,也有讓你我染上滿手血腥的”
他漫步走到一具屍體旁,虛幻的光點之手碰了碰那屍體明黃色的頭盔。
“而這種呢?”魯斯發問。“你必須想清楚一件事,萊昂,伱必須明白我們到底在經歷一場怎樣的戰爭。”
“爲什麼你要說這些?”雄獅皺起眉,誠心誠意地發問。“難道我的覺悟還不夠?”
魯斯不再講話了,只是貌似憐憫地看着他。
雄獅的怒火瞬間便被挑起,總是這樣,不管生前或死後,黎曼·魯斯就是有辦法讓他怒火中燒。
但是,卻有一陣笑意緊隨其後,從怒火的後方狂奔而來,將它熄滅,迫使雄獅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持劍拄矛,前往屍體堆之間,耐心地等候了起來——總是要這樣的,狩獵前必須耐心等待
而他沒有等多久,因爲地面立即開始燃燒。埋藏着骨骸的金屬和泥土開始被忽然出現的血焰一同焚燒,然後軟化、變質,變得像是活着的沼澤。
暗黑的以太精魄所構成的高溫蒸汽從中冉冉升起,雄獅皺起眉,聽見了一聲像是野獸般響亮的尖叫——或者說,充滿憤怒與不甘的咆哮。
一扇大門就此於他眼前浮現,不同於此前出現過的那扇巨門,這扇門僅有五米高,構成它主體的黃金早已鏽蝕,其上浮雕則風化老舊,從前清晰的細節現在已經完全模糊了。
哪怕再怎麼仔細地辨認,也只能從上面看出一個大致的人影,一個戴着桂冠或類似之物,手持長劍的人影。
狂風隨後而起,狂吼着將門撞開,一道金光與一道血光糾纏着從中轟出。在彷彿世界終結般的巨大響聲中,雄獅看見了五個在光輝中顯得過於抽象的人影,以及一個正在不斷重複融化和復生過程的惡魔。
雄獅眯起眼睛,在瞬間離開了原地,劍與矛一同朝着那東西攻去,立刻便將它的胸膛斬碎,其中內臟滾落一地。
惡魔卻顯得毫不在意,它的雙眼一片赤紅,其中滿是混亂。那黑曜石般的獠牙上下相抵,緊密地摩擦着。以呢喃的語氣,它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名字。
“聖吉列斯.”
雄獅汗毛倒豎,他怒吼一聲,便將長矛刺向了惡魔的頭顱。可那東西竟然僅憑單手便抓住了長矛的鋒刃,任憑那隻手的血肉不斷融化也絕不鬆開。
短短半秒之內,它的右手就已經在復生與毀滅之間來回了八次之多。與此同時,那呢喃也變成了響亮的咆哮,溼漉漉的血腥臭氣從它的喉嚨內迸發而出,然後是一個名字。
“聖吉列斯!聖吉列斯!”
它失心瘋般地嚎叫起來,一把扔下狼矛,背後雙翼忽地揚起,便立即飛上了天空,期間不斷尖叫着巴爾天使的名字。
雄獅憤怒地低吼起來,當即便要追上去,但一個聲音卻迫使他停住了腳步。
“大人——!”
一個被血色長袍裹住的瘋子一邊喊叫,一邊朝他衝來,只差那麼一點,雄獅便本能地揮起劍將他斬首。
他已經對這種顏色非常敏感了,若不是他手中狼矛忽然揚起,擋住了獅劍的劍身,恐怕那瘋人此刻已經身首異處。
“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兄弟.”
那瘋人吶喊着跌倒在他腳下,這個時候,雄獅才發現此人異常的身高,以及那明顯殘疾的扭曲腳踝。他眉頭一皺,本想說些什麼,可這人卻已經抓住了他的腿甲。
“救救他們,大人。他們不能死,我們要守衛星炬,我們不能死”他神經質般地念叨起來。“我們是鑰匙,是鎖孔,是門扉,我們必須存在.”
雄獅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他低頭看着此人,不一會兒便看出了他的真實身份,然而,這件事卻令他頗爲不解。
“阿澤克·阿里曼?”他喚出他的名字。“你怎麼會在這裡?”
瘋人擡起頭,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那缺少眼皮的眼眶中亮着兩抹搖曳的黯淡火焰,猩紅做底,漆黑於外。聞言,他只能露出了一個似哭非笑的複雜表情。
“救救他們吧,萊昂大人。”他嗓音嘶啞地懇求。“救救我的兄弟們。”
雄獅皺着眉擡起頭,看向那四個還處於昏迷中的人。他們每一個都扭曲得可以,每一個都是血人,身上的盔甲也已經被戰爭摧殘到了完全鏽蝕的地步.
雄獅擡腿掙脫阿里曼的束縛,邁步朝他們走去,期間卻再一次聽見了魯斯的聲音。“啊,比約恩。”芬里斯人的亡魂在他耳邊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如此可敬,如此忠誠但我能給你的只有無盡的苦痛。”
“別再說這些該死的謎語了!”雄獅忽然咆哮一聲,聲音之大甚至讓阿里曼爲之一驚。“你要麼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我,要麼就閉嘴!”
“可,可是,大人”阿里曼猶豫地說。“我這件事,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雄獅沒有回答他。
——
當那東西出現——或者說,再次出現的時候,聖吉列斯立刻就感知到了。他眼前閃過它的模樣,閃過那張只屬於噩夢地獄中的猙獰臉孔,以及它那滿口黑曜石般的獠牙和黃銅的盔甲。
最後是血,它的血,他曾讓它流過的血。
天使仰起頭,看向天空。看見一顆纏繞着黑煙,正以急速朝他身處之地衝來的流星。
天使無言地收回視線,畢功之矛高高舉起,染赤之刃隨後也被舉起,和長矛一齊形成了一個尖銳的交叉角。光輝自羽翼之間灑下,他那由黃金、陶鋼與精金製造的盔甲在這瞬間大放光芒。
“見證我!”
他高聲吶喊起來,他的子嗣們和凡人們在這一刻都看了過來,哪怕是惡魔,也爲他那聖潔的身姿而短暫地停止了褻瀆的惡行。
“見證我吧,忠誠者們!”
他的聲音逐漸化作雷鳴般的咆哮,惡魔爲此痛苦不已,忠誠者們卻爲此飽受振奮。
“我將於此屠魔!”
話音落下,羽翼震動,在轟然升起的煙塵之中,聖吉列斯化作一道金光直衝雲霄。
在地面衆人的視線中,天使所化身成爲的那道金光僅在數秒後便和那顆邪惡的星辰直面相撞。在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聽到了他們武器互相碰撞的聲音。
那聲音絕非常言可以形容,它並非雷霆,卻比雷霆更爲響亮。
深紫色的雲層爲之遺憾地被衝擊波擊散,天邊的血光卻開始愈發耀眼,直至成爲一面血紅色的鏡子,將這戰場上的一切戰鬥全都囊括了進去。
地獄般的倒影化作一片陰霾,沉甸甸地壓在了人們的心頭,而天使的怒吼卻擊碎了這陣陰霾,彷彿它根本不值一提。
“我已放逐過你一次,惡魔!”
巴爾天使高聲斥責,狂風吹拂而過,上升的寒冷氣流將他的長髮託舉而起,彷彿這風也想爲他吶喊助威。
“可這次不會了。”卡班哈口齒不清地回答,獰笑在它的臉上緩緩顯露。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們之間的區別,親愛的天使。我會失敗,但我會一次次地回來,我是個戰士,我將戰鬥至時間的盡頭,無物可以阻止我抵達這樣的終點,我將一直爲血神取得榮耀。而你不同,你那所謂的皇帝只能讓你在活着時顯現出光輝。而一旦你死去”
它狂笑起來,左手毫無徵兆地燃起血焰,一根黃銅長鞭顯現其上。它揮鞭,長鞭擊碎狂風,舞出一道刁鑽毒辣的弧線,擊向了聖吉列斯的左翼。
它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讓聖吉列斯失去飛行的能力。可天使卻壓根沒有躲閃,他反手遞出畢功之矛,長鞭順着慣性纏繞其上。卡班哈稍微錯愕,隨即立即興奮地大吼一聲。
“來吧,來角力,就像上次一樣!”它再次狂笑。“這才叫戰鬥!”
長矛和鞭子開始互相顫動,兩名戰士都是各自領域中最爲出色的那一批,聖吉列斯來自生者的世界,惡魔來自無生者的混沌魔域,但這無損於他們各自身爲戰士的強大實力。
角力在各自的實力下變得焦灼無比,而卡班哈卻在此刻將笑聲轉變爲了咆哮。
“你不會知道我爲今日等了多久,天使!你不會明白我到底有多麼渴望痛飲你的鮮血,我將成爲你的災厄,你軍團的災厄,我要吞噬你的每一個子嗣!”
聖吉列斯沒有回答,只是突然猛地扯動長矛。
卡班哈手中的鞭子仍然被它握在那四根可怖的利爪之間,沒有任何要鬆脫的徵兆。可它本身卻被天使這一下的猛拽給拉扯了過來。
它當即意識到不妙,背後黑翼立刻呼嘯震動,便要後退躲避天使左手裡的染赤之刃。與此同時,它右爪裡的龐然巨斧也舞動了起來。
它的意圖實在明顯,如果天使不鬆手,或不退縮,它便要和天使以傷換傷。可聖吉列斯又豈會讓它如此輕易地如願?
他背後潔白的雙翼立即扇動起來,帶着他再次化作了一道金光,以急速掠過了天空一隅。
狂風吹拂而來,惡魔憤怒地低吼一聲,尖牙利齒間彈出了一條猩紅的舌頭,它在接連不斷撞碎的雲層之中嘶聲咆哮起來。
“你我之間的戰鬥豈能如此兒戲!停下,天使!和我正經地打一場!”
“你也配?”
聖吉列斯回以冰冷地嘲笑,於此同時,他竟主動鬆開了畢功之矛,同時藉助飛行的弧線將惡魔狠狠地甩飛了出去。
卡班哈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然而這一路上積蓄起來的巨大動能讓它一被甩出就根本無法依靠自己停住這股勢頭。
血光大盛,漆黑的雲層中竟然閃過了赤紅的閃電。惡魔哀叫一聲,本欲說些什麼,胸膛處卻傳來了一陣劇痛。
它擡頭凝望,竟然看見天使那雙堅定無比的眼睛。
“你是如何——”惡魔咆哮着發問,一道閃電卻終止了它的問詢。
那道血紅的閃電照得四周一片猩紅,雲層破碎,閃電在其中狂舞,而天使的金髮早已被惡魔的鮮血濡溼,金甲也同樣如此。他背後雙翼全力張開,雙手持劍,將染赤之刃狠狠插入了卡班哈的胸膛之中。
在猩紅的驚雷之中,他們撞碎雲層,如流星般自高空而降,帶來了一道金與紅互相交織的璀璨軌跡。
半分鐘後,他們轟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