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想說服我,讓我再次安排一次您和吾等基因原體的單獨會面嗎?”
“正是。”
“您知道這個要求對我而言,聽上去到底有多麼.”弗裡克斯抿起嘴。“.可怕嗎?”
“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弗裡克斯一連長。”卡里爾緩慢地低下頭,收回了右手。“但是,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們還有一場戰爭要進行”
“您到底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不認爲我們應該將時間用於等待您的原體醒來,並期待他能做好心理建設,重新投身進入戰爭之中。當然,我這已經是滿懷希望的說法了,根據您對佩圖拉博的瞭解,您認爲他醒來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
破城者的嘴脣顫抖了起來。
他悲哀地在心中進行了推測,有許多個結果在他那超凡的心智與智力共同運作的結果之下誕生,而最後產生的結果對他本人來說是毀滅性的。
他發現,他沒有辦法反駁卡里爾·洛哈爾斯的暗示,以及他那‘滿懷希望’的說法。
佩圖拉博在醒來以後最有可能做的一件事絕對不是放下一切,開始繼續對科爾迪波的收復。弗裡克斯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原體會做什麼,但他很清楚他不會做什麼。
誠然,放下一切,再度投身戰爭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低的令人髮指而已。
“.我明白了。”弗裡克斯低着頭,爲自己今日的表現感到了極度的恥辱。
他幾乎要流淚了——他是三叉戟議會的一員,他本該提出建議且攔下他的原體的,但他沒有這麼做。他連取得失敗的資格都沒有,因爲他甚至連嘗試都沒有進行。
而且,對於弗裡克斯來說,他其實很清楚他當時爲什麼會愚蠢而固執地請求身爲外人的範克里夫去和他一起提出建議。
因爲他在畏懼。
他知道他的原體可能會因爲盛怒而對他下手,或是對他降下懲罰——弗裡克斯不在乎這些事,他甚至不畏懼死亡,但他畏懼讓佩圖拉博失望。
而這,纔是最主要的。
他不敢去,因爲他知道佩圖拉博會對他失望。佩圖拉博會對他怒吼,會讓他再也無法以驕傲的語氣談起自己是鋼鐵勇士的一員.
這纔是弗裡克斯恥辱的根源。
“弗裡克斯連長。”
破城者略顯茫然地擡起頭,一股怒氣沒來由地在他心中升起——你還待在這裡幹什麼?又爲什麼要用平靜的語氣念我的名字?
我已經告訴你我明白了,我會讓你進入病房的佩圖拉博一定會爲此懲罰我,但我不會再退縮了,我今日承受的恥辱已經夠多了!
“多謝你。”卡里爾溫和地說。“但你不會受到任何懲罰的。”
他移開視線,看向監控畫面。躺在病牀與儀器上,還處於昏迷之中的佩圖拉博緊閉着雙眼,病房內除他以外空無一人。
“什麼?”弗裡克斯迷茫地問。“不,等等,你說什麼?”
“除非他真的無藥可救。”卡里爾收回視線,微笑了一下,笑容一閃即逝。
——
佩圖拉博在做夢。
夢中,他回到了奧林匹亞。他在自己的書房中進行着他最喜歡的工作。
他的書房是一個閣樓,而這裡絕不舒適。一年到頭,這裡也不會有幾天溫度宜人的日子。但佩圖拉博對此並不在乎,無論寒暑,他都會在此進行他的工作。
他在這裡寫論文。數學、天文學、建築學、歷史.
你搞不好甚至還能在這裡找到十幾篇有關文學的論述。他也在這裡做城市規劃,做蘊含着奇思妙想的機器與令人驚歎的設計圖。
他將它們做出來,然後又將它們毀掉。
極少有東西能從書房中倖存並流傳出去,佩圖拉博對分享知識並不吝嗇,但他在試過幾次後就再也不這麼做了。
奧林匹亞城中的那些智者們對他的設計完全無法理解,甚至表現出了恐懼。有幾個人還在報紙上宣傳說他的知識是‘被詛咒’的。
佩圖拉博不需要去過多的思考什麼也能明白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無非只是擔心他們花費半輩子掙來的地位因爲一紙論文或設計圖就被傾覆罷了
回憶起過去對佩圖拉博來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幾乎不懷念奧林匹亞上的任何東西,除了卡莉豐。
但是,如果將懷念這個無用的標準放寬,那麼,他其實也有那麼幾次想起過他無關緊要的養父。
佩圖拉博沉浸在這些回憶之中,試圖忽略他在進入昏迷前感受到的東西。但他的感知不會就這麼輕易地使他陷入安穩地沉眠,這件事已經被他過去人生中的無數個夜晚證明過了。
只要一點風吹草動,佩圖拉博就會立刻醒來,這次也不例外。
他猛地睜開雙眼,看見了一具黑白糅雜的骸骨。比起此前的黑白分明,它又有了點變化。這具盔甲似乎是活着的,一直都在變化不休。
而佩圖拉博對此並不關心。
他冷淡地扯下身上的針管與儀器,不顧手指與肋骨處傳來的疼痛,強迫自己一點點地站了起來,而且是站的筆直。“你來幹什麼?”佩圖拉博厭惡地問。“來嘲笑我第二次嗎?”
“我建議你坐着說話。”卡里爾安靜地回答,沒有對佩圖拉博的語氣和他的話語表達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爲什麼?”
“坐下來,佩圖拉博。”卡里爾擡眼說道。“我不喜歡用暴力逼迫他人,但若是別無選擇,我會使用比暴力更加糟糕的手段。”
佩圖拉博冷笑着舉起了雙手,他的十指包裹着厚厚的繃帶與固定板。很顯然,卡里爾不只是讓他的‘手指彎曲’了那麼簡單。“你指的是這種手段?”
“不。”卡里爾說。“我會唱歌。”
佩圖拉博的冷笑在某一個瞬間轉化成了愕然,然後便是捲土重來的惱怒與恥辱。它們混雜在一起,使他的面容扭曲了。他張開嘴,喉嚨發聲,經由早就準備好的怒氣,即將噴薄而出。
卡里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閉嘴吧。”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搶在那之前打斷了佩圖拉博。
這件事對他來說很新奇,但他並不爲此感到高興。佩圖拉博再次愣住了,但並不是因爲話語被打斷,而是因爲一枚被人扔到他身上的金色天鷹。
儘管手受了傷,但佩圖拉博還是搶在它掉落在地以前將它抓住了,三秒鐘的端詳過去以後,奧林匹亞之子臉色難看地擡起了頭。
“你爲什麼不早說?”他質問道。
“你的語氣應該更尊重一些。”卡里爾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認爲你現在所使用的這種語氣很合適。”
佩圖拉博猛地握緊了右手,固定板在瞬間破碎,他的手指骨骼還是嘎吱作響。那枚金色天鷹在手掌之中安靜地停留,並未產生任何形變。
幾秒鐘後,佩圖拉博再度開口。
“.尊敬的卡里爾·洛哈爾斯。”他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這樣夠了嗎?”
“對你來說,夠了。”卡里爾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換做其他人,或許我會有更高要求。但是,對你來說,我想這已經夠了。”
“不夠!”佩圖拉博低吼着將天鷹扔了回去,他站在原地,胸膛快速起伏着。幾秒鐘後,他竟然硬生生地擺出了一副堪稱扭曲的微笑。
眼睛瞪大,一眨不眨。臉頰向上提去,迫使嘴角彎曲了,這一動作使他嘴角的傷口再度開裂了,鮮血涌出,而他本人卻毫不在意。
他毫無笑意與善意地微笑了起來。
“這樣夠了嗎?!”
“你沒必要這麼逼迫自己的,佩圖拉博。”卡里爾眯起眼睛。“我來這兒不是爲了羞辱你,或是讓你出醜。我來這裡是爲了科爾迪波的收復,不管你信或不信,這都是我的真實目的。”
“是啊,你當然可以這麼說了。”佩圖拉博從喉嚨裡扔出一句話。“畢竟你已經羞辱過我了。”
“那是你自找的。”卡里爾平靜地回答。“而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佩圖拉博。”
他緩慢地上前一步,右手伸出,安穩地擺在了半空之中。手指伸直,微微彎曲。佩圖拉博只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姿勢是什麼意思,他的臉頰再度開始抽搐。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深吸一口氣,用低沉到像是鋼鐵扭曲的聲音問道。
“這個姿勢叫握手。”卡里爾說。“但我並不想和你握手,我只會和那些我尊敬的人做這件事。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我有些事需要爲你展示。我是個靈能者,尊敬的佩圖拉博。”
“別用那個前綴叫我!”
“偉大的佩圖拉博。”
“夠了!”
奧林匹亞之子齜着牙上前一步,不顧自己手指的傷勢,一把握住了卡里爾冰冷的右手。
他用的力氣很大,若是尋常物事,現在恐怕已經開始扭曲了,但卡里爾卻平靜到像是無事發生似的,甚至還微笑了一下。
彷彿達成了某種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