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魯斯?”那個東西彬彬有禮地問。“剛開始,你說你要殺了我的時候,我並不相信。”
“那麼現在,伱相信了?”魯斯問。
他手裡提着一把矛,矛尖銳利,握柄上卻滿是鮮血。他的毛皮斗篷已經不見了,盔甲非常破碎,顯得很悽慘,但卻悽慘的很有趣。碎片掛在染血的狼軀上,其下露出的皮膚和肌肉血跡斑斑。
“我信了。”那個東西說。“你的確有殺死我的能力。”
它在說話時一直盯着魯斯手中的矛——帝皇之矛,酒神之矛,命運之矛。魯斯將它輕輕地旋轉,讓它在自己的手掌間摩擦。
是的,他沒有戴手甲,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爲他的盔甲已經壞掉了,動力甲無法再準確地捕捉到他的想法,因此他乾脆扯掉了手甲,決定用自己的雙手握住這把武器。
否則你以爲那些鮮血是從哪兒來的?從那個撐起荷魯斯·盧佩卡爾皮囊東西的內心裡嗎?
不,戰鬥開始至今,它一滴血也沒流。
“我覺得。”魯斯慢慢地回答這句話。“不是我有這種能力,是它有。”
“沒有區別,兄弟。”它搖搖頭,用很輕柔,也很嚴肅的聲音否定了魯斯。
“從本質上來講,無論是我拿着它還是你拿着它,它都只是一把矛。它的威力來自於你的內心,來自你生命中唯一一次違抗父親的叛逆之舉,來自你試圖犧牲自己,拯救其他所有人的決心。它的確是一把吹毛斷髮的鋒利武器,但它在凡俗的層面上也就僅此而已了.”
魯斯幾乎笑了起來。
“你是這樣想的嗎?”他略顯挑釁地歪了歪頭,被血染紅的頭髮垂下側腦,遮住一個猙獰的傷口。“要不要被它刺中一次試試看?”
“敬謝不敏。”
那東西扯出一個假笑,蒼白臉上的表情正在被紅光一點點地吞噬。所有的一切都消逝了,成爲了那種光芒中的微小細節,就算屏氣凝神,耐心觀察,也只能看見一片死寂的毀滅。
“所以你在說謊。”魯斯說。“你知道這把矛到底是什麼,你知道被它刺中會有什麼後果。”
“它是一個.”荷魯斯斟酌着說。“我該如何向你形容此事?”
他苦惱地左右踱步了幾下,手中破世者輕輕晃動,閃電爪上的電弧卻消逝了,顯得非常安靜。
一些穿着陶鋼或精金的屍體躺在他們周圍,盔甲的塗裝各不相同。魯斯用眼角的餘光很不情願地再一次看見了這種事,他罕見地升起一股多愁善感的衝動。
古代時,人們就這樣穿着盔甲以命相搏了。而現在,我們所做的事和他們也沒什麼區別。
“算了,兄弟。”荷魯斯煩惱地嘆息。“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你們不願加入我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何必要去糾正一羣寧肯活在謊言裡的目盲之人呢?”
“我已經厭倦你提到謊言兩個字了。”狼王嚴肅地反駁。
他衝到荷魯斯面前,對方的眼睛正在燃燒般的猩紅光輝中漫不經心地看着他。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蔑視,而魯斯對此沒有意見。
這個怪物當然有蔑視他的資本,在這場血腥的戰鬥中,它是唯一表現得閒庭信步的戰士。狼衛們艱難取勝,加斯塔林終結者們集羣作戰。
他們都是有名有姓的戰士,卻在這場戰鬥裡表現得好像是初次登上戰場的士兵。在盧佩卡爾的王庭中,他們毫無價值的彼此廝殺,彼此死去。
就連狼王本人都顯得有些侷促,他殺戮時一向不會思考太多事,此次卻顯得猶豫——如果放一個老芬里斯人在這兒,他八成會說魯斯像是隻第一次經歷苦寒冬季的狼崽。
族羣已逝,在風雪中化作可悲可嘆的瘦弱屍體。皮毛和一點點血肉掛在粗大的骨頭上,在寒風裡結成了冰。
而這隻狼將不得不面對他過去從未經歷過的困境,他要麼無師自通地學會那唯一的一種生存方式,在血腥的吞食中挺過暴風雪,要麼就得跑到附近的人類村落去向村民們搖尾乞憐。
要麼主動反抗,要麼就主動被馴化,必須如此,否則無法存活。
“你選哪一種呢?”荷魯斯耐心地問。
破世者殘忍地被舞動,沒有風聲,所有的聲音都被壓縮了。它到來時甚至沒有一點預警,魯斯有些恍惚,他第一時間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次攻擊,好在他仍然足夠警惕。
他用輕快如舞蹈般的腳步跳到了戰場的另一邊,看上去簡直像是一種詭異的滑行。
與此同時,長矛在他手中嗡嗡作響,它的表面閃耀着一團金色的光輝,看上去幾乎像是在燃燒。
在閃躲的同時,魯斯將它刺出,荷魯斯側身用肩甲擋住了這連環的刺擊,璀璨奪目的火星從肩甲和矛尖接觸的地方誕生。
他又笑了,竟然表現得愉快。
“我一直很喜歡你,魯斯,儘管我從不反駁兄弟們對你的偏見,但我心裡清楚,你的確很聰明。這種步伐和速度與你過去的戰鬥風格大相徑庭,你是從誰那兒學到它們的?”
魯斯一邊後退,一邊露出了尖牙。
“康拉德·科茲,還有科爾烏斯·科拉克斯。”
“我已經和我們的烏鴉打過交道了,他是個致命的殺手,只可惜不太適合正面戰鬥,尤其是不太適合與我戰鬥。”
荷魯斯彎曲嘴角,同樣露出了牙齒,只不過,他是刻意如此,而非魯斯那樣本能般的齜牙咧嘴。這個怪異猙獰的笑容裡滿是蔑視。
“我證明了這件事,兄弟,而且是在沒有傷到他的情況下。”
“你爲何不提康拉德?”
“因爲沒有必要。”荷魯斯說。“我無法想象出我和他戰鬥時的場景。”
“怎麼?你怕了?”
“拙劣的激將法,不過,是的。沒能與手持那把利刃的他打上一場的確令我感到遺憾。”荷魯斯輕哼一聲,輕描淡寫地走上前來。他半點防禦姿態也不想做,只是單純地將手中戰錘高高舉起,然後殘酷的砸下。魯斯及時地躲過了這一擊,以及後續的連續十九次攻擊。
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恐怖,有好幾次甚至擦到了他的毛髮——那種感覺讓他寒毛直豎,心臟狂跳,卻也讓他在壓力的逼迫下進入了一種全新的境界。
荷魯斯欣賞地看着他,滿是讚許地頷首。
“真不錯,兄弟,真不錯。”
他的傲慢讓魯斯感到刺痛。
“你”
狼王喘息着從疲累中回過神,他的身體沒有辜負他,正在快速的恢復。然而,在這看似無窮無盡的精力之下掩藏起來的,其實是逐漸被逼到困境之內的無可奈何。
那東西有能力直接終結他,唯一讓它不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即它不想被魯斯手中的矛刺中。
早在戰鬥開始時,魯斯就將這種態度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如果有必要,我會以死亡爲代價刺中你。
這是一種豪賭,而他賭對了。
“我怎麼了?”荷魯斯問。“在說話以前最好多加思考,兄弟。那些不能將自己心中的話語一口氣說完的人是可憐的,但也是可憎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想起了那些凡人——官員們。他們好像都是如此。在見到你我,或你我的子嗣時顯得畏畏縮縮,甚至就連走姿都會有所改變。肩膀內縮,彎腰駝背,眼睛不斷地向下瞟真是有趣,他們在害怕我們。”
“在害怕你而已。”魯斯反脣相譏。
他已經休息好了,體力在這短短的數秒內便已經徹底恢復。荷魯斯再次露齒一笑,揮錘打來。
這一次他放了水,破世者的揮擊竟然發出了聲音,聽上去好似一聲爆裂的閃電在鞭打空氣。狼王低吼一聲,長矛反手遞出,兇狠地刺向了荷魯斯的面門。
光輝大盛,如璀璨烈日般忽地燃燒了起來。荷魯斯眯起眼睛,頭一次採取了防禦手段——他擡起閃電爪,竟然讓那巨大的武器在最緊要的關頭擋住了矛尖。
魯斯沒有時間遺憾,只是收回長矛,撤回安全距離,荷魯斯卻沒有追擊。他站在原地,擺出了一副勝利者的餘裕,好像他已經將勝利握在了手中。
事實或許並不是這樣,然而,他那閃電爪的掌心中的確懸浮着一團金色的火焰,正燒灼着他漆黑的盔甲。
“.不。”數秒後,荷魯斯搖了搖頭。
“怎麼?”魯斯冷笑。
“他們不是害怕我。”荷魯斯平靜地說。“而是害怕我所能對他們做的事,他們在凡人中具備少見的聰慧,因此他們清楚我能對他們做些什麼——這些人不怕死,魯斯。”
“他們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權力。而我恰巧能做到這件事,我只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或輕輕地一推,就能讓他們從雲端跌落地面。”
“對這種人而言,失去權力就好像失去一切,他們接受不了這件事,於是只得想方設法地來討好我。”
“我以爲我們在打仗呢。”魯斯嘲笑道。“你怎麼現在想起來要開始思考哲學了?”
“這不是哲學只是一種簡單的思考”荷魯斯說。“你知道嗎,魯斯?我其實很尊敬那些敢於反抗我的凡人——他們的抵抗當然愚蠢且毫無意義,但他們至少明白一件事。”
“即,如果不做這種徒勞無功的反抗,我的征服便會越早成功。他們每死去一個,我的腳步便要被鮮血變得沉重一分。這是一種絕望後的無奈之舉,但也非常有勇氣。用科索尼亞的話來講”
屬於戰帥的表情逐漸從那張陰森的臉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簡單、純粹且充滿粗俗笑意的笑容。滿是匪氣,滿是幫派氣息。
“這羣人的膽子真他媽的大。”荷魯斯說。“就像你這條野狗一樣,魯斯。”
他握緊閃電爪,光芒熄滅。他朝着魯斯衝來,雲淡風輕的態度忽然就從他身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種野蠻的殺意。
魯斯聞到了這種殺意,甚至能拆解出掩藏在其中的淡淡歉意:我不是存心要殺你,只是因爲你活着會損害我的利益.
狼王感到一陣血氣上涌,但他沒有就這樣被激怒。
人人都會僞裝,魯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曾上百年如一日地扮演一個野蠻的國王,可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就是一個野蠻人。
否則,他就絕不可能提前下達襲擊命令——他看見了察合臺的艦隊被包圍,被攻擊,如此才決定從後方突襲。
三個小時以前,他還待在自己的旗艦上穿戴盔甲,和狼羣一起準備發起進攻。而現在,他卻已經和復仇之魂一起墜落到了泰拉的地面。
局勢沒有變好,他的戰術目的也沒有達成,然而,他還是可以保持冷靜。
他永遠可以。
魯斯大笑着後退,那滑行般的移動步伐再次出現——過去,在一個被自己折磨的普通人身上,它就已經威力無窮。
而現在,使用它的人是一位強壯至極,危險至極的基因原體,是芬里斯的狼王,羣狼之首
他的腳步在地面上爆發出沉重的迴音,每一下腳尖觸及地面所發出的聲響聽上去都好像是炮彈發射。荷魯斯不快地看着他,有種絕對不屬於他的暴力渴望在眼中一閃即逝。
“恐怕我必須儘快殺掉你了,魯斯。”他不帶感情地說。“還有十五分鐘,我會在這十五分鐘內和你公平地戰鬥,我會用只屬於戰士的方式殺了你。我尊重你,魯斯,你是我的兄弟,而這就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是什麼讓你如此急切?”狼王大笑着詢問。
荷魯斯沒有回答,在他們頭頂——準確地說,在這黑暗的迷宮,被複仇之魂遮蔽的泰拉戰場地面之上,在那燃燒的天空中,有一道遠超所有人想象的亞空間風暴正在產生。
風暴的正中央有一支殘破的艦隊,聖吉列斯就在其中。
他憑何抵達泰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