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震顫,雷鷹緩慢地進入了大氣層。卡里爾靠在舷窗邊,歪頭凝視着下方的景象。
他沒見過烏蘭諾從前遍佈獸人的模樣,但負責改造的勞工、機僕與機械教們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還是很容易就能發現的。
山脈被夷爲平地,丘陵或平原等地貌統統都被改變,大地現如今鋪滿了花崗岩。它們從銀河各處被運來,行商浪人們爲此出了大力氣。
他們的努力沒有被辜負,一整塊陸地板塊此刻都在薄薄的雲層背後顯現出了花崗岩的淡白色,還有被刻意留出的巨大坑洞,裡面滿是鉕素,此刻正在燃燒。
火柱從天而起,還不夠觸及雷鷹,但已足夠讓天空變成赤紅色。煙塵四溢中,千百萬顆被剝了皮的綠皮頭顱在道路兩旁被釘子變成了另一幅景觀。
而在那淡白色的花崗岩道路盡頭,有一座金色的高臺,正在陽光下閃耀。
卡里爾看了它一眼,隨即便收回目光去看另外那些泰坦去了。
他實在是受不了,太金了,眼睛被閃得酸澀無比,幾乎想要流淚。
泰坦們位於道路的另一邊,它們和裝甲車與帝國軍隊們站在一起,在樹立起的戰旗中顯得莊嚴無比。
卡里爾尤其仔細地觀察了它們一會,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好東西,真是好東西看幾次都覺得是好東西。
雷鷹自顧自地行駛了一會,第八軍團的雷鷹編隊不是第一批降落的,但也不是最後一批降落的。
早已被分配好的停機坪旁尚且還有幾處空地未曾停泊任何飛艇,卡里爾望着這一幕,順手按動了艙門的開關,外界那熾熱的空氣立刻撲面而來。
鉕素的氣味在空氣中四散,但是,除了它們,還有另外一種氣味正在無言地宣告自己的來臨。
歷史的節點?卡里爾這麼想着,回頭望了一眼。
第一連的分隊在他身後靜謐無聲地回以了凝望,以範克里夫爲首的第一連指揮層全都換上了冥府型號的終結者動力甲,奢華的場面,哪怕對如今的第八軍團也是如此。
他轉過頭去,走出機艙。康拉德·科茲從另一架雷鷹上走了下來,臉繃得很緊。
他身後跟着一男一女兩名官員正在喋喋不休:“大人,您選擇的衣物在此等場合實在是太普通了!”
“我知道,我知道”科茲面無表情地說。“但是黑色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黑色。”
“可是,大人!”官員中的女人尖叫了起來,她的右手手臂上還搭着幾件對她本人來說過於龐大的衣服。這位女士已經很高大了,她的腿部經過改造,起碼有兩米高,但這些衣服還是能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
“這兒是烏蘭諾啊!”她聲嘶力竭地說。
“那又怎麼了?”夜之主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臉上充斥着一種被高聲轟炸後殘留下來的生無可戀。
“難道烏蘭諾不允許有人穿黑色的衣服出現嗎?我就喜歡黑色,所以不要再說了我是不可能穿你們選擇的那些宮廷風緊身上衣的。”
“但您穿上去絕對會很好看。”
男人開口,堅持了女人的觀點。他昂着頭,表現得十分專業,十分驕傲:“請相信我,大人。我們的品味曾經被福格瑞姆大人誇讚過,難道這還不夠證明些什麼嗎?”
科茲抿起嘴,昂起頭嘀咕了一句:“就是因爲這個我纔不想穿你們選的衣服”
他又被他們糾纏了一會,但原體畢竟是原體,在科茲板起臉之後,這兩名官員也就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一步三回頭,眼中帶着強烈的渴望——卡里爾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渴望什麼,實在是奇怪。但是,一想到康拉德·科茲因爲要挑選衣物的關係和他們同行了一路,卡里爾的心中便升起了一股笑意。
“你真的就打算穿一身黑衣?”卡里爾走近他,如是問道。
“有什麼不好?”夜之主聳聳肩。“我才懶得和其他人一樣穿那些十幾斤重的衣服.想想吧,卡里爾。”
“想什麼?”
康拉德·科茲做了個手勢,長篇大論了起來。
“帶裝飾,需要人在後方托起來的巨大披風。黃金、翡翠、白銀,能從肩膀一直垂到地面的超長流蘇,除了好看與膈應你以外毫無其他作用的儀式性武器,甚至連發型都需要被重新設計”
“聽上去似乎倒也還行。”卡里爾不置可否地評價道。科茲對他投來了一個難以言喻的目光,並很快就意識到了他在玩什麼把戲。
夜之主冷笑起來:“不是你穿它們當然還行啦,教官大人。”
“你剛剛的語氣聽上去爲何那麼像福格瑞姆?”
“哪裡像?”
“哪裡都很像”卡里爾搖搖頭,陰影從骸骨盔甲的縫隙中攀附而上,在他臉上形成了一張骷髏之面。眼眶陰森,骨頭慘白,不太像是應該出現在此等盛會上的模樣。
更多屬於第八軍團的雷鷹從天空徐徐降落,連隊重組,來自黑暗世界的鬼魂們身披陰鬱的盔甲站在了烏蘭諾的大地之上。
他們保持着沉默,並很快就離去了——阿斯塔特們同樣被安排好了位置,待會將有一場盛大的閱兵,他們是不能缺席的。
一時之間,這裡便只剩下了卡里爾與康拉德·科茲兩人。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察覺到了對方的某種意圖。
“暫時先不去那邊吧?”科茲意有所指地問。
“哪邊?”骷髏安靜地回問。
“你非得明知故問一句,是不是?”“是的.”卡里爾輕笑起來。
“我們先去找其他人。”夜之主無視他的笑聲,當機立斷地做了決定。“找那些剛剛降落沒多久的人.我可不想現在就走過去。”
他轉過身,昂首闊步地走向了另一邊。
卡里爾像只鬼魂一樣飄在他身後,身體幾乎不移動,宛如活物般的陰影斗篷在他腳下涌動不休,他的聲音也同樣輕柔:“爲什麼?你打算像孩子一樣拉幫結派嗎?”
“不。”原體說。“我只是單純地不想現在就過去。”
“爲什麼呢?”
“你非得問個明白嗎?”科茲故意嘆了口氣。“別這樣,卡里爾。我不想現在就過去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一條是因爲我想提前去敘舊。”
“和誰?”
“你會知道的。”科茲以神秘的語氣許諾——他是對的,卡里爾的確很快就知道了對象是誰。
他略帶驚異地看着眼前的這位野蠻人,後者也在羣狼的簇擁之下看了他一眼。只有一眼,但眼神也已足夠意味深長。
隨後,這位被野獸毛皮包裹的基因原體便咧開了嘴,大步走了過來,並用一種狂野的笑容對他的兄弟致以了問候,犬齒在空氣中閃閃發光。
“康拉德·科茲!”來自芬里斯的巨狼毫不遲疑地大步前來,以要攻擊某人那樣的氣勢給了夜之主一個熱烈的擁抱。後者雖不適應,但還是允許了他這麼做。
只不過,抱怨是少不了的。
“你每次和我見面都得來這麼一下嗎?”科茲皺着眉問,裝出了一副不悅的模樣。
黎曼·魯斯沒有被這幅表情嚇到,他再次大笑起來。被編織成戰士辮的金髮正在隨風飄揚,他的毛髮很旺盛,使它們看上去幾乎像是鬢毛,而非頭髮。
“是的!”狼之主嬉笑着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你也沒真的拒絕嘛!你要是想拒絕就會和我們的那隻烏鴉一樣跑進黑暗裡了!”
“我不覺得你的鼻子聞不到黑暗中的氣味”
“聞到和看到是兩碼事——”魯斯聳聳肩。“——順帶一提,科拉克斯還沒到。”
“我知道他沒到。”科茲說。“他要是到了,我就會帶着他來找你了。”
“哦,可別,我謝謝你的大恩大德,但你還是別這麼幹了。”
魯斯誇張地舉起雙手,語氣滑稽,表情卻很認真。這位狼王顯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卡里爾將視線掠過他,看向了他身後。
魯斯的狼羣正在緩慢的踱步,對他的視線本能地回以了某種不安。在他看過去以前,他們還是放鬆的,現在則不是。他們中有些人甚至已經忍不住彎下了腰,從喉嚨裡發出了低吼。
魯斯頭也不回地擡起了一隻右手,剎那之間,所有的異象便瞬間消失。
狼王擡起頭,看了卡里爾一眼,表情仍然輕鬆。卡里爾對他抱歉地點點頭,後者卻再次笑了一下,並回到了對話中去。
“聽着,康拉德,我和他之間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的.我不想其他人插手其中,好嗎?就像我和萊昂之間的矛盾一樣,現在不也被我處理得很好嗎?”
“你確定?”科茲眯起眼睛。“你說得很好,指的是你們倆的那場鬥毆嗎?”
“那不叫鬥毆,兄弟之間打架很正常。”黎曼·魯斯極其認真地告訴他。“尋常人家的兄弟都會因爲一點小矛盾打起來,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一羣自大狂?他留了手,我也是,否則”
“否則什麼?”
“沒什麼。”魯斯咧嘴一笑,終於正式地看向了卡里爾。“那麼——教官,對吧?”
卡里爾點點頭。
“久仰大名。”芬里斯人收斂起他的笑意,在一瞬間換上了一張嚴肅的面孔。他的聲音充滿活力,表情卻嚴肅地彷彿正在面對芬里斯傳說中的克拉肯之王。
“你和傳聞中的一樣高大。”魯斯說。“至少比我高一些,但你還不夠壯。”
“我不需要太強壯”卡里爾擡起手,扯去了骷髏之面。他本可以讓它直接化作陰影消散,但他沒有這麼做。有時候,還是較爲尋常的方式好一些。
“任何人都需要強壯!”魯斯瞪大眼睛。“不強壯怎麼能行!你不覺得康拉德有些太瘦弱了一點嗎?他每次宴會都吃得很少!他應該像我一樣!”
“你們聊天別把我扯進來.”科茲幽幽地說。
卡里爾笑了,他能聽出魯斯話語裡藏起來的隱喻。這是一種溫和的勸誡,帶着深思熟慮,但魯斯卻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句單純的玩笑。
“他的確有些瘦.但那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卡里爾溫和地回答。“我不會干涉他的這些選擇,你認爲呢,魯斯大人?”
“你可別叫我大人。”魯斯連連擺手。“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你這麼叫,我的兄弟們以後可能得管我叫叔叔了——你說對不對,馬格努斯?過來!叫一句魯斯叔叔怎麼樣?”
他衝着一旁路過的一隊人高聲吶喊了起來,爲首的那名紅膚巨人難以忍受地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