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見到你,兄弟。”佩圖拉博說。
他熟練地說了個謊,現在,他對這件事已經相當熟悉了。而真相其實是:不,他一點也不想看見伏爾甘。
至少現在不想。
不要問原因。
“我同樣如此。”黑膚紅眼的巨人笑着回答。他身穿深綠色的外袍,內裡搭配有一件乾淨的灰色襯衣,很貼合他那奇異的膚色與頗具威脅感的眸色。
他坐在佩圖拉博特意準備的一張寬大座椅上,儘管這椅子大得令人吃驚,伏爾甘卻仍然顯得強壯。在諸多原體中,唯有他的非人感如此強烈,從各個方面來說都是如此。
而作爲主人,鋼鐵之主則沒有入座。他在問候過後就轉過了身,面向一塊掛在牆上的巨大屏幕忙碌了起來。
這裡是他的私人作戰室,很少有人能在這裡與他見面或交談。這裡非常安靜,大多數地方都被文件與數據板堆滿,還有一些手工製品,帶有強烈的佩圖拉博印記——即做好一件不凡之物,然後又將它棄若敝屣。
若是換做伏爾甘自己,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任何被付諸心血的事物都理應被認真對待,不管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
不過,他倒也沒有試圖改變佩圖拉博的想法。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強制別人改變只會迎來厭惡。但是,值得一提的是,伏爾甘居然在這裡發現了一朵花,在一個銀色的花盆中靜靜地待着。
它被擺放在一張長桌上,有人用文件紙將它遮掩了起來,做得很小心。但那人忘記了一件事
花畢竟是有香氣的。
伏爾甘笑了,佩圖拉博頭也不回地咳嗽了一聲,反手將一塊放在屏幕下方的合成金屬扔了過去。伏爾甘穩穩地單手接住,冰冷與粗糲的觸感使他非常滿足。
沒有鐵匠不喜歡鐵。
他摸了摸它的表面,開始思考它適合做什麼樣的武器,對自己之前發現的事隻字不提。
他沒必要提,佩圖拉博自己會說的。
果不其然,不過短短數秒,鋼鐵之主就轉過了身。他面無表情地盯着伏爾甘,順手指了指那朵花的方向。
“我什麼也沒發現。”伏爾甘立刻說道,這種話在某種程度上和不打自招無異。
佩圖拉博皺起眉:“你說謊的技巧爲何能如此低劣?難道你連認真地欺騙我一下都不願意嗎?”
“我不認爲說謊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對伱說謊,佩圖拉博。”伏爾甘微笑起來,如此回答,並將那塊金屬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佩圖拉博又盯着他看了一會,方纔冷冷地鬆口,總算將秘密透露了出來。他雙手背在身後,站得筆直,就這樣緩緩開口,有如正在做學術報告。
“那是卡莉豐的禮物。”他說。“這個頭昏眼花的僭主從她的職責裡逃走了,將事情都甩給了其他人。她跑去開了個研究室,研究如何復現古泰拉的動物或植物。這就是她的成果之一。”
伏爾甘點點頭,沒有問佩圖拉博爲何會對這些事這麼清楚,要知道,鋼鐵之主的語氣明明古井無波,甚至還帶着點嫌棄。
他又看向那盆花,它若隱若現的紫色花瓣合攏在了一起,花瓣上帶着紋路,在光線的照耀下折射着令人吃驚的絢爛,很是高貴。
“她說這是一種紫色品種的鬱金香。”佩圖拉博說。“我知道鬱金香是什麼模樣,但我不打算打擊她的積極性。”
“嗯,嗯”伏爾甘再次點點頭,顯得有些出神,回答也稍顯敷衍,只是兩道沉悶的鼻音,這是很不常見的。
佩圖拉博冷哼一聲,便轉過身繼續工作了。
伏爾甘表情稍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看向了那塊屏幕,開始跟隨佩圖拉博的思路,試圖從這段註定會沉默一段時間的尷尬中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說實話,看佩圖拉博工作簡直是一種享受。
他不停地將繁複的數據手動推導、分類、總結,一刻不停。數不清的數據與文字劃過他的眼睛,但只有少數值得他細緻注意,其餘大部分都被他看似隨意實則精準無比地進行了歸類。
在做這些事的同時,他甚至還有餘力根據伊斯特凡星系的情況進行戰爭推演及戰術演練這件工作聽上去複雜且疲憊,但是,在佩圖拉博的手中,它卻有如藝術。
伏爾甘面帶欣賞地看着他,滿足地站了起來,表情也隨之一變。輕鬆和愉悅的氛圍從他面上消散了,只餘令人心驚膽戰的嚴肅。
他走到佩圖拉博身邊,靜靜地等待了一會,直到佩圖拉博完成工作,方纔開口。
“你有聽康拉德講過那些事嗎?”
“什麼事?”
“預言、故事——”伏爾甘做了個手勢。“——會令人迷惑,且以爲他有精神問題的那些話。”
佩圖拉博的表情同樣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他抱起雙手,無言卻凝重地看着伏爾甘,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
“是的,我聽過。”
“那麼,這就好辦了。”伏爾甘說。
他擡起手,從屏幕上的數據洪流中單獨拎出了一個詞,將它放到了佩圖拉博面前。
“不管你如何看待它們,至少我們能免去許多口舌你相信那些話嗎,兄弟?”
佩圖拉博凝視着那個詞語,緩緩地搖了搖頭。
伊斯特凡。 “那麼,我們就先來談談戰帥吧。”伏爾甘說,他低沉的聲音此刻在戰術室內迴盪着,顯得如此深邃,令人忍不住想起羣山的迴音。
“自從父親在烏蘭諾宣佈他成爲戰帥,已經過去五年了。你還記得那一天嗎?”
“我對於慶典結束後的記憶更加真切。”佩圖拉博說。“尤其是魯斯。”
伏爾甘試圖阻止自己微笑,失敗了——他遺憾地笑着,本想表現得嚴肅,現在卻忍不住帶上了一些專屬於回憶的沉思。
“是的,我也是如此,我還記得魯斯當時試圖和我摔跤說遠了,總之,我必須承認,戰帥做得很不錯,他沒有辜負這個稱號。”
“但是,最近他至少有兩次命令是我無法理解的。第一,他要求懷言者與極限戰士並肩作戰。第二,他要求我們齊聚伊斯特凡。據我所知,福格瑞姆、安格朗與科拉克斯都已經出發了。”
“因此,如果再算上你我,還有莫塔裡安,以及他自己,這一共便是七支軍團。處理一個星系規模的叛亂憑什麼需要這麼多的阿斯塔特?他到底要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佩圖拉博說。“我想我也不必知道,遵守命令就好。戰帥的命令就等同於帝皇的,而我發過誓,我會遵從我們父親的一切命令。”
“我也如此,可你我都清楚,荷魯斯不是父親。”伏爾甘沉默片刻,方纔繼續。“不過,這件事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令人疑惑,他從前就是這樣,喜歡賣關子,喜歡開玩笑。說不定伊斯特凡星系真的有一個需要我們共同面對的大敵”
火龍之主略顯哀傷地微笑了一下:“你看,兄弟,我可以爲他找很多理由推脫。如果我沒有聽過康拉德的話,我會非常樂意地去做這件事。但我聽過,你也是,兄弟。”
“僅僅只是一些話代表不了什麼。”佩圖拉博嚴肅地回答。“你自己都說,那些話讓人懷疑他可能有精神問題。”
“但他精準地提到了這兩件事。”伏爾甘移開視線,看向了那朵鬱金香。
“哪兩件事?”
“伊斯特凡,以及那朵鬱金香。”
“你在說什麼?”佩圖拉博猛地皺起眉。“什麼鬱金香?”
“你的姐姐卡莉豐贈送給你的那朵鬱金香,兄弟。”伏爾甘緩緩開口。“康拉德曾對我提起過它,我看着他從一陣劇烈的癲癇中恢復,然後他就說出了這件事。“
“繼續說。”佩圖拉博面無表情地從牙縫中扔出幾個字。
”他說你會在未來得到某人的一朵贈花,但你終將失去它。”
“砰——!”
佩圖拉博表情陰沉地將伏爾甘推到了一旁的牆壁上,用手抓住了伏爾甘的衣領。他遠不如火龍之主高大,此刻的表情卻暴戾到令人心驚。
“有膽你就再說一遍,伏爾甘。”
“收起你的怒氣,佩圖拉博。”伏爾甘十分平靜地告訴他。“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們的事也還沒做完。你心裡明白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只是在遷怒我。”
“我不會失去!”鋼鐵之主低吼起來,鬆開了手,卻也沒否認他是在遷怒。
“誰?”
“那朵花。”
“哈。”伏爾甘笑了一下,不予置評。
他離開牆壁,理了理衣服,回到了他正在講述的那件事上。仍然表現得很理智,很平靜。
“.總之,他證明了他自己。至少在這朵花上是如此,他稱之爲詛咒的那種天賦沒有出任何差錯。這就讓我不得不去認真對待他的另一些話了。”
佩圖拉博沉默了起來,他走到那張長桌面前,移開了堆疊的文件。他看着這朵鬱金香,搭在長桌邊緣的雙手一點點地握緊了。
伏爾甘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記得這些話,我現在仍然能將它們對你複述一遍,佩圖拉博,如果你想聽的話。”
“不必了。”佩圖拉博說,視線始終放在那朵花之上。“這沒有意義,我不相信他描繪的那些未來的片面真的會變作現實,帝皇絕不會允許人類的未來黑暗至此。”
他轉過身來。
“我也不會。”鋼鐵之主如是說道。
“所以?”伏爾甘探詢地看着他。
“所以讓我們先等候莫塔裡安一會。如果我真的要和你討論那些事,我希望自己只用說上一遍。”
伏爾甘笑了,點了點頭,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ps:有關本章所提到的荷魯斯命令,是我修改過後的版本。正史中,伊斯特凡五是一場精心準備好的陷阱,發生在伊斯特凡三號的忠誠派們逃回泰拉之後。我做了點改動,不然劇情進展有些不方便。
我不是在指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