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了你。他說,然後他重複。我會殺了你,從現在開始,直到一切終結。
有很多人都說過類似的話,而他們都沒能成功。雄心壯志在你的利劍之下轉瞬便可化作虛無,沒有謊言可在劍鋒之下留存,而費魯斯·馬努斯不同。
那些失敗者未能成功的原因是因爲弱小,但伱的兄弟費魯斯·馬努斯不一樣,他做得到這件事,他真的可以殺了你,終結這一切。
但是,問題在於,他說他要殺了你。
完全合理,完全符合事情發展的規律。他本來就該殺了你,不是嗎?不要忘記你曾經都做過什麼事——啊,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要反駁,那些事不是出自你的本心。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仔細回想一下,我的寶石。你殺了他,你沉溺在歡愉裡。起初你還自我厭棄,覺得自己不該活着,結果,你很快就開始學會從這份痛苦與罪惡感裡找快樂了。
你開始沉入一種全新的境界,很多人都曾經和你一樣在這份快樂中徜徉,但是,只有你進入得如此之快,墮落的如此之快。
你甚至開始一遍遍地喚起他的影子,來重複體驗這份極致的自我虐待
不,我沒有說謊,我沒有對你講述任何一個謊言。
在歡愉的殿堂中,謊言的確擁有一個位置,但我不會對你講述謊言。因爲你是一顆寶石,我不喜歡讓寶石蒙塵。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他就應該殺了你,你也心甘情願地想讓這一切結束,被他殺死.
直到你看見另一個自己。
多麼美麗。
我知道,這是你的第一個想法。你被他震懾住了——你曾經無數次地對着鏡子欣賞自己的容顏,早在你還只是‘福格瑞姆’的時候就開始了。
在成爲我的寶石後,你更是變本加厲。然而,你自己心裡清楚,你比不上他。他是你不可能再成爲的模樣,僅此一件事,你便要嫉妒的發狂,更不要提其他事了。
比如,他揮劍時仍然堅定,他歷經痛苦與艱險,遍體鱗傷也未曾背叛,他還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費魯斯·馬努斯身邊
他遠勝於你。你震驚了,你一眼就愛上了他,正如你第一次看見鏡子時愛上的自己。
然後,你開始嫉妒。
不過,嫉妒就對了,吾愛。愛是無私的,但愛也是充滿佔有慾的。歸根結底,你嫉妒的不是他,而是他所擁有的一切——你曾經也擁有,卻統統失去的這一切。
心中苦澀嗎?覺得若是回到過去便可加以改正,永不再犯?不,吾愛,有些事只有第一次和無數次。你已經品嚐過享樂的滋味了,你知道那種感覺到底多麼讓人上癮.
因此,就算你回到過去,你也不會有所改變。你的愛裡只剩下自己,你年輕時第一次看見了鏡子,於是你的眼裡就只剩下福格瑞姆一人。
你愛自己勝過世間一切,不要反駁,那手持怒焰之劍的你可以反駁,而你不配。你懇求費魯斯·馬努斯原諒,但你其實只是爲了自己才這麼做。
你想品嚐一種嶄新的歡愉,你欺騙自己,這是因爲你誠心悔過。
但是,別再對自己說謊了,福格瑞姆。
你對他的愛早就消磨殆盡了,早在他拒絕和你一同進入混沌時就灰飛煙滅。你愛的只是他身上的舊日幻影,你愛的只是曾經完美無瑕,和他肩並肩站在一塊的那個自己。
而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歡這份愛。
看這裡,福格瑞姆。
看啊——看見了嗎?看見這塊寶石了嗎?我爲你找來了它。這是你熟悉的那個費魯斯·馬努斯的記憶,他死前的記憶,他被你殺死的記憶,他從死亡中歸來,被你一次次殺死的記憶
他恨你,而恨意終有歸處。他是個正直的人,所以如果他殺死你,徹底地殺死你,那麼這份恨意就將了結,那麼,他就將片刻地感到一抹滿足。
而那時便是我的時刻了。
如何?你喜歡這個計劃嗎?將他變成你熟悉的那個人,將他從那個你身邊奪走你喜歡嗎?
如果你愛這個計劃,那就開始吧,我們還剩下六分鐘。這是我的時間,如果你願意,我會在這六分鐘內爲你做任何事,吾愛。
黑暗中,人身蛇尾的怪物顫抖着捧起了一面鏡子。
鏡中的臉不屬於福格瑞姆,鏡中的臉屬於一個怪物,一個早已在歡愉中成爲人類之敵的怪物。
它痛苦地流下眼淚,它明白,它已經沒有資格再去自稱那個名字,就像是它的主人所說的那樣。它根本不是要求得原諒,只是想體驗一種嶄新的快樂
就連道歉也可作爲享受,真是卑劣下賤的東西。
但是,但是。
蛇妖默默地流下眼淚,四隻手緩慢鬆開,將那面鏡子摔碎。
但我現在感覺不到快樂,主人。
愛神溫和地迴應。
“我早已說過,現在,你纔是我的主人。所以,做出你的決定吧。”
——
倒計時:06:00
蛇妖從地上站起。
它比光更快,它的四隻手臂舞成了一條直線。它死去了,但它活着。它曾親手剖開自己的胸膛,但它現在身軀完整。
一尊神祇用祂無窮無盡的慾望鑄就了這片奇景,祂正在不計後果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費魯斯·馬努斯才能看見那顆漆黑的寶石。
它本不該存在,它實際上只是一個從未發生過的可能性,直到現在,直到名爲色孽的神祇親手將它從混沌的浪潮中撈出。蛇妖用四隻手捧着它,將它深深地插入了戈爾貢的胸膛。沒有阻攔,沒有反抗,什麼都沒有。
來不及,根本來不及。時間被扭曲了,蛇妖在08:23倒下,站起時卻是06:00。
此時此刻,福格瑞姆還在衝鋒,察合臺還在拔槍,他們的時間尚未流逝——一陣笑聲從黑暗裡響起,還帶着輕柔的腳步聲,彷彿羽毛在彼此摩擦。
“不用謝我。”祂彬彬有禮地說。“反正這些時間留着也沒有多大用處了。”
費魯斯·馬努斯仰頭栽倒,他本不該如此脆弱,他應當有反抗之力——如果那顆寶石沒有被四隻手臂裹挾着深深埋入他的心臟之間。
有許多的畫面與記憶開始涌來,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體感上是一秒,在精神的世界中卻是一萬年。
如水倒流,一切都正在從頭再來。與巨獸們作戰,荒野求生,迴歸帝國,統領軍團,與福格瑞姆相識
他躺在地上,胸膛傳來劇痛,蛇妖滿意地低聲呢喃,福格瑞姆在遠處咆哮,察合臺拔出手槍。
他正與他的摯友並肩站在一處露臺之上,共同仰望夜空。他的摯友有一種孩子般的稚氣,正揚着手臂指着頭頂羣星,講述着自己的夢想。
一切尚且寂靜,微風從時間的彼端吹拂而來,摯友的白色長髮微微搖曳。
然後一切陷入苦痛。
戰火燃燒,繼承自帝皇的偉大理想在頃刻間崩塌。他被背叛,他被殺死,他的靈魂眼見帝國崩塌,兄弟赴死,他的軍團破碎,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人們失去尊嚴,在道德淪喪的末日中苟延殘喘。他曾費盡力氣爲帝國和人類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卻又不得不看着他們一點點沉入黑暗。
他耳邊傳來父親痛苦的慘叫,他能聽見他的父親在煎熬中一點點分裂,兇手卻還恬不知恥地用他的影子自娛自樂,在歡愉中墮落更深。
還有什麼痛苦比得上這些?
不,或許是有的.
費魯斯·馬努斯睜開眼睛。
在惡神的神力中,他眼前的世界開始破碎,愛、仇恨、背叛這些事緊緊地抓住了他,將他活生生撕裂。他看見一張微笑着的臉,一張滿懷愛意的臉——他看見徹莫斯的福格瑞姆。
無邊恨意開始在他胸膛中沸騰。
你怎麼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怎麼還敢微笑?你怎麼還敢表現得若無其事,好似尋常?你毀了一切,福格瑞姆,你助紂爲虐,你背棄了我們。有多少人爲你而死?又有多少人爲你在痛苦中尖叫?
他顫抖地舉起破爐者。
倒計時:06:00
羽毛刮擦的聲音開始越來越響亮。
“就是此刻了。”擁有四隻手臂的福格瑞姆說。“但你不可殺我。”
倒計時:05:59
倒計時:06:00
費魯斯·馬努斯發出一聲咆哮,破爐者高高舉起。
“別這麼做。”福格瑞姆說。“殺了我解決不了問題。”
費魯斯·馬努斯揮下破爐者,他沒能擊中任何東西。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真正意義上的解決這一切.”
福格瑞姆顫抖着伸出一隻手,他本想觸碰費魯斯·馬努斯,但他終究沒有這麼做。他閉上眼睛,眼淚決堤,一滴滴地砸落地面。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我原諒我自己。”
愛神滿足地在黑暗中捂住了軀殼的心臟。
“做你想做的,吾愛。”祂說,並給予了某種允許。
時間就此開始崩潰,神明的偉力肆無忌憚地玩弄着它,將它揉圓搓扁。被冰封不止的倒計時終於開始流動。
倒計時:05:00
福格瑞姆低下頭,四隻手臂緩慢地張開,有漆黑的怒焰在他腳下燃起。
四周仍然黑暗,麝香迷霧與腐敗瘴氣充斥着危險的戰場,腐屍和惡魔們張牙舞爪。懸浮摩托上的武器在轟鳴,費魯斯·馬努斯在咆哮,察合臺可汗在疾馳而來,還有一個手持漆黑巨劍的人,面容扭曲,已然陷入狂怒之潮。
而這一切都與福格瑞姆無關,他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沒有東西可以阻止。
當墮落的享樂慾望和自私的浪潮都一齊被神明剝奪後,他便終於可以再次自稱爲福格瑞姆。儘管這仍然是出於祂的控制,祂的允許可是,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嗎?
無關緊要了。
在地獄的中心,曾經墮落的鳳凰開始呼喚復仇。
猜猜看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