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吧。”康拉德·科茲說。
他平靜地伸出左手,拎起了一個還未完全死去的阿爾法。精金打造的尖銳利爪親暱地搭上了那人暴露在外的脊柱,原本纏在一起的神經和血肉也被他漫不經心地一點點剝去了。
就算是這樣,那阿爾法也還沒有完全死去,他的生命力強韌的令人吃驚。不過,這當然不算什麼好事,他可不會獲得醫療援助。
科茲朝他咧嘴一笑,反手便用手指順着傷口插進了他仍在跳動的內臟之間。精心裝飾刻有浮雕的銀藍色頭盔後頓時傳來了一聲痛苦的悶哼,而這不會招來半分憐憫。
科茲鬆開手,像是扔垃圾般將這具將死未死的屍體扔到了自己腳下,隨後緩慢地提起了腳,踩塌了胸腔。
鮮血飛濺而出,他在黑暗中輕聲微笑了起來。
四周濃霧滾滾,黑到看不見半點光亮,遍地都是屍體。就算粗略估計,也有上百具阿爾法軍團的戰士死在了這裡。
“在黑暗中和我戰鬥,真有勇氣,兄弟。”他漫不經心地說。“就像你帶着軍團過來進攻諾斯特拉莫一樣富有勇氣,現在看看你得到了什麼吧?”
他享受地張開雙手,黑髮飄揚,蒼白的臉上有毫不掩飾的惡意正在顯露。
“戰帥這個職位真該交給你的。”他微笑着說。“荷魯斯坐在上面,有人會不滿意。萊昂坐在上面,還是會有人不滿意。所以,不如就讓伱去吧?”
“畢竟,你除了勇氣以外一無所有。愚蠢者幹什麼都是可以被體諒的,你認爲呢,阿爾法瑞斯?”
黑暗中無人回答,只有隱約的風聲呼嘯而過。數秒後,有一個聲音在濃霧之間緩緩響起。
“不錯的激將法,康拉德。”
“這是我的真心話。”
黑暗中的人沙啞地笑了兩聲:“你可以這麼說,但我不認爲你會對任何人說真心話,你虛僞的令我害怕。”
“哦?”科茲挑起眉。“這倒是個有趣的評價,有人認爲我是劊子手或屠夫,還有人覺得我是個草菅人命的腐敗法官——但你居然說我虛僞?”
“難道不是?”阿爾法瑞斯反問道。
他飄忽的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愈發輕微了,迷霧的遮蔽正在變強,這意味着諾斯特拉莫將面臨更多惡魔的進攻——科茲眯起眼睛,倒也並不擔心。
藉助亞空間的力量來和夜刃作戰真是找死的捷徑。
“你一直對亞空間表現出極大的厭惡,可現在呢?看看你的軍團吧,偉大的衆刃之主。”
阿爾法瑞斯模仿着他,也輕笑起來:“就連洛珈的懷言者都不敢說他們比你們更接近所謂的‘神恩’,你不覺得,這件事實在太過諷刺了一些嗎?”
“嗯,的確如此。”科茲平靜地應答了一聲,轉頭看向了迷霧中的某處。“但你話太多了,兄弟。”
話音落下,一把刀刃已從虛空中躍上他的右手,順從地貼合着手甲,任由五根利爪將它握緊。
寒光乍現,有寒冷的風從黑暗中咆哮而來,迷霧開始被攪散,有如被無數刀刃戳刺,變得千瘡百孔,四處散去,更多全副武裝的阿爾法暴露其外,再無遮擋。
這風彷彿來自數萬年前,來自人類還處於遠古時期時的某個夜晚,來自某個原始人部族所居住的黑暗無光的山洞之外
在蠻荒的年代,在火焰尚未燃起的年代,黑暗永遠能代表恐懼。
沒人知道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飢腸轆轆地等待,沒人知道走出去會遇見什麼。原始人們縮在他們臭烘烘的毛皮裡安眠,守夜的人卻只能瞪大眼睛盯着黑黝黝的山洞出口,聆聽怪聲與慘叫.
它從蠻荒年代吹拂而來,康拉德·科茲則再也不見影蹤,唯有聲音在風中逸散。
“我會享受這場屠殺的,阿爾法瑞斯。”
一秒鐘後,殺戮如約而至。夜之王彷彿鬼魂般出現在阿爾法們身邊,猩紅如血的披風在寒風中烈烈狂舞。低沉的笑聲伴隨着刀刃切過肉體的聲音一同響起,然後是慘叫。
永無間斷的慘叫。
阿爾法軍團從來不知恐懼爲何物,人人都懷揣有無上勇氣,否則怎麼敢前來諾斯特拉莫,直面那羣黑暗中的利刃?
直到現在。
直到他們遇見康拉德·科茲。
三十秒後,他遁入黑暗,只留下一地殘屍。
阿爾法的精銳們毫無抵抗能力的被打散了陣型,甚至不知道在這短短的三十秒內他們到底死去了多少人。
彷彿被千刀萬剮過的屍體碎塊和鮮血一起塗滿了整個地面,鮮血不知何時已經匯成小溪,淹過了他們的鋼靴。
目之所及,皆爲一片猩紅,就連那些仍站着的人身上也掛着兄弟的殘軀。
風中響起一陣輕柔的笑意,如呢喃耳語般抵達了他們的耳邊,然後,是一曲歌謠.只是柔和的哼唱,彷彿搖籃曲般悠長。
但阿爾法們知道,這是死亡本身在宣告,在做出邀請,在對他們的愚蠢表達謝意。
“阿爾法瑞斯讓我給你一個忠告。”
哼歌的人如是開口,聲音裡滿是無法隱藏的笑意,他愉快到連字與字之間的尾音都帶着充滿單純歡樂的粘連。
“你可以藏、可以跑、可以戰鬥,也可以召集你的軍團,讓他們圍在你身邊。但我看得見你在哪,我知道你是誰,你已被我標記。而我不會殺你,除非我先殺光你帶來的每一個子嗣。”
他狂笑起來,笑聲散開。一輪銀光隨後出現,如閃電般出現在他們眼前,爆彈槍立即開火,卻無一命中。
黑暗只是黑暗,那抹銀光更是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隱沒在了風中.
阿爾法們的心跳開始變得劇烈,他們無法判斷敵人到底身在何處,甚至無法透過目鏡看清包裹住他們的黑暗裡到底有什麼。
恰逢此時又是一陣微風吹過,於是槍聲便再度響起,等到那些指揮官們惱怒地命令停止開火時,他們各自隊伍的邊緣已經少了幾個人。
他們的武器被規規矩矩地扔在地上,人卻已不見影蹤,唯有慘叫聲在風中四散。
沒人知道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甚至有些人已經開始拒絕相信這是他們認識的戰士會發出的聲音。他們自以爲自己意志堅定,早已摒棄個人情感,化身爲純粹的武器
而現在,他們開始意識到一件事。
恐懼不是情感,它是生命的本能反應。沒人能免除恐懼,‘勇敢’一詞只不過是在它面前保持理智,僅此而已。
“集結!”有人在黑暗中喊道。“集合起來,他不可能同時——”
“——你太吵了。”夜之王溫和地說。
一抹猩紅在黑暗中一閃即逝,槍火大作,照亮一張慘白如鬼魂的臉,以及他的微笑。
一顆頭顱隨即高高飛起,喊話之人已經身首異處,無首的屍體更是橫飛出去,撞進了人羣之中。
刺目的火光在下一秒陡然爆發,爆炸吞沒了那隻分隊,銀藍二色的龍鱗化作碎片於空中飛舞。
“他在這裡!”又有人喊道。“開火,開火!”
“答案錯誤,長官。”
鬼魂略帶可惜地笑着,從天而降,又製造出了兩具屍體,於是便再也無人講話,他們開始改用戰術手勢和通訊頻道的內置戰術語音交流,神經鏈接信號會自己發送早已編輯好的話語.
然後,彷彿順理成章般,他們的通訊頻道內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雜音,以及康拉德·科茲那有如來自死者國度的輕柔哼唱。
“無處可逃。”他輕笑着說。“無處可逃.”
黑暗再次涌動,他化作影子掠過他們的頭頂,迎來一連串爆彈。然後又從人羣前方直衝而來,滿意地用精金尖爪刺透數個胸膛。
心臟被掏出,內臟化作刀刃上的祭品,鮮血飛濺,死亡隨處可見。紀律、意志、勇敢.這些統統都毫無用處,因爲這些都只能在戰鬥中發揮用處。
而他們現在所經歷的這件事不是戰鬥。
“後悔了嗎,兄弟?”
康拉德·科茲在黑暗中親暱地發問。
“你混進我的家鄉,安設炸彈、製造混亂、派人混進我們的軌道武器防禦平臺很抱歉,這裡是諾斯特拉莫,你那套無往不利的滲透戰術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阿爾法瑞斯沒有回答,於是,一顆頭顱便被扔到了他身上。
眼眶深邃,眼珠已不見影蹤。下顎消失,殘缺的舌頭掛在森白的骨頭上流着血液。康拉德·科茲的聲音竟在下一秒從他耳邊掠過。
“我說過的,我知道你是誰,阿爾法瑞斯。”
又是一陣火雨襲來,卻仍然徒勞無功。迷霧散去,黑暗早已取而代之。身形和阿爾法們並無區別的阿爾法瑞斯在人羣中豎起右手,制止了他們的行爲。
接下來的五分鐘內,這裡都再無任何人發出聲音,唯有呼吸聲仍存,直到雨點似的液體從天而降,灑落他們頭頂。
阿爾法們擡頭望去,士氣終於產生了不可逆轉的動搖——他們終於知道那些消失在黑暗中的戰士都去了哪裡.
但他們寧願自己不知道。 在他們頭頂,屍體與內臟彼此交織編織出了一道巨網。骨骼爲底,內臟粘連,鮮血爲底色,死亡乃其名。
寒風再次吹過,一陣腳步聲竟然從地底傳來,然後是兩聲沉重的悶響,彷彿有人在扣門——扣響他們腳下的門。
“阿爾法瑞斯你在嗎?”夜之王隱含笑意地問。“我來登門拜訪了。”
阿爾法瑞斯低頭看向地面,輕輕地嘆了口氣:“你的神秘主義真是讓人頭疼,兄弟。若我能事前知道你們的真面目,我絕不會接下這個自殺式的任務。”
“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兄弟。”科茲說。“再者,這場失敗的始作俑者是你們自己。若這場戰爭從未發生,若那些亞空間中的邪物未曾禍害荷魯斯·盧佩卡爾,我們絕不會擁有此等力量。”
“你現在聽上去居然又變得很理智了。”阿爾法瑞斯驚奇地說。“我本以爲你會對我們的所作所爲感到憤怒。”
“我的確如此,但那並不妨礙我和你進行一場對話。”科茲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們想做什麼,無非是兩手計劃。”
“若滲透計劃未能成功,就直接讓大部隊從曼德維爾點裡躍出,在製造混亂的同時使用獻祭儀式或陣法,來召喚惡魔,並將諾斯特拉莫變爲一顆被混沌浸染的星球。”
“但我沒想到你們不僅無法被滲透,諾斯特拉莫上也沒有靈魂可供獻祭.”阿爾法瑞斯苦笑着回答。“它本身甚至早就已經被那所謂的混沌之力浸染了。”
康拉德·科茲用一陣笑聲做了回答。
“那麼——”
下一刻,夜之王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準備好赴死了嗎,兄弟?”
寒光閃過。
——
迷霧被寒風吹散,黑暗緊隨其後,一同散去。戰甲被鮮血淋透的康拉德·科茲出現在了諾斯特拉莫的野外。
這些年來,它還能被稱之爲‘野外’的地方已經不多了,大部分地區都已被工業化的設備和新建造的城市佔據。
月光灑落,照亮了他慘白的臉。科茲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這顆頭顱,沉默不語,直到八連長安瑞克·巴巴託斯的聲音響起,他方纔再次活動,如死者復生。
“原體——”安瑞克·巴巴託斯嘶啞地開口,眼中黑焰熊熊燃燒。“——平民已經疏散了。”
“都疏散了?”科茲轉頭問道。
“是的。”
“你們這是什麼效率?”衆刃之主十分不解地問。“開戰到現在才三個小時,你們就把全球的平民都疏散了?該死的,你們平常處理文件要是也有這個效率就好了。”
“.這是兩碼事,大人。”
“什麼兩碼事?根本就是一碼事,我看你們平常還是做的事太少了。”
科茲一邊說,一邊順手扔下了那顆屬於阿爾法瑞斯的頭顱,動作有如投擲垃圾。
他冷冷地笑着,盯着安瑞克·巴巴託斯看了好一會才移開視線,並提起了另一件事。
“那麼,諾斯特拉莫目前情況如何?”
安瑞克猶豫着敲敲頭盔,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科茲瞥他一眼,反手摟住他,乾脆帶着他走向了不遠處停泊着的穿梭機。
“這也不敢說?那我替你說好了,混沌諸神的力量正在和我們親愛的教官的力量一同爭搶撕扯這顆諾斯特拉莫。完了,就這麼簡單。告訴我,這件事簡不簡單,安瑞克?”
八連長苦笑着點了點頭,應和了原體的話。有一道裂紋順着他的動作從面部誕生,灰塵倒懸而上,飄向天空。
“天殺的亞空間。”
康拉德·科茲看看他,停住腳步,擡頭看了眼明亮到根本不正常的月光,以呢喃般的語氣罵了一句。
“還有蠢貨卡里爾·洛哈爾斯”
“呃——”安瑞克呆滯兩秒,忽地深吸一口氣。“——您這句話不太合適。”
“怎麼?”
“無故辱罵上級在您編撰的內部律法上是重罪。”
“他不是我的上級,我這也不是無故辱罵,我是事出有因,安瑞克。”
科茲瞪着他,精金利爪滿是威脅地敲了敲他的肩甲。
“他又不在這兒,你還替他說話幹什麼?”
八連長再次苦笑起來,掙脫原體的束縛,化作一道黑焰消散在了原地。再出現時,他已經抵達了那架穿梭機的艙門。
“我會在此等待的,原體。”他如是說道。
衆刃之主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轉過身離開了此地。
他走得並不堅決,步伐也很緩慢。那把刀刃則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右手,下一秒,他開始奔跑,速度快到令人難以想象。
他穿過燃燒的城市、空無一人的礦場、明亮卻也死寂的巢都,並最終抵達了一座建立在某棟大樓頂端的小屋之前。
羅格·多恩親手製造的那扇大門已經不見了影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簡單而樸實的木門。科茲推門進入,披風劃過門框。
屋內擺設簡單,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個鋪着牀墊的牆角。這和他記憶裡的模樣已經大相徑庭,他們當時可沒這麼好的條件。
夜之主緩緩舉起右手,刀刃如陰影般消散,灌注進入他的手甲。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眸中已經亮起了漆黑的火焰。
諾斯特拉莫的天空開始驟然黑暗,一輪燃燒着的破碎王冠在空中浮現,無數人都親眼看見了這一幕,但只有極少數人明白這是什麼。
房間內,空氣開始逐漸變得森寒,午夜幽魂平靜地等待着,直到某個臨界點到來,於是他眼前的世界在瞬間產生了變化。
他面前出現了一片被迷霧所籠罩着的狹長甬道,和一個手持天鷹權杖的老人。
“你父親在等待,衆刃之主。”掌印者馬卡多輕輕地開口。
“哪一個?”幽魂刻意地問。
馬卡多擡眼看着他,並不回答,只是嘆息。
“那把刀——”他伸出右手。“——我們需要它。”
“我知道,否則我不會來這裡。”幽魂平靜地點點頭。“但我要見他。”
“他不在這裡。”
“別說謊了,馬卡多,我向來分辨得出什麼是謊言。他就在這裡,讓他出來。”
掌印者沉默地點點頭,長杖輕點地面,謊言消弭,網道般的景象瞬間消散。滿是骨灰的荒原取而代之,慘白的宮殿此刻正前所未有的明亮,這個世界從未如此鮮活。
一個骷髏就站在他面前,面具牢牢地戴在臉上。
午夜幽魂微微一笑,順手喚出刀刃。
“把面具摘下來。”他輕聲開口。“我想看看我父親的臉。”
——
二十分鐘後,康拉德·科茲登上了一架穿梭機,離開了諾斯特拉莫。
他將趕往泰拉。
以無邊憎恨,以浩瀚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