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該明白我沒有欺騙你了?”法比烏斯·拜耳略帶激動地說。
阿庫多納沒有理會。他皺着眉,開始一遍遍地閱讀醫療儀器上的讀數,他能明白具體用途的其實不多,但他依舊看得很認真。
在這之後,他纔將目光真正地移至了福格瑞姆身上。鳳凰緊閉着雙眼,躺在醫療臺上,呼吸悠長而平緩,彷彿只是睡着。
歷經十二天,他的傷口終於不再流血了。
“我沒有欺騙你,阿庫多納,我沒有”法比烏斯·拜耳則在一旁喋喋不休地重複着這句話。
他的聒噪讓阿庫多納厭煩地瞥了他一眼,首席劍士終於冷聲開口:“閉嘴吧,拜耳。他的確正在恢復,但伱覺得他醒來後第一時間會做什麼事?”
“那是之後才需要考慮的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治癒他。”法比烏斯堅定地回答。
“然後呢?”阿庫多納冷冷地凝視着他。
“其實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拜耳。第一,荷魯斯爲何允許你在復仇之魂上自由地行走?第二,他爲何要讓你治療福格瑞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憑什麼可以在背叛我們後表現得若無其事?”
帝皇之子的首席藥劑師深深地皺起眉,他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表現得如無從下手般選擇了閉嘴。再三猶豫後,他開口解釋了第一個問題。
“我同樣不理解戰帥爲何如此信任我。”他如此說道。“我不明白,但我會好好地利用這份權力。”
“或許是因爲他覺得你和他是同一種人吧。”阿庫多納冷笑起來。
“聽聽你這趨炎附勢的聲音,聽聽你的用詞。我們在流血,你卻在這裡談論權力?你還稱呼他戰帥?他配得上這個稱呼嗎,拜耳?難道你看不見他對鳳凰做了什麼?”
“我找你來不是爲了和你爭吵的。”法比烏斯·拜耳說,他在說話時沒有看阿庫多納的眼睛。
“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這的確不好受,但這是必要的我無法治癒原體,你也不行,這艘船上的任何人都不行——”
“——是啊,結果偏偏這艘船可以。”阿庫多納打斷他,搖了搖頭。“真奇怪,不借助任何醫療手段,單憑互相殘殺就能治癒一名原體.你過去讀書嗎,拜耳?你有沒有看過那些來自古泰拉的寓言故事?”
他上前一步,拎起法比烏斯的衣領,將他推到了一旁的牆壁上。他用左手的手腕抵住了藥劑師的脖頸,只需稍微用力,便能輕而易舉地結束他的生命。
面對這種顯而易見的威脅,法比烏斯·拜耳卻再一次保持了冷靜與理智。他和上次一樣,舉起雙手,想要表示自己的無害,想開口解釋。
但這一次,阿庫多納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已經不想再聽法比烏斯·拜耳說任何事了。
“寓言故事裡經常會出現魔鬼。它們能實現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我們幻想中的願景搬進現實,它們會使人沉醉在一場又一場接連不斷的幻夢中.而魔鬼是要收取代價的,你想過這個問題嗎,拜耳?”
首席藥劑師閉口不談,他正在緩慢地窒息,阿庫多納失去耐心時不會表現得多有禮貌。
“我一直都在想,你爲什麼要背叛我們。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性,也想過了你到底是怎麼與荷魯斯搭上線的然後我想起那個懷言者。”
阿庫多納靠近他,眼中殺意貨真價實。不是曇花一現,亦沒有被理智短暫地壓下。
在這一刻,法比烏斯·拜耳真切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如果他不回答,阿庫多納真的會殺了他。
“艾瑞巴斯,是吧?”首席劍士問道,面容上的鮮血早已乾涸,在他的臉上形成了某種古怪的印記。他似乎在笑,臉上的肌肉不正常的抽搐着,手臂的力量再一次加重。
“你就和這樣的東西混在一起,他滿嘴毒藥,滿嘴謊言。他來找過鳳凰多少次?但我們的父親可曾有一次對他說的話動容過?他哪一次不是直截了當地讓艾瑞巴斯離開?你呢?你在私底下和那個總是在假笑的雜種廝混了多久?”
“我沒有背叛”
“沒有?”阿庫多納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詢問。
“我——”
“——如果不是你,我們本可跳幫復仇之魂。我們可以救下鳳凰離開這裡,回去尋求支援,我們本不必落到這種境地.但是,我們的首席藥劑師是你。是你將登艦秘鑰交給了荷魯斯,也是你提出讓我們手足相殘。”
他再次加重力量,法比烏斯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臉漲紅了,鮮血從喉嚨中溢出。
阿庫多納卻對他的苦痛滿意地表達了寬慰,他仍在笑,一刻不停,然後他繼續開口。
“所以聽好了,法比烏斯·拜耳。這十二天以來,因互相戰鬥而死去的每一個人,他們的命都要算在你頭上。所以,不管你的初衷到底是什麼,你都已經配不上它了。”“你不明白——!”法比烏斯·拜耳猛地推開他,捂着脖頸,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阿庫多納輕笑着,回到了醫療臺邊,挑選起了那些手術器具。他沒有理會法比烏斯的話,只是專心致志地挑選起了趁手的刀刃。
首席藥劑師注意到了他的行動,他開始朝牆壁旁移動,但口中話語仍舊不停。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阿庫多納。荷魯斯爲我揭示了枯萎病的真相,如果我們想要活下去,我們就必須和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嗯。”阿庫多納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順手拿起了兩把手術鉗。他看也不看,便將它們順手扔了出去。法比烏斯本可以躲避的,他同樣精於戰鬥。但不知爲何,他沒這麼做。
那兩把手術鉗一把擊碎了他的左眼,一把砸在了他的喉結之上。
藥劑師痛苦地彎下腰,咳嗽出了碎肉。首席劍士走到他面前,一腳踹在了他的臉上。極重,碎裂的眼球從眼眶中滾落。隨後又是一腳,精準地踹在了法比烏斯的下顎之上,骨折聲即刻傳來。
但這仍然不是結束,阿庫多納漠然地舉起雙拳,開始痛毆法比烏斯。
他將這件事做得很細緻,很小心,他的確是奔着殺人去的,卻把這個過程細化成了極致的痛苦與折磨。
每一次揮拳的目的都是爲了讓法比烏斯感到更多痛苦,藥劑師起初還能慘叫,後來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只是,有一件事相當詭異,他始終沒有選擇還手,他只是看着阿庫多納,半截舌頭在口腔中蠕動,試圖說話。
阿庫多納俯視着他,終於停下揮擊。地面上滿是鮮血,福格瑞姆在他們身後的醫療臺上平靜地閉着眼,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
阿庫多納彎下腰,將雙腿已經殘疾,膝蓋徹底破碎的法比烏斯從地上拎了起來,再次將他推到了那牆壁上,迫使他在疼痛中站立。
“說吧。”他毫無感情地開口,用左手托住法比烏斯的下巴,讓它帶着骨骼的碎片暫時回到了應有的地方。“荷魯斯對你說了什麼,才讓你這樣瘋癲?”
“帝皇.背叛了我們.”首席藥劑師口齒不清地說。
他僅存的右眼佈滿血絲,流下眼淚,衝散了臉上的鮮血。與此同時,他的話語也開始越來越清晰,完全不像是少了半截舌頭。
“枯萎病是他的手筆,是他留下的後手,他會在某一天清理我們。爲了應對可能的反抗,他刻意留下了這個缺陷。這就是我無法治癒它的原因,兇手根本不是什麼來自月球的基因教派,阿庫多納,兇手是帝皇,是帝皇.”
首席藥劑師痛哭着癱倒在地,阿庫多納咬緊牙齒,後退兩步。
“我不相信你。”他嘶啞地說。“此乃謊言。”
“但戰帥給我看了,他都給我看了。在那個未來,我們消失,所有的榮譽都移交給了凡人,阿斯塔特成了歷史中的名詞,福格瑞姆的名號也再無人提起!”
“滾,法比烏斯——!”阿庫多納咆哮着轉過身,像是逃離般走出了醫務室。在他身後,法比烏斯·拜耳抽搐着躺在地上。
許久之後,他方纔緩緩站起,將目光投向了仍處於昏迷中的福格瑞姆。
“我要治癒枯萎病,我必須治癒它,原體。原諒我”
——
“我不相信。”福格瑞姆說。
他緊握雙拳,在及腰深的海中艱難跋涉。天空仍舊黑暗,雲層像是眼睛那般在沒有半顆星星的夜空中冷冷地凝視着他。他渾身赤裸,被寒意逼迫到渾身顫抖,卻仍然選擇向前。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他重複。四周無人可供交談,因此他大概是在對自己說話。
“這絕無可能。”他一遍遍地重複,堅定無比,臉上卻滿懷恐懼。
在海平面下方,有些陰影一閃而過。滿是血腥味的海風中,有一個聲音緩緩傳來。
“福格瑞姆.”費魯斯·馬努斯低沉地呼喚着,聲音在下一秒轉變爲徹頭徹尾的絕望咆哮。“叛徒——!”
“我不相信。”福格瑞姆說。
他繼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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