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你了。沈說。他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近似怪物的咆哮。
他以雙手握住康斯坦丁·瓦爾多的長矛,並將它緊緊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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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惡魔的傷口處,有許多閃爍的畫面正在傳來。謀殺、謀殺、謀殺——數不盡的殺戮,無有盡頭,難以結束。
沈將長矛拔出,並將它信手一扔,禁軍元帥便牢牢接住,長劍已然歸鞘。
惡魔笑了,尖牙利齒突出嘴脣,滴落惡臭的涎水:“你看見了什麼,親愛的沈?”
沈閉口不答,只是拔劍,絕不寬恕,永不回頭。
安格爾·泰從薩姆斯背後砍來,歐爾·佩鬆瞄準薩姆斯的頭顱扣動扳機,康斯坦丁·瓦爾多將長矛化作天上輝光投擲而出,瞄準了它的胸膛。
面對這一切攻擊,薩姆斯所作出的唯一反應便是站在原地不動。它沒有躲避,沒有防禦,只是微笑。
它的利齒反射着黑暗中所有僅存的光輝,每一個折射面都是一面鏡子,將屬於其他地方的畫面帶到了這裡。沈盯着它的牙齒,將雙劍一起砍出。
惡魔的脊背被砍傷,雙眼被爆彈貫入,胸膛被長矛刺穿,下顎被雙劍砍碎。它的軀體在一個瞬間破碎成了千百萬片,而這不是他們的功勞。
他們想殺了它,但做不到這種方式。沒人可以用這種方式去殺死一隻惡魔。
薩姆斯的頭顱溼漉漉地倒在自己的血中,無言微笑。它橙黃色的眼睛正在瘋狂地閃爍,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其中掙扎。
殘暴的力量從頭顱的眼睛內一閃即逝,黑暗中開始傳來滾滾雷鳴。一切變化都顯現出突兀與不和諧,然而無生者的歌謠們本就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薩姆斯僅剩下的那顆不完整的頭顱開始形變,如膠質般的黑泥頂落每一根細密的硬質絨毛,從每一個孔洞內咕嚕咕嚕的溢出。
惡魔的眼睛被擠出眼眶,另外兩隻眼睛立即取而代之,如同迫不及待。薩姆斯的舌頭在地面上如長蛇般狂舞扭動,利齒隨之一齊脫落,屬於人類的牙齒開始佈滿口腔,並將牙齦變形。
一塊下顎從腥臭的血液中忽然成型,貼合上那張臉,而薩姆斯的眼珠則骨碌碌地滾動到了沈的腳下。
所有的這一切,都只在不到半秒內發生。
惡魔的聲音從它的舌頭上傳來。
狂笑。
“我真是愛極了這樣的戲劇——!”它高聲說道。“拼命搏殺吧,諸位英雄!然後由我帶來結局,由我來帶來終結!”
沈擡腳碾碎它的眼睛,歐爾·佩鬆開槍打碎它的舌頭和牙齒。安格爾·泰揮劍斬向那隻新生的、溼漉漉且掛滿血的人類頭顱,康斯坦丁·瓦爾多隨他一同遞出長矛。
十拿九穩的攻擊,不帶任何猶豫的攻擊.卻被兩隻手安穩地握住。
科爾奇斯的語言在赤裸而強健的臂膀上閃着金色的微光,並逐漸拔高,帶着無法違抗的巨大力量將長劍與長矛一併奪走。白色長袍從污泥般的黑色膠質中憑空生出,無風自動。
洛珈·奧瑞利安微笑着站在他們面前,一塵不染,皮膚光潔如羊脂白玉,金光涌現,俊美如神祇。
“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吾兒。”洛珈溫和地低下頭,看向安格爾·泰。“我們的朋友薩姆斯可是爲此向我討要了不少東西,它真是個貪婪的傢伙,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必須來見伱,正如你一直在找我一樣。”
他鬆開手,將劍與矛一同擲出,黑暗中傳來了沉悶的迴音。大懷言者若有所思地舉起右手,扶了扶自己的下顎,像是要以此來確定它是否還存在。
他確定此事,方纔繼續講述。
“但是,我要指出你的一個錯誤,安格爾·泰。你不該和這些人同行,瞧瞧你都找了些什麼夥伴?僞神的護衛,愚蠢的永生者,神明的利刃.你應當和真正的虔誠者站在一起。”
在他身後,黑暗中傳來一聲咆哮。
“巴圖薩。”安格爾·泰頭也不回地出言阻止。“別上當,我們都知道它是什麼。”
一瘸一拐的巴圖薩·納瑞克緩慢地走出黑暗,灰甲之上滿是鮮血。更多的奧瑞利安之子從中走出,濃霧漸漸地涌起,夜刃們在其中默不作聲地等待着襲擊的機會。
一把劍和一把矛被他們逐一遞交,並最終回到了各自的主人手中。
大懷言者耐心地看着這一幕,沒有半點反應。他的目光多數時刻都只放在安格爾·泰身上,那眼睛彷彿能穿透頭盔,直達其下,刺得安格爾·泰的眉心升起一陣疼痛,也讓他心中隱約有所明悟。
“我是洛珈·奧瑞利安。”
大懷言者伸手從虛空中撈出自己的權杖,熊熊燃燒的火焰自頂端爆發而出,將那顆頭顱燒的火紅。
“除此以外,我是什麼?”他問。
“死。”安格爾·泰說,然後衝鋒,揮劍。
他曾爲今日準備了很多話語,正義的斥責,復仇的誓言,而現在,當他真的和那穿着洛珈皮囊的東西面對面,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連怒火都被某種冰冷的東西徹底鉗制,在這個瞬間,安格爾·泰能感到的東西只有疲憊。他已經沒有話要講了,揹負苦恨數十年,星海追尋不得見
今日就是終點。
他的劍刃快如閃電,而大懷言者沒有躲閃。
原體可以被傷害嗎?自然可以。原體同樣具備血肉,就算穿着動力甲,也有被擊穿的可能性,更何況此刻的它只是身着一件長袍——但是,如果你要傷害到它,你就要先觸碰到它。
安格爾·泰的劍刃被權杖輕描淡寫地格擋,洛珈·奧瑞利安皮囊之下的東西操縱着他輕輕皺起眉,露出了一副似有悲傷的不解。
康斯坦丁·瓦爾多隨後而至,禁軍元帥從來都不喜歡洛珈,可此時此刻,當他真的親眼見到這樣褻瀆的事物,憤怒還是涌上了心頭。
這份從未有過的憤怒促使着他沒有再繼續觀察下去,而是再次出手。日神之矛劃破空氣,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這個空當,洞穿了大懷言者的胸口。
本該是優秀的戰果,瓦爾多卻彷彿觸電般即刻抽回了長矛,一連後退好幾步,身體如癲癇般抽搐起來。戰鬥一觸即發,除去歐爾·佩鬆以外,沒有人在此刻擁有餘裕去關心他的狀況。
巴圖薩·納瑞克和他的兄弟們咆哮着開火,來自極限戰士和午夜之刃的裝備補給因他們較少的人數而升級了配給,熱熔槍和等離子一同閃耀,重爆彈與收割者雙管自動炮呼嘯着撕碎了空氣,朝着那僅剩皮囊的僞物疾馳而去,攜帶着無可比擬的憤恨。
洛珈微笑着流出漆黑的鮮血,權杖在空氣中一閃即逝,擊退安格爾·泰,沸騰的烈焰立刻環繞身側。熱熔和等離子能量團一頭撞碎其上,爆彈與自動炮尚未接近便被徹底蒸發,衍生出更多的爆炸與高溫。
沈眯起眼睛,默不作聲地比劃出一個手勢,無言地下達了一個命令。火焰中,屬於洛珈·奧瑞利安的聲音還在繼續。
“不虔之子.”他似有不悅。“何至於此?難道你們沒有眼睛,無法看清我到底是誰?”
沈跑過去,拉起安格爾·泰。奧瑞利安之子平靜地拒絕了他的攙扶,自己緩慢地站起身,然後取下了頭盔。
冒着熱氣的鮮血從頭盔與護頸的連接處噴涌而出,順着盔甲上的天鷹紋章順流而下。他眉間有一抹金光正在閃爍。
“閉上你他媽的臭嘴。”安格爾·泰用諾斯特拉莫語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他的語氣聽上去簡直像是亞戈·賽維塔里昂。沈驚異地看着他。
安格爾·泰擡手,反握利劍,用劍柄按壓眉心,金光閃爍,在劍柄上留下燦爛的輝光,彷彿鮮血。
他往前走,直面火焰,倒提着劍。
“我知道——”他又換回科爾奇斯語。“——我一直都知道,每個夜晚他都在呼喚我,告訴我你做了什麼。”
“主人被偷走的東西在竊賊手裡得不到應有的待遇,我時常發抖,你知道嗎?每次發抖我就知道,你又在作惡了。你在殺人,獻祭,讓世界燃燒,還頂着他的名字與他的臉。”
他停頓一下,深呼吸。
“滾出來。”安格爾·泰說。“從那火焰裡滾出來,然後面對他最後的忠嗣吧,竊賊。”
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探出火焰之牆,被燒灼到滋滋冒油的血肉正在不斷地往下掉。顫抖的嘴脣茸拉在牙齒上貌似融化,舌頭掛在乾涸的齒縫之間,像是一條長長的蛇.
安格爾·泰咆哮着將劍刺出,精準無誤地命中了這張臉。笑聲自火焰之牆後放肆地響起,一隻手抓住他的劍,然後是他本身。
大懷言者面帶狂喜地從中衝出,腐臭之風一閃即逝,火焰擴散開來,直接逼退了正欲衝上來的奧瑞利安之子們。
巴圖薩·納瑞克陰沉地喘息着,開始爲自己手中的重爆彈更換彈匣,並從武裝帶上扯下了一串破片手雷。他換完彈匣,又把它們纏繞在自己的左手上,開始等待時機。
沈和他在這一刻擁有了某種詭異的默契,他沉默地舉着劍,平靜地等待。大懷言者卻不急不忙,笑容燦爛。
“終於。”他滿足地低語,聲音黏膩且溼乎乎的,呼吸之間自有惡臭之氣駭人盛放。“最後的精魄”
他的眼睛開始變色,變成兩個旋轉的黑洞。皮肉突兀地變得瘦削,魑魅魍魎吼叫着頂起他的皮囊,彷彿即將掙脫束縛。
安格爾·泰卻沒有半點動搖或恐懼,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它不是洛珈。他甚至沒有看它,而是盯着一旁的沈。
沈揮下手臂。
迷霧席捲而來,惡風咆哮,閃光的利刃刺出黑暗,黑焰滾燙,握劍之手一片猩紅——僞物的皮囊在這一刻被二十五把利刃瞬間洞穿,穿胸而過,讓它臉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間。
皮囊立刻消減,數萬張哀嚎着的無生者面容從皮囊之下噴涌而出。安格爾·泰沉穩地落地,開始在黑焰中大肆砍殺它們。沈卻沒有立刻衝上前去,而是先回頭觀察了一下他的小隊。
有些人已經消失,二十五個,不多不少。
他沒有說話,手甲越顯猩紅。就在此刻,薩姆斯的聲音竟然從他身後傳來:“他還會回來的.沈,你有想好對策嗎?”
惡魔喋喋不休地開始長篇大論。
“他不會離去的,至少在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以前不會離開。你們的泰拉已經被黑暗籠罩,你們可以殺死他無數次,但他會回來無數次,直到他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爲止。而你還有多少個兄弟可以犧牲?爲了抵達這條路的終點,你們還需要付出多少東西?”
沈不回答,一向如此。他總是習慣沉默,在夜刃內部,喋喋不休的人是亞戈·賽維塔里昂,而不是沈。
在他們身後,在遠離戰局的地方,康斯坦丁·瓦爾多正在緩緩站起,面帶沉重的憤怒。
那惡魔爲他展示了一些他不想看見的東西,一些慘痛的真相。這些東西讓他心中的憤怒愈發旺盛。鏈接之內,屬於人類之主的聲音卻依舊平靜。
+它早有預謀,瓦爾多。它的行爲只是表面混亂,其下依舊帶有邏輯。它,或者它背後的東西想以此來刺探你的反應。祂們看不見歐爾·佩鬆,卻看得見你。祂們知道你正在爲某人引路,可祂們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誰。+
+可它展示的畫面是您——+
+——那不重要。+人類之主溫和地勸說,語氣充滿長輩才具備的處變不驚。+難道我就犧牲不得嗎?+
康斯坦丁·瓦爾多握緊他的長矛,陷入沉默之中。他的職責、理性與感性都正在互相沖突。每一個禁軍都只是爲了侍奉帝皇而生,他們可以毫無畏懼地爲他去死。
這份狂熱的忠誠在很多時候爲人詬病,卻也是他們驕傲的來源之一。在禁軍們看來,世界上不會再有其他人比他們更忠於帝皇了.
由此,卻誕生出了許多奇特的矛盾。比如禁軍與帝皇之間對待其他人的態度差別,又比如此刻的禁軍元帥正在經歷的動搖。
+你正在陷入一種怪圈,瓦爾多。+人類之主的聲音逐漸變得嚴厲了起來。+你正在將我置於帝國與人類之上,你在想什麼?現在已經沒有退堂鼓可打了,看看四周,他們正在拼死奮戰,你卻在這裡哀愁地想象我將如何受苦?+
依他所言,瓦爾多將目光投向了前方。在那一片正逐漸被迷霧所籠罩的黑暗中,從洛珈·奧瑞利安被偷走的皮囊中誕生的魔潮正在和夜刃與奧瑞利安之子們迎頭相撞。
他甚至還聽見了幾聲來自歐爾·佩鬆的粗魯咒罵。禁軍元帥這個時候才恍然發覺,他的任務目標居然也不知何時離開了他,跑去參加了戰鬥。
本能地,他踏出幾步,就要去追回歐爾·佩鬆,將他帶向正路上,走向下一個目的地。
然而他終究還是陷入了猶豫裡。
帝皇他的主君——那坐在王座之上,經受永恆折磨的主君
不知不覺間,康斯坦丁·瓦爾多竟然眼含熱淚。
源自本能的思考和對帝皇的敬仰正在摧毀他對於任務的熱忱,如果這個任務最終的結果是他的主君必須經受那樣的折磨,那麼這個任務還有什麼完成的必要?倒不如回去找尋萬夫團的其他人,然後.
+然後什麼?+
鏈接之中,帝皇語氣失望地詢問。
+然後帶着您離開。+瓦爾多立即迴應,沒有半點隱瞞。+只要這樣,帝國就仍然存在,人類就仍然存在。在銀河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和您相比。+
一陣雷鳴般的憤怒從鏈接那頭即刻涌起,瓦爾多的臉色在剎那間變成慘白。他後退幾步,竟然表現得不知所措。
而這一次,人類之主沉默了許久,方纔在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深刻的鏈接中對他的元帥繼續說話。
+一直以來,瓦爾多,一直以來,我都對你有更高的要求。+
+而我也正是如此要求我自己的,主君。+
+不。+帝皇平靜地否定。+這麼多年,你都是隻是在原地踏步,你甚至早已忘記我將日神之矛交給你時的話。你是禁軍,是我手中的兵刃,這的確不假。但在此以前,你只是一個人類。+
+我.+
瓦爾多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話。他的確是以工具自居,且時刻將帝皇放置第一位。可既然他的主君對他有所要求,他又怎能不滿足?
只是這個要求,對他而言,未免有些太過困難。
+我明白我正在要求你做什麼,我正在希望你超越自己的本性。然而,那惡魔的幻象對你而言不過只是這條路上的一塊小小的石頭,是數萬道困難中微不足道的一個。若你連它都無法跨越,這項任務,恐怕我只能另尋他人來做。可我手上已經沒有人選了,瓦爾多。只有你。+
人類之主輕聲嘆息。
“你要辜負我嗎,瓦爾多?”
禁軍元帥沉默半響,牙齒緊咬,喉頭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低沉迴響,喘息之間,彷彿正在流血。足足好幾分鐘後,他聳起的肩膀方纔放鬆下去。
他向前走去,無言地拉住正殺的起勁的歐爾·佩鬆,將他緩緩拖走,帶向另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