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石室之內再也沒有任何人說話了,只有死寂般的沉默一點點地蔓延。結果固然震撼,但那些閃爍不斷連續跳躍的畫面卻將過程統統略過了,簡直像是刻意爲之。
費魯斯·馬努斯深深地皺起眉。
“父親到底要求了什麼?”他沉聲問道。“你多次提到交易、要求,你還自稱是一個商人.那麼,將這些重要的發展一一略過,其實是他的要求吧?”
“答對了。”錄像帶說。“當然,我個人也出了一點點的力,另外,你們有聽過震撼教育這個詞嗎?”
話音落下,費魯斯尚且來不及回答,便看見那漆黑的光幕忽然亮起了一道劇烈且璀璨的藍色光輝。
緊接着的,是一陣強烈到令人無法理解的抽離感,沒有疼痛,卻怪異到彷彿貨真價實地死過一次。待到這種感覺和光芒完全消失,費魯斯眼前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他聞到一股極其強烈的臭味,嗅覺細胞立刻捕捉到了空氣中的各種信息素,他的大腦則將其一一拆分。帶有強烈污染的化學品,迷幻劑,鮮血,屍臭,生活垃圾
費魯斯·馬努斯仰起頭,看見一片被霓虹燈照的五光十色的奇妙天空,以及好似正在永無止境落下的酸臭之雨。
他眼前世界的速度被放緩了,雨滴在他的眼中泛着絢爛的光,卻又污濁到令人無法理解。他原本是想要躲避的,可是,這些雨卻徑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沉重地砸向了地面,摔得粉碎。
“這是怎麼回事?”有人低聲問道。
科茲低笑了起來,他蹲下身,伸出一根銳利的食指,用它精準地在屍體堆中指出了一個人的三塊部分。
“我認爲這是一種.特殊的,身臨其境體驗。”基裡曼皺着眉回答道,過於年輕的臉上正泛着貨真價實的困惑。
“你看,氣味和溫度都貨真價實,但是,沒有觸覺”
他繞過費魯斯·馬努斯,在污濁的小巷內四處走動了一下。
他獰笑着站起身來,在羅伯特·基裡曼那難以解釋的複雜眼神中緩慢地伸了個懶腰。
他們出現在了一座奢華的大廳之內,哪怕已經在泰拉生活過一陣不短的時間,費魯斯也短暫地被那種陰鬱且迷亂的華麗迷惑了一剎那,隨後,他立即聞到了一陣強烈到駭人聽聞的血腥味。
【做的不錯。】錄像帶懶洋洋地說。【請稍作等待,我換一下場景.】
“.你在說什麼啊?”基裡曼難以忍受地皺起眉。“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和瘋子有什麼區別?這些屍體有哪一具是完整的嗎?”
“真是高效且仁慈啊。”科茲嘖嘖稱奇起來。
費魯斯仰起頭,再次看了一眼天空,一個黑影恰好在此刻掠過,並迅疾地疾衝而下。黑袍鼓動,一張滿是惡意的臉在黑暗中蒼白地顯露。
隨後,一個聲音於他們心底響起。
另一陣慘叫從他們右邊傳來,那是一條幽深且黑暗的走廊。科茲眯起眼睛,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徑直朝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璀璨奪目的藍光從他們眼前毫無徵兆地再一次爆發了,然後,那種劇烈的撕扯感便第二次涌了上來。
費魯斯·馬努斯沒有說話,只是開始觀察周圍環境。他看見許多具屍體,遍及整個大廳,每一個人的死法都殘酷無比,然而,從那些大塊的、零碎的肢體中,費魯斯卻看出了一種詭異的慈悲。
他過於敏銳的感官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他並不希望它發揮的作用,然而,在小小的失態後,基裡曼迅速地給出了第二個結論。
他一邊說,一邊跺了跺腳,那個正被他踩着的水坑內沒有傳來半點波紋。
“好好看看,富家男孩,你知道你口中的那個瘋子殺他用了幾刀嗎?答案是一刀。他的左手、頭顱和上半身都是被同一刀斬斷的。再看這一具,同樣是一刀,洞穿了心臟。然後是那一具,斬首”
“真是心慈手軟啊,如果換做我來,這些該死的銀翼腐屍會全都被剝皮後吊起來,我要讓他們活生生地在疼痛中死去.”
費魯斯·馬努斯走近他,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最好學着習慣。我理解,你來自一個文明而進步的世界,和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截然不同。但是,如果你不想被那個輕佻的白癡再次找到嘲諷你的機會,你最好短暫地將文明的外衣扯下來。”
費魯斯·馬努斯微微側過頭,看了一眼仍然處於不適之中的羅伯特·基裡曼。
“你明白了嗎?”他微微擡起頭,饒有興趣地盯着他的兄弟。“兇手根本就沒有任何要凌虐他們的想法,他們的屍體之所以七零八碎,只是因爲他們沒有乖乖地等死,試圖反抗而已。”
“不!”他殘酷地大笑起來。“這裡是諾斯特拉莫!”
寒夜的冰冷真切地降臨到了他的皮膚上,他從未聞到過的惡劣氣味則緊隨其後,幾乎讓馬庫拉格人作嘔。
“你認爲呢?”他抱起雙手,如是問道。
“當然。”諾斯特拉莫人深吸一口惡臭的空氣,笑容開始變得越來越大。“而且來得比伱們都要早,我已經逛遍了這個巢都.”
科茲沒能來得及回答,世界的聲音在這一刻靜止了,只剩下一種似有若無的殘酷尖叫聲,從他們頭頂傳來,連續不斷。三位原體非常有默契地在這一刻擡起了頭,望向了上方。
爲了增加這個說法的可信度,他又將手伸向了牆壁,同樣的,那被腐蝕的粗糙石塊也同樣沒有阻攔到他。羅伯特·基裡曼的手順暢地穿過了牆壁,帶來了一種極其詭異的體驗。
“不怎麼喜歡。”費魯斯說。“你是一個人?”
科茲的笑聲開始變得愈發可怕。
費魯斯咬緊牙齒,竭盡全力地抵抗起了它。當然,他的抵抗毫無任何作用,光輝大概持續了幾秒鐘,便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他平鋪直敘,毫無感情地開了口。
康拉德·科茲以咆哮般的聲音反駁了羅伯特·基裡曼的話。
費魯斯回過頭,看見羅伯特·基裡曼。
此時此刻,他們眼前的景色又變了模樣。
“你們好啊。”康拉德·科茲怪笑着鞠躬問候。“歡迎來到諾斯特拉莫,如何,對這裡的環境還喜歡嗎?”
“是的。”基裡曼轉過身,他的表情開始變得越來越嚴肅。“那個東西到底做了什麼?其他人呢?”
他腳下所踩的血泊沒有半點波動,衣袍也沒有被那些屍體牽絆住哪怕一次,好似一個鬼魂。
“所以?你發現了什麼嗎?”羅伯特·基裡曼詢問道。
“但我可以觸碰到你。”
“帝皇在上.”羅伯特·基裡曼喃喃自語起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地獄嗎?”
他說完,便立刻邁步跟上了康拉德·科茲。羅伯特·基裡曼再次深吸一口氣,也跟上了他的背影。
他們就此步入那條幽深的走廊,其內一片黑暗,沒有半點亮光。康拉德·科茲在前方輕輕地哼着歌,貌似很愉快,甚至還伴有偶爾間斷的跳躍之聲。
行走大概持續了五分鐘左右,慘叫聲始終未有間斷。最終,當他們成功地走出那條長廊,他們所看見的是另一個更加奢華、也更加血腥黑暗的大廳。
一個男人正在此處進行殺戮,不,或許不能這樣形容,因爲大廳內已經沒有其他活人存在了,僅僅只剩下一個披着絲絨披風的女人。
除了這件衣服以外,她的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連體的肉色皮衣。馬庫拉格人定睛觀察了數秒,臉色便再度變得難看了起來。
“你知道你都做了什麼嗎?!”那女人朝着那個渾身鮮血的男人咆哮道,手裡抓着一把尖刀,正朝他撲去。
“我當然知道。”男人說。“讓你的家族成爲歷史,讓你們成爲歷史不然呢?”
話音落下,閃躲反擊便緊隨其後地到來,一氣呵成。他躲過了女人的刀刃,又揣折了她的肋骨,讓她倒在了地上。隨後,他便走近了那個女人,雙眼之中竟然亮起了瑩瑩藍光。
他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們已經看過了這部分的故事,但是對於羅伯特·基裡曼來說,當他真的身臨其境後,這個已經看過一次的故事似乎又變得有些不同了起來。
他皺起眉,找尋起了康拉德·科茲的身影。他在那個男人的不遠處發現了他,科茲正蹲在一地的屍體中,非常專注地凝視着男人的臉。
他想幹什麼?一個疑問從馬庫拉格人的心底升起。
“告訴我真相。”卡里爾·洛哈爾斯冰冷地拽起那個女人,如是說道。
他的動作非常粗暴,被靈能帶來的冷意正在迅速地蔓延。女人呆板地張開嘴,開始回答他的疑問。康拉德·科茲卻在一旁搖了搖頭,語氣幽幽地開了口。
“你真是愚蠢啊。”他貌似感嘆地說。“你以爲午夜幽魂是什麼?一個由諾斯特拉莫貴族製造出來的實驗室雜交種?”
卡里爾·洛哈爾斯對他視而不見,只是在得到那個殘酷的回答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然後開始詢問另一個問題。
科茲冷笑起來。
“延長壽命?基因缺陷?不,不,真正有缺陷且短命的人是你,卡里爾·洛哈爾斯。”
“你的身體正在被你的靈能壓迫,你的靈魂也正在被諾斯特拉莫吞噬。你已經自身難保,爲何不運用這份力量去坐上高位,成爲貴族們的一員?”
“這樣,至少你還能多活個幾十年。爲什麼你要做這些事?爲什麼,你要那樣地教導他?”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正在深呼吸的男人面前,居高臨下地凝視起了他。
“愚蠢。”他冷冷地說。“諾斯特拉莫不會對任何人有任何憐憫,你一死,它就會開始折磨他。等他瘋掉,你的死亡就將變得一文不值,你的一切都將隨着他的瘋狂而沉淪。”
他殘酷地大笑起來,渾然不顧他兄弟們那略顯詭異的眼神。費魯斯暫且不論,基裡曼卻在再三的猶豫後開了口:“康拉德”
“噤聲。”諾斯特拉莫人頭也不回地說。
基裡曼第三次深呼吸,保持了他的理智,並十分有禮貌地拒絕了康拉德·科茲的噤聲‘提議’。
“不,去你的,你這個沒禮貌的混蛋。”
科茲慢慢地轉過頭來,身體仍然保持不動,他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基裡曼,雙手已經慢慢地縮回了袖子裡。
馬庫拉格人將這再明顯不過的威脅拋之於腦後,他邁步,走到了那審訊現場的附近。他用手指向卡里爾·洛哈爾斯眼中的藍光,開始了他的第四次深呼吸。
在平復心情,整理措辭的同時,他也努力地學着適應起了這個屠宰場的味道。康拉德·科茲平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來將要說出口的話,彷彿一個即將做出裁決的法官。
然而,羅伯特·基裡曼的一切努力都在兩秒後化作了無用功。
一陣劇烈的藍光從卡里爾·洛哈爾斯的雙手與那女人接觸的地方陡然升起,將他的咆哮聲淹沒。
房間忽然陷入黑暗,一陣又一陣令人不安的呢喃聲開始出現,然後是足以凍住原體們的極寒之冷意。在這樣可怕的體驗中,他們聽見了一陣如同雷鳴般的戰吼聲
然後黑暗褪去,藍光熄滅,轉變爲猩紅的烈焰,開始熊熊燃燒。
卡里爾·洛哈爾斯顫抖着跪倒在地。
康拉德·科茲猛地轉過頭。
他走近幾步,走到幾乎要和那個人進行貼面禮的地步,專注且癲狂地凝視起了他,袖口處瀰漫出鮮血。
“爲什麼下跪?”他面容扭曲,聲音輕柔地詢問。“你做了什麼,蠢貨?你對自己做了什麼?靈能反噬?這就是你死亡又被救活的真正原因?”
“我認爲不是。”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費魯斯·馬努斯終於緩慢地開了口,他指向那正在燃燒的猩紅烈焰,羅伯特·基裡曼凝視其上,竟從其中看見了一個龐大的黃銅陰影。
這本不該對他的心智產生什麼動搖,然而,那東西被包裹在黃銅盔甲之下的少許真實卻被另一種藍色的光輝巧妙地撕開了一個裂縫.
於是萬千怪物手持斧刃,身披殘甲,狂吼而來,滿面鮮血,卻仍覺不夠。
羅伯特·基裡曼臉色蒼白地倒退一步。
“那是什麼?”他問。
沒有人回答,回答的東西不是人。
你在何處?那東西問。
出來——面對我,拿走你應得的榮譽。我感受到了你的憤怒,我知道你想讓世界燃燒那就來吧,力量,祝福,刀刃,盔甲,所有的這些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讓他們在慘叫聲中懺悔!讓世界燃燒,用殺戮帶來勝利!
“是誰?!”有人在黑暗中咆哮起來。“是誰在說話?!滾出來!”
無人回答,於是這個人便轉向了正跪倒在地的卡里爾·洛哈爾斯,朝他撲了過去。 他顯然忘記了自己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那試圖攙扶的動作沒能起到任何作用。他的手指透體而過,並最終落於空氣之中。
於是他直起身,執拗地重複,做起了無用功。他臉上的瘋狂肉眼可見,那種難以形容的極端與複雜甚至讓基裡曼產生了一點不寒而慄。
他不禁開始思考——康拉德·科茲,究竟爲何會如此激動?
“不要聽那東西的話,不要答應任何許諾,堅持下去.”諾斯特拉莫人低沉地說,仍然在重複地做着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工作。
他當然不知道那在火焰中出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只要還抱有理智,就一定能本能地察覺到那東西可怕的真面目。
他一遍遍地嘗試着,一遍遍地試圖讓卡里爾·洛哈爾斯站起來,卻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真的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卡里爾擡起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未曾說話,聲音卻開始在黑暗中響徹。
我還能堅持,我必須堅持.
“是的!”康拉德·科茲咆哮。
此時此刻,他的聲音竟然和那個東西的許諾聲重疊在了一起。
世界忽然轉變,那被黑暗包裹的血腥屠宰場悄然而逝。陰鬱且正在落雨的天空取代了奢華的天花板與燃燒着蠟燭的金色吊燈,一處空曠的廢墟就此緩緩浮現。
唯一不變的地方在於,四周仍然具備很多屍體。它們無聲地佇立在雨中,模樣可怕,佔據了廢墟的每一個角落。
卡里爾·洛哈爾斯從他們面前緩行而過。
康拉德·科茲喘着粗氣,立即跟上了他的步伐,他的兩個兄弟彼此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他們首先看見一個失去了皮膚的孩子,她呆呆地仰望着名爲卡里爾的殺手,然後問道:“替我們復仇?”
“我會的。”卡里爾說。
然後是一個被壓在廢墟下的工人,他的臉上滿是灰塵,瘦的彷彿一個怪物,正在咳血。
“替我們復仇。”
“我會的。”卡里爾蹲下身,直視着他,緩緩點頭,方纔離去。
一個被吊在電線杆上的女人說:“你沒必要做這些,你不屬於諾斯特拉莫。”
“但我看見了一切,我無法忍受。”
“你不屬於這裡。”女人重複,腫脹的眼球看上去彷彿都要滑出眼眶。“你是一個鬼魂,你沒必要爲了素不相識的人受苦。”
“或許吧。”卡里爾說。
“你沒必要做這些。”女人再一次重複,於是卡里爾止步。在原體們的凝視下,他仰起頭,給了那被吊死的女人一個堅定的拒絕。
“不,有的。”
“但那個孩子呢?”眼見勸說無果,女人忽然轉變話鋒。“他要怎麼辦?”
“.他會找到自己的路。”
無數多的死者,無數多的鬼魂,此時此刻,他們盡數凝望了過來。哪怕知道他們大概沒辦法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羅伯特·基裡曼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向費魯斯·馬努斯,後者那嚴肅的表情說明了他大概也不怎麼好受,但康拉德·科茲呢?
他的喘息聲正在變爲一種嗬嗬作響的古怪咕噥聲,臉孔也逐漸猙獰得比死者們更加駭人。
“你將光給了他,可你現在又要親手將這光奪走。哪怕你燃起了火焰,這火又是否真的能將諾斯特拉莫的黑暗滌盪?”一顆位於道路中央的頭顱如是問道。
面對它的問詢,卡里爾·洛哈爾斯止住腳步,低聲迴應:“我給他的是虛假的光,這並不高尚。”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握緊雙拳,袖子已經被不是雨的粘稠液體濡溼。
“虛假的光?”
“是的。若他對我的計劃毫無幫助,我便不會從那礦洞中將他帶回。如果他沒有力量,我便不會教導他如何殺人,如何公正的審視罪惡。我只是在利用他。”
“說謊!”頭顱冷聲反駁。
“在礦洞中的時候,他不過只是一隻面對光源都會害怕的野獸,能對你的計劃有什麼幫助?而且,就算真的是這樣,在諾斯特拉莫這樣一個毫無光明可言的世界,虛假的光,難道就比真正的光要差嗎?”
“還差得遠!閉嘴,你這顆蠢頭!”
康拉德·科茲再也無法忍受地喊叫了起來,他衝到道路中央,開始對那個根本看不見他的男人嘶聲怒吼。
“你那可笑的光會被這個世界熄滅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將化爲子虛烏有的可笑之物!你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你以爲自己突然的離去會讓他迅速成熟起來嗎?不,他不會的!”
康拉德·科茲揮舞起手臂,咆哮、冷笑、尖叫.
“他只是一個軟弱的廢物,從頭到尾都一直在所謂的正義和現實之間來回轉換,頭破血流也想着要將兩件事一起抓住。他遲早都會瘋,而你是唯一能阻止這件事的人”
“停下!停下來,不要再走了!”他以命令般的語氣吼道。“我以諾斯特拉莫統治者的身份命令你停下!”
男人無視了他,堅定地向前行去。他穿過他,將那阻攔的手視如無物。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垂下頭。
世界安靜了下來,頭顱此前被他的咆哮掩蓋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真是個愚蠢的人,鬼魂。我不理解爲何你要親自踏入這個殘酷的世界,你飄蕩了很久,已經見識過了人類的可怕之處,爲何又執意想要親手改變這一切?”
鬼魂說:“因爲他們不是人,這個理由足夠嗎?”
沒人理解他在說些什麼,可是,三名原體卻能夠聽見他的心聲。
【因爲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一個幾乎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理由。
羅伯特·基裡曼肅穆了表情,嘆息一聲,將右手搭上胸膛,垂頭不語。
費魯斯·馬努斯眯起眼睛,又開始有節奏地用右手敲擊起了他的左臂,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
唯有康拉德·科茲始終保持沉默,一言不發。
而現實之處在於,無論他們到底要做什麼,想做什麼,這個世界都不會順着他們的意志改變。他們沒有這種權力,也沒有這種力量。這是一個已經發生過的,而且早就已經結束的故事。
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觀看。
那顆頭顱開始繼續和卡里爾·洛哈爾斯進行交談,冰寒的雨從天而降,砸落地面,粉身碎骨。然後,自那顆頭顱的眼眶開始,周遭陰森的廢墟之中緩慢地亮起了千百萬點藍色的光輝
他就此離去,這個世界卻並未就此崩塌,反倒是那些亮起的光輝一點點地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漆黑火焰,晦暗的紅色在最深處沸騰燃燒。
三名原體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幕,然而,還不等他們思考些什麼,世界便再次變化。
他們又回到了那處屠宰場,而那女人的屍體已經扭曲、冰冷,死得透徹。那個來自黑暗中的聲音卻還在繼續,持續不斷,允諾着力量、殺戮或正義之類的東西。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擡起頭,那眼神一片漠然,他凝視起黑暗——或者說,瞪視。
他一言不發,脖頸卻神經質般地抽搐了起來。
基裡曼移開視線,不忍再看了,他已經看見了卡里爾·洛哈爾斯舉起的右手,他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們都明白。
康拉德·科茲一點點地走到卡里爾面前,低頭凝視他的臉。
“再見。”卡里爾說。
“再見。”康拉德·科茲輕聲回答。
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一抹殘酷的藍光,形如火焰,焚燒一具屍骸。
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從他們眼前閃過,從那堆滿屍體的門邊疾馳而來。他的速度快到讓人幾乎無法分辨,許多屍體被他不擇路的狂奔全部踩碎,而他毫不在意。他只是跑到那具屍體旁邊,並將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他在顫抖,喉嚨內正不斷地從外發出嗚咽之聲。他的肌肉開始痙攣,牙齒也不斷地碰撞、抖動,完全無法控制。
他開始哭泣。
康拉德·科茲大笑起來,音調詭異且破碎。
羅伯特·基裡曼再次和費魯斯·馬努斯對視了一眼——他們可沒從光幕中看見這一幕。
“哭是沒有用的。”
科茲沒有理會他的兄弟們。他走到那個正在顫抖的蒼白影子身邊,自顧自地冷笑了起來。他在自言自語嗎?或許吧,但他正直視着那雙噙滿眼淚的眼睛。
“你的眼淚只會讓他蒙羞,你能明白他付出了多大的決心嗎?你能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嗎?不,你不能”
他慢慢地蹲下身,湊近那張和他極端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臉,漆黑的眼睛陡然瞪大。
“你不過只是幸運。”他輕言細語地說。“你什麼都沒有做,什麼努力也沒有付出——你太軟弱了,甚至想到哭泣。啊,考慮到你的年齡,這或許也不足爲奇,你只有十八個月大.”
“所以,一個孩子能做什麼?他居然指望你完成他都做不到的事?放棄吧,孩子,你做不到這件事的。你只能半途而廢,然後令他的靈魂不得安息。”
他一點點地從袖中伸出了染血的雙手,將它們放在了那個慘白的影子的脖頸之上。
然後一點點地用力。
骨節分明的雙手,染着鮮血,尖銳的指甲卡在了掌中,碎肉從傷口中一點點地掉出.
手掌、手腕、手臂開始一齊顫抖,青筋暴起,他是多麼想殺了這個孩子,讓他不必遭受以後的苦難,但他碰不到他
這不過只是一個故事。
“夠了。”費魯斯·馬努斯說。
他將右手搭上康拉德·科茲的肩膀。
“這不是你的故事。”戈爾貢低聲說道。“別太沉入,康拉德。”
“與你何干——?”
彷彿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由頭,又或者是徹底地被激怒了,康拉德·科茲陰沉地站起身,便轉頭朝着費魯斯撲了過去。
他眼裡的暴怒貨真價實,但大概還摻了點別的東西。它實在太過明顯,哪怕是羅伯特·基裡曼也能非常清晰地看見。
他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熄滅了上前幫忙的念頭。
費魯斯揮拳將科茲打倒在地,那拳頭快如閃電,重若山巔。
“別過火。”他平靜地說。
“與你何干?”科茲微笑着回答,森白的牙齒間滿是鮮血。
“是的,這些事與你何干?”一個許久未曾響起的聲音忽然插入了對話,如此問道。
藍光驟亮,所有的一切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消弭了,像是被推倒的沙丘一般沒有徵兆。他們回到了現實世界,回到了屬於他們的世界。
然而,這裡只有他們三個人。
“其他人呢?”費魯斯問。
“他們尚未結束自己的特殊體驗”錄像帶裡的聲音微笑着說。“實際上,你們也有好幾場還沒看呢。如何?你們認爲這次震撼教育夠格嗎?”
“除了對康拉德·科茲以外,我沒看出這個故事給我們提供了什麼教育意義。”費魯斯說。
“不,不你忘記了那個血紅的影子嗎?”錄像帶輕佻地問。“你們很快就會知道震撼的點在哪裡的,不信的話,問問他們吧。”
藍光再次閃爍,不知爲何,像是蒼老了許多的佩圖拉博和羅格·多恩一齊出現在了他們各自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