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來說,魯斯平日裡的確很喜歡聽故事,這習慣很大程度上來源於芬里斯的傳統——在那樣殘酷的世界中,歷史、精神與勇氣等物只能通過口口相傳、代代相傳的方式進行傳遞。
數不清多少個日夜,芬里斯上的部落居民會在火堆或火爐旁圍坐一圈,聆聽某位長者講述他見過或他聽來的某個故事.
魯斯亦不例外,甚至可以說,他曾以此爲食糧成長。
在他成爲野狼們唯一認可的狼王以後,這傳統自然也被他帶進了軍團之中。就算在他死後,這件事也未曾被他忘在腦後。
當然,到了這個時候,他就不能完全依照自己的意願來做事了——如果萊昂·艾爾莊森不點頭,或是他恰巧心情不好,這件事便很大概率不會進展順利。
至於現在嘛......
魯斯握住酒神之矛,盤腿坐下,將他老兄弟那枯槁死寂的臉輕輕擡起,將這把神器的圓柄墊在了下面。
在他面前,還有兩個人正在爭吵。站在左邊的那位渾身冒着煞氣,雙拳緊握,裸露的胳膊上肌肉緊繃,彷彿下一秒就會發起進攻。
魯斯已經聽完了他的故事,知曉他來自一個不幸且破碎的世界,在那裡,帝皇發起的大遠征從未真正意義上地接近過成功.
當各個軍團還在銀河各處忙於收復失地,各自爲戰之時,一股突如其來的亞空間風暴便將他們彼此徹底隔絕。
惡魔在此以後立即發起了進攻,完全沒有做相應準備的阿斯塔特和輔助軍們在第一波的襲擊中就傷亡慘重。
自那以後,人類便再無團結一體的希望,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能稱得上是苟延殘喘。
而這位萊昂·艾爾莊森恐怕是那銀河的諸多不幸者中最爲不幸的一位,他足夠強大,且依賴對惡魔的認識帶領着他的軍團撐過了第一波襲擊,但這並非好事。
因爲當他歷盡千辛萬苦突出重圍,回到太陽系內時,他的父親向他傳達的訊息幾乎使他發狂——他的兄弟們或死或傷或失蹤,了無音訊。
他們各自的軍團則更不用多說,不是被腐化,就是戰死。他的父親呢?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他僅剩下一顆頭顱和勉強可稱之爲上半身的一節軀體,被安置在一個複雜的儀器上,不日便將徹底死去。
他似乎已預見到了自己的死期,對此保持了異常的平靜,只是說,他將以一個新身份,去打另一場戰爭——而無論結果如何,這場戰爭都不會有贏家。
這個萊昂當然對此極爲不解,但他的父親已經失去了解釋更多的力氣
對話尚未結束,泰拉的天空便被黑暗籠罩,太陽被吞噬,無窮無盡的惡魔直直涌出,開始與人類的最後一部分抵抗力量廝殺。
在這場戰爭中,掌印者、機械教、禁軍、第一軍團及其他軍團和輔助的一些殘部全都無一倖免,盡數死亡,唯獨這個萊昂還活着。
他親眼看着他父親殘缺的軀殼被一頭嗜血狂魔從王座之間拽出,再然後,一個漆黑的形體自那殘軀上直飛雲霄。
而後,帝國正式隕落,餘下的所有殖民地再無任何文明可言。所有的人類都淪爲了異族或混沌的奴隸,或幫兇。
只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不知怎的從那場讓半個太陽系都淪爲禁區的戰爭裡活了下來,從此孤身一人地遊蕩在羣星之間,獵殺看見的一切惡魔、叛徒與異形
真精彩啊。魯斯心想,隨即將目光投向了右邊。相較於那位不幸的獵人,這位則完全可以用‘國王’二字來指代。
他神情陰鬱,兩鬢已發白,雙眉時刻緊皺。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雖是正在與人爭吵,但言語之間卻仍然保持着符合他身份的氣度。
魯斯看得出來,這並非一種僞裝,而是他本就性格如此。
和獵人不同,國王的世界要與魯斯自己熟知的那段歷史相似得多。大遠征在末期因一場叛亂而被迫停止,然而,主謀卻並非荷魯斯,而是聖吉列斯——這反倒造成了更爲可怕的後果。
被強制腐化並墮落後的天使與荷魯斯見了面,兩人按照以往的習慣在靜室內單獨見面。對他兄弟可悲命運一無所知的戰帥被當場殺死,聖血天使們也在同一時刻對他們的兄弟發起了進攻.
偌大的荷魯斯之子,最後居然僅有兩百餘人逃出這絞肉場。然而否極泰來,他們幸運地在羣星之間遇見了恰巧要返回泰拉覆命的伏爾甘與火蜥蜴。
夜曲星之主起初並不願相信這恐怖的故事,但荷魯斯之子們的慘狀是貨真價實的,他們眼中的仇恨也是如此。
於是伏爾甘決定,加快速度回到泰拉,好將此事彙報給帝皇——畢竟,如果荷魯斯之子們所講述的事是真的,那麼現在的聖吉列斯恐怕已非他一人能夠匹敵。
不幸的是,儘管夜曲星之主的決定非常明智,但他還是在亞空間內一頭撞上了早早等待在這裡的聖吉列斯
被迫墮落後的天使穿着殘破且卡滿血肉的盔甲,時刻流着血淚,見人的第一反應並非發起進攻,而是哭泣着請求他們快點離開。
伏爾甘被這一幕迷惑了,他不明白他的兄弟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聖吉列斯很快就告訴了他真相,以生啖他與他子嗣血肉的方式
在混沌之力的影響下,第九軍團大獲全勝,他們此刻的力量已膨脹到了一個不可知極限的地步。在繳獲荷魯斯之子和火蜥蜴兩支軍團戰艦的當下,他們的力量已非尋常軍團能夠抵擋。
最終,這羣墮落者發起了一場席捲整個銀河的鮮血狂潮,並在一年以內就打到了泰拉之上。
也是在那時,國王第一次見到了他墮落後的兄弟。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看見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聖吉列斯仍然存在,他只是被困在了墮落後的軀殼內。
那屬於他本質一部分的嗜血慾望代替他掌控了這具身體。而巴爾的天使對此完全無能爲力,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殺死兄弟並啃食他們然後將他們的頭顱當做戰利品掛在自己的盔甲上。
國王看見荷魯斯,看見伏爾甘,看見福格瑞姆與費魯斯。除此以外,還有許多軍團中的傑出戰士,其中甚至有聖吉列斯自己的子嗣。
更爲恐怖的一點在於,他們沒有死——至少沒有完全死去,還在經歷痛苦的折磨。
當國王朝着聖吉列斯揮劍之時,荷魯斯會告訴他他兄弟劍術方面的弱點,伏爾甘會咆哮着讓他千萬小心這怪物的利爪和鮮血,福格瑞姆與費魯斯會試着咬緊牙齒,想用他最後的一點力量剝下這怪物的一點甲片,爲國王創造出一點勝機.
而聖吉列斯本人呢?他只是絕望地呼喊着,想讓國王快點逃跑,因爲他完全能夠明白現在掌控着他身體的這個怪物究竟擁有何等強大的力量.
國王沒有聽從他的建議,仍然選擇死戰,其目的只爲了將聖吉列斯阻攔在皇宮之外。
戰鬥進入了白熱化,羅格·多恩率領着帝國之拳及時趕到,然後是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和他的一部分鴉衛們。
三位原體並肩作戰,但仍然無法抵擋墮落天使的利爪與尖牙,他的戰鬥方式已完完全全地成爲了一頭野獸——而且,無論對他造成多麼嚴重的傷害,他只需稍作閃躲,隨手抓起一個不幸的替死鬼吞吃幾口,就能迅速恢復。
更糟糕的是,他從頭到尾甚至都沒有用全力,聖吉列斯的意識不斷地勸說着他們,懇求、哀嚎甚至是咒罵,希望他的兄弟們離開
最後,還是帝皇出了手,他暫時放逐了聖吉列斯和那些魔化的第九軍團士兵,但整個人卻爲此顯得極其虛弱。
根據掌印者的說法,這是因爲帝皇試圖使用的一個術法。他想從奪走他兒子們性命的四名邪神手中將他們的靈魂奪回來,但他失敗了,而且這次被迫出手還使得傷上加傷。
儘管如此,帝國仍然取得了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他們立即發佈命令,召回那些對此一無所知,仍在前線奮戰的軍團與原體——但混沌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率先回覆命令,踏上回程道路的佩圖拉博遭到了襲擊。儘管因情報而做好了戰鬥準備,但鋼鐵之主依舊爲此重傷,他的兒子丹提歐克率領兩千餘人的殘部拼死趕回了泰拉。
第二個遭到不幸的是安格朗,在朦朧星域,當着警戒的帝國艦隊的面,天使和他在旗艦上的沙坑內戰鬥了足足一天一夜。
努凱里亞的角鬥士最終不幸身死,深陷於他腦中的屠夫之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被墮落的天使盡數扯出.
他的死亡與死前的無畏感染了他的軍團,使吞世者們爆發出了極強的戰鬥力——但這並非幸運,而是不幸的開始,混沌之中的血神看上了他們的憤怒。
不過一個瞬間,就有超過半數的吞世者當場魔化,與同樣不似人型的第九軍團戰在一處。勉強還擁有理智的突擊連連長卡恩搶回了他父親的殘軀,和趕來支援的帝國艦隊一起打退了這次鮮血狂潮。
帝國本以爲可以暫時歇口氣,卻未曾想到緊隨其後地聽見了第八軍團原體午夜幽魂康拉德·科茲的死訊。
根據他的一連長亞戈·賽維塔里昂陳述,他的基因之父似乎在預言裡得到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信息,因此決定孤身發起刺殺,甚至將全體都不同意的午夜領主們盡數驅逐出了軍團,讓他們‘滾回泰拉,聽我的死訊,然後抱頭痛哭’。
一連串失去兄弟的打擊讓國王深陷於哀傷之中,也激起了他的怒火,也就在這時,原本安置於卡利班附近的第一軍團有生力量終於以小股單位一一回到了泰拉,其餘軍團依次效仿。
最終,一股龐大到無以復加的力量集結在了泰拉周邊。主防者乃羅格·多恩、羅伯特·基裡曼與不知爲何失去了一部分軍團戰士,且殘疾了的莫塔裡安。
察合臺可汗,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和馬格努斯相互配合,速度與靈能搭配在一起,以作偵查。人數衆多的懷言者們被安置在太陽系各處,隨時都可對各處發起支援。
洛珈·奧瑞利安本人則坐鎮泰拉皇宮之內,據說,他曾與帝皇長談過整整三天三夜,自那以後,這位虔誠的佈道者就再也沒做過任何祈禱,只是終日待在星炬附近,忙碌無比。
“然後呢?”魯斯問。“我呢?阿爾法呢?”
國王以極其複雜的眼神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低聲答道:“你和阿爾法在我們忙着佈防的時候悄悄地聯手了,他作僞裝和明面上的刺客,以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你則作爲主攻手,靜待時機.”
魯斯不出意料地撇撇嘴,又問道:“所以,我死了?”
國王點了點頭,仍然看着他。
“好吧,阿爾法呢?”
“和你一同死去——”國王深深地嘆息一聲。“——但你們的犧牲造成了極大的戰果,以生命爲代價,你將酒神之矛刺入了聖吉列斯的胸膛,讓他自己的靈魂再次掌握了主導權雖然只有一段時間,但也足夠讓他自殺了。”
魯斯相當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我可不認爲自殺能起到什麼作用。”
“是的。”國王說。“他的死反倒讓那頭藏在他身體裡的怪物得到了全部的力量,再然後”
“再然後,你們打輸了。”獵人甕聲甕氣地說,雙拳仍然緊握。“你們的情況比我們好上百倍不止,你們憑什麼還能輸?”
國王轉過頭去,看他一眼,平靜地說:“因爲敵人的背後站着四位神明,而我們沒有。因爲我死去的兄弟們都以更褻瀆的模樣被祂們從地獄裡拉了回來——但我要糾正伱一點,我們沒有輸,帝國依舊屹立。”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魯斯恍惚了一陣。猶如刀鋒襲面,槍彈擦肩,震天的喊殺聲與死前不甘的嘆息都凝固在了這句短短的話裡,揭示了這場戰爭的本質
“好了——”他收斂思緒,接過話。“——我看故事也講的差不多了,你們兩位是不是應該說一說,爲什麼要擋路了吧?”
魯斯站起身來,同時輕輕地抽出酒神之矛,再次站在了他兄弟身前。
獵人與國王都以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他,最終,是獵人主動開口。
“因爲這裡。”他頓了頓。“只有一個萊昂·艾爾莊森可以離開,而他死了,原本被交給他的資格現在落了空。”
“噢!”魯斯恍然大悟。“所以你們是想起死回生咯?”
無人應答,只有兩雙堅定的眼睛。
芬里斯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國王嚴肅地問。
“我笑你們還看不清真相.你們都死了,不管你們還有什麼事情要做,什麼心願、仇恨未了,你們都死了——所以那混蛋才能把你們帶到這兒來,不是嗎?”
“而且,說句心裡話。”魯斯溫和異常地舉起手中長矛,指向他們。“你們都失敗了,不像他.”
“他如何了?”獵人抿緊嘴脣,問道。
“不像他,保護了該保護的,拯救了該拯救的——如果這裡真的只有一個萊昂·艾爾莊森能活着離開,我想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人有資格,你們全都不配。”
話音落下,魯斯堪稱猖狂地笑着,用左手對他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