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獵。
卡里爾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件有益身心的事了,而且,仔細地回想一下,他上一次如此憤怒的時候,還要追溯到泰拉。
這樣一算,他上次親手殺人似乎也是在泰拉。雖然復甦後,他的雙手也曾多次染血,但是,那兩種怪物其實是算不得人的。
一種不過只是虛假的軀殼,根本不存在生命。另一者則是人造的野獸,毫無知性可言所以,嚴格一點來說,他剛剛纔重歸殺戮之途。
這件事一如既往地令人厭惡,他也一如既往地高效,嫺熟,冷靜。在正在崩毀的榮譽之力號上,他那停滯了一萬年止步不前的殺戮計數終於再次開始流動。
他殺的第二個人是一個自以爲在黑暗中躲得很好的蠢貨,這個人的身上也披着人皮,而且是剛剛剝下來的新鮮貨。那張慘叫的臉在他胸前停留,溼漉漉的鮮血閃閃發光,他自己卻渾然未覺。
卡里爾從黑暗中把他拉了出來,在他震驚的眼神中抓下了他的頭盔,以及他臉上的所有血肉。當他哀嚎着落在地上的時候,他的四肢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當他的尖叫聲在榮譽之力號內冰冷的甲板上開始迴盪之時,第三個,第四個和第五個受害者也就此出現。
他們朝着卡里爾發起了突襲,精準且殘忍,一人以爆彈槍做火力掩護,剩下兩者一前一後地分別瞄準了他的脖頸與心臟。
如此鄭重地對待一個凡人,卻依舊沒有得到應有的效果。爆彈被靈能靜滯在空中,刀刃和利爪被拳頭折斷,動力甲被扒下,骨頭被折斷然後塞進自己的身體裡
卡里爾用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殺了他們,也看呆了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瓦尼翁·塔西亞德。
“你到底是什麼人?”終於,在第五個受害者的喉嚨硬生生被一把爆彈槍撐爆以後,他如此發問,聲音裡滿是不解與警惕。
卡里爾沒有回答這句話,他已經盯上了第六個目標。
他轉過身,像是鬼魂那樣消失在了原地,讓瓦尼翁後背驚起一陣冷意。與此同時,一陣重物落地聲從他身後傳來。
他回頭看去,恰巧看見一顆帶着脊椎骨的頭顱旋轉着飛了出去,撞碎了牆壁,在能源輸送管道的哀鳴聲中被殘存的電流變得焦糊一片。
但是,兇手卻不見了蹤影。
瓦尼翁握緊戰旗,渾身肌肉緊繃,右手的小臂便被人輕輕拍了拍。他猛地回身,手中戰旗高高舉起——
“——我不是說過嗎?”卡里爾甩着手,對他說道。“我叫做卡里爾·洛哈爾斯。”
帝皇之鐮看了他好一會才把舉起的戰旗放下來。
“這只是個名字。”
“名字就已經足夠了,副官閣下。”卡里爾如是說道。
他轉過身,朝着黑暗深處繼續前行。
到處都是戰鬥以及屠殺留下的痕跡,慘死的船員們被各自的軀體釘在了這艘榮耀的戰艦上,光輝的歷史被鮮血染溼,但他們也有做出反抗,屍體旁往往就散落着武器。
瓦尼翁爲此橫眉怒目,卻又忍不住發出了輕微的嘆息,滿懷悲傷。
相比於他,卡里爾就要深入許多。
他很是平靜地察覺到了這件事昭示出的另一個真相:大部分反抗者都是被就地處決的,而且,是被活生生折磨到死,手法充滿戲謔與輕佻。
這不是僞裝能夠達成的效果,只有那些純粹的虐待狂才能做成這種事
看着這片地獄,卡里爾很難不回想起諾斯特拉莫,老的諾斯特拉莫,那個充斥着酸雨,死人,罪孽與沉淪的諾斯特拉莫。
但那個諾斯特拉莫,早已徹底消失,現在的永夜之星是一顆截然不同的星球。
在某些邪教信徒以及惡魔們的口中,它被飽含敬畏和厭惡地稱之爲‘神域’,當然,大部分諾斯特拉莫人都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事,甚至不需要在有生之年看見真實的天空。在萬年間逐漸建造而起的鋼鐵穹頂遮蔽了人們投向星海的視線。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阻礙自由的枷鎖,但它也是一種必須存在的保護措施。
他們在它的保護下過着平凡又自然的生活,人人都可自由地選擇想要的未來——除了農民。耕種這個古老的職業已經在永夜之星上消失了。
人們現在所吃的食物來源於附近幾顆被機械教改造後的衛星,種類繁多,葷素皆有,唯一的缺點只在於將食物從衛星運送到諾斯特拉莫的地表較爲危險,而且過程繁瑣。
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名諾斯特拉莫當地的‘牧師’陪同,或是乾脆讓夜刃進行護送.否則,沒人能夠安然無恙地穿越那片天空。
卡里爾停下思緒,也停下他的腳步,將目光投向了此處甲板的另一邊。
榮譽之力號是一艘戰鬥駁船,它是一艘絕對的大船,其內構造錯綜複雜,卻又井然有序。
康諾造船廠的傑出設計讓它在現在這種極端的停擺狀態下也擁有多數可以正常通行的甲板,空氣循環系統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保持運作,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然而,就在剛剛,他散開的‘捕捉網’內闖進了一個陌生的客人,它源自外界,也源自榮譽之力號那些已經被虛空徹底吞沒的地方。
卡里爾眯起眼睛,再次開始使用靈能。
他曾經牴觸的東西現在成了他最得力的幫手,在不願意動用另外一種力量的當下,它就是最好的選擇。
在它的幫助下,捕捉網再度延伸。這個貨真價實被他忘在了腦後長達一萬年的技巧以一種嶄新的面目捲土重來,以他爲中軸點,整個榮譽之力號竟然統統落入網中。
每一個細節此刻都盡在卡里爾的腦海之中浮現,只要他願意,這張網就能將他所需要的一切告訴他。
他拋出第一個問題:他們在哪?
捕捉網將剩餘的二十四個紅點徹底揭露,還有他們的模樣,他們的情緒,以及他們現在正在做的事,說的話.
這些人正在啓用榮譽之力號剩餘的逃生艙,他們對於卡里爾的存在和展現出的力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推測他是某種披着人皮的混沌惡魔。
他們的計劃是藉助逃生艙前往索薩地表,和已經從榮譽之力號上撤離的大部隊會合,然後再商討接下來的事情。
當然,他們也並非白癡,在逃跑以前,這些人已經啓用了安置在榮譽之力號各處的炸藥。他們算準了時間,打算藉助一整艘戰艦的解體來放逐卡里爾這個惡魔。
但惡魔又怎會如他們所願?
卡里爾轉過身,朝着帝皇之鐮第一連的副官伸出了鮮血淋漓的左手。
“你要做什麼?”瓦尼翁警惕地問。他沒有得到語言方面的回答,被提問者以更爲有力的行動代替了語言。他那隻滿是鮮血的左手在瓦尼翁的視線下緩緩握住了戰旗的旗杆,卻沒在其上留下半點鮮血。
下一秒,天旋地轉,周遭的景物變成了某種被劇烈旋轉過後才能產生的漩渦之型。哪怕身爲阿斯塔特,瓦尼翁也依舊感到了一陣強烈的不適。
好在這種刺激並未持續太久,奈何他的不幸遭遇並未止步在這裡。不過纔剛剛擺脫漩渦,他耳邊就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瓦尼翁本能地躬身翻滾,待他站起身後,他看見一片血肉模糊。
四個叛徒好似被大炮正面轟擊了似的,身體飛濺地濺射在了牆壁各處,倒是連接着頭顱的上半身整齊劃一地黏在了牆壁上。
他們尚未死去,正在依據本能發出尖叫。如此恐怖的景象讓瓦尼翁緊緊地握住了那面戰旗,他舉目四望,很快便看見了更加難以描述和形容的事情.
但他沒有出言阻止。他沒有立場,沒有理由,更不認爲自己應該去阻止這厄運降臨在他們身上。
瓦尼翁向來信奉以牙還牙這簡單的信條,更何況,他也不覺得這些叛徒欠下的僅僅只是牙齒之類的債。
他滿懷恨意地看着他們,直到一個聲音平靜地響起。
“別那樣做。”卡里爾滿手血腥地說。
他背對着帝皇之鐮的副官,手裡提着半截屍體,正在揮動它,不斷地用它砸擊一個已經關上的逃生艙。
“什麼?”
在血肉與金屬的碰撞聲中,卡里爾再次開口:“別恨他們.至少不要將他們視作你終生的目標去恨,他們不值得,副官閣下。”
“爲什麼?”
卡里爾鬆開手,扔下那半截屍體,然後將僅剩下的兩個目標從逃生艙內拽了出來。他們狼狽地跌落地面,隨即很快站起,發動了註定徒勞的反擊。
一人衝向了瓦尼翁,另一人則揮着拳頭打向了卡里爾。理所應當的,這兩種不同的選擇都被阻止了。他們就像是程序出錯的機僕那樣突兀地僵在了原地,徒留眼睛還保持着活性。
“你是勸說我不要爲了仇恨而放棄人生?”緊握着戰旗,瓦尼翁緩緩開口。
他看上去頗有種想做點什麼的衝動,若非卡里爾正站在不遠處,他現在多半已經將戰旗刺入那個朝他衝去之人的胸膛了。
“不。”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在嘗試挽救你的靈魂。”
卡里爾說完這句話,便扔下了眉頭緊皺的瓦尼翁,轉而看向了那兩人。
捕捉網依舊在全力運作,他們內心的所思所想在此刻也無所遁形。他過去也能做到這樣的事,只是驅使的力量稍有不同
這兩件事看似沒有多大區別,實則截然不同。
以神明的身份去審視其他人,當然可以一目瞭然地看見所有事。這是位格上的不同,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碾壓。
實際上,審視這個詞甚至顯得有失偏頗,因爲神明可能根本對這種事沒有興趣。祂們只需要匆匆一瞥,就能把一個人至今爲止的所有人生握在手裡。
使用靈能則不同,這個過程相較於前者困難了不止一點,但也讓他舒適了不止一點。
他需要這一點恰到好處的笨拙,以此來提醒自己,他究竟得到了怎樣來之不易的第二次機會
卡里爾專注地做着他的工作,一旁的瓦尼翁卻再次看見了一件令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起初,他發現這兩個叛徒身上的動力甲正在顫動。他本以爲這只是靈能的副作用,這倒也不足爲奇。
這個和他同行的神秘靈能者雖然非常強大,但靈能絕對不是一種溫和的力量,出現這種情況,倒也在他的意料之內。
然後,這個結論在短短的三秒鐘後就被徹底推翻,因爲那兩件動力甲正在退化。
是的,退化。
打磨完整,弧面圓滑的陰藍色裝甲板變成了原始的礦石與金屬,人造肌肉纖維束變成了還沒進行合成的原始材料,鉚釘旋轉,反應堆消失在藍光之中
黑色甲殼從血肉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不僅沒有留下空洞,失去的那部分皮膚和血肉也回來了。他們的臉,瞳孔以及慘白的皮膚在此之後開始迅速變形。
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經典的諾斯特拉莫人面貌便消失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站在原地的是兩個赤身裸體,面貌高度相似的光頭巨人。
他們的左臉頰上都刻着一個蛇形的紋身,他們的雙眼一片呆滯,其中一人忽地垂下舉起的手臂,轉過身,對着空無一人的甲板某處行了個禮。
“是的,爲了阿爾法瑞斯。”他面無表情地說,然後就此化成一灘血水。他的同伴緊隨其後,一起變成了一灘黏膩的血肉物質。
可是,這竟然還不算完。藍光一閃,他們消失的形體得到了恢復,緊接着,竟然開始迅速變小,從成人轉變爲了嬰兒。
地面上忽然浮現出一陣圓形的陰影,隨後冉冉升起,將他們二人囊括在其內。這兩個嬰兒就這樣飄蕩在了虛構出的營養罐內,吮吸着自己的手指,身體上貼着各類監測線。
瓦尼翁情難自禁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真有趣,禁忌的血肉技術,催眠,將謊言和從未存在過的事實混爲一體.”
他聽見他的同行者毫無笑意地如此評價,不由自主地,瓦尼翁望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後者也在此刻看了過來。他與他對視,從那雙平靜異常的黑色眼眸裡,瓦尼翁讀出了一種沒有完整顯露,卻仍然足以顛覆一切的驚濤駭浪。
副官忽地合上下巴,牙齒碰撞,肌肉緊鎖——他本能地覺得,人類絕無可能擁有此等殺意。
“走吧,副官閣下。”他的同行者再次開口。
“.去哪?”
“去你們的空間站。”卡里爾如是說道。“我有一架穿梭機,它可以幫助我們抵達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