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她給紀雲深打過幾次電話,他都沒接。
她又聯繫過幾次楊秘書,希望他能提醒一下紀雲深,儘快把離婚手續辦完。
但回答都是,抱歉,紀總很忙。
也許是當初他給她的那場盛世婚禮太過耀眼矚目,奢侈到無人可以複製,以至於在她搬離藍山別墅的那天,滿世界鋪天蓋地的就是她和紀雲深離婚的消息。
八卦娛樂,新聞媒體甚囂塵上,幾乎將她整個扒皮。
熱度一時趕超一線明星。
不過能夠接受離婚,這些她也能夠接受。
下午四點,她趕到一號公館,直接去找之前相熟的總經理,因爲關係不錯,他直接把她安排在SVIP那層,這樣每晚的收入能直接翻倍。
她一連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總經理大手一揮,示意不用,中年男人沉穩內斂的魅力盡顯。
換了衣服,就匆匆的到各個包房售酒,由於妝比較濃,加上燈光暗,幾乎沒人認出她。
她很慶幸。
可能是人處在特別不安,或者壓力很大的環境中時,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悲傷,或者去悼念什麼。
又出了一間包房,手中的對講機就響了起來,“58號包廂要酒,你過去介紹一下。”
“好的,總經理。”
喬漫深吸了一口氣,就推着售酒車走進了走廊盡頭的58號包廂。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世界太小,她走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的蔣英東。
他穿着黑西褲白襯衫,闔着眸,背脊深陷沙發中,指間夾着一根菸,偶爾抽上一口,樣子有些頹廢的英俊。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眸光,神色自然的開始售酒。
包廂裡的音樂震耳欲聾,各色燈光旋轉跳躍,迷離閃爍着。
一首音樂結束,幾秒安靜的空隙,突然有一道乾淨,又優雅到深入骨髓的聲音,飄進蔣英東的耳朵裡。
重重的燈影中,他睜開眼睛,在看到那張熟悉精緻的臉時,還是不免有半刻的怔忪。
剛剛閉眼滿腦子都是她,睜開眼睛,她就近在咫尺。
這種感覺就像,電影裡久別重逢的戀人,可以有機會再愛一次。
喬漫推薦了幾種酒,坐在真皮沙發中間的男人都不滿意,顯然是喝多了,藉着酒勁撒瘋。
“我是一號公館的SVIP會員,過來售過酒的小姐都見過我,會不知道我每次來要的是什麼酒?怎麼,想故意用這麼拙劣的手段引起我的注意,飛上枝頭當鳳凰?”
說話的這個男人,喬漫好像見過,具體在哪裡忘了,只知道他追過紀晗很多年,叫什麼陸遇白。
喬漫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聲音裡卻沒有任何情緒,“陸少,對不起,我是新來的。”
可能是沒想到一個售酒小姐在面對他的刁難時,會這麼淡然。
陸遇白雖然喝了不少,聽到這句話,涼涼漫漫的目光還是瞥了過去,似乎停頓了幾秒,才認出眼前的女人。
“喲,我當是誰,這不是咱們林城上層名媛,喬大千金喬漫麼?”
陸遇白推開一左一右的女人,站起身,闊步接近兩米外的喬漫,眸光裡好似裹夾着萬千情緒,“怎麼?終於被紀雲深玩夠了,給甩了?才淪落到靠賣酒來賺錢了?”
他的呼吸裡都是菸酒的味道,竄進鼻息,讓喬漫的眉頭蹙的更緊。
“在這一晚上能賺多少錢?不如這樣,你覺得你自己值多少錢,然後跟我開個價,我覺得合適就跟你玩一玩,畢竟……”他頓了頓,擡手將女孩散落頰邊的頭髮別到耳後,“紀雲深玩過的女人,味道應該會不一樣。”
喬漫歪頭笑笑,不着痕跡的退出他的包圍圈,語氣依舊是沒有任何起伏的調子,“陸少,我跟紀雲深結婚到離婚,他在我身上搭的錢可能夠你賺一輩子了,所以,你覺得我會跟你?還是你覺得你能有他出手闊綽?”
陸家雖然有錢,但比起紀家,簡直天壤之別。
更何況他陸遇白的名聲,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早就爛了大街。
她就算離了婚,也掛着紀雲深前妻的名頭。
而他呢,一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想要出錢養她,好像還不夠格。
“可我只知道,沒有紀雲深,你就只是個落魄千金,還裝什麼高貴的白天鵝?我想踩死你,簡直易如反掌。”
身邊有人出來勸他,他卻紅了眼睛,一把推開,伸出手,正要扼制住喬漫的脖子,就被半空中突然多出來的一隻手給攥住。
“陸少,你喝多了。”
陸遇白看了一眼蔣英東,又看了一眼喬漫,“怎麼?才離婚,就跟她勾搭上了?”
“她在紀雲深那裡享受的是女王待遇,你的身家還不如我,她會跟你?”
蔣英東的另一隻手拉住喬漫,拽向自己的身後,迎上陸遇白,“陸少,這麼爲難一個女人,先不說我們曾經是戀人,就是普通的女人,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蔣英東在學生時代,是出了名的熱血,經常路見不平。
他性格很大一部分都是閃光點。
可這個世界終究還是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成爲了他當初最討厭的那類人。
只是這一秒鐘,他好像又回來了。
陸遇白雖然對吃喝-嫖-賭愛好深濃,但不代表他是個傻子,跟蔣英東這樣一本正經,又有喬氏撐腰的人硬碰硬,沒什麼意思。
況且他想說的都說了,已經過了嘴癮了。
“OK。”
陸遇白努努嘴,示意蔣英東放手,手臂得到自由,他漫不經心的轉動,語調淡涼,“沒想到蔣少還是個癡情種,只是不知道你未婚妻知不知道你在外面,以她的名號,爲前女友逞兇鬥狠?”
林城誰不知道喬氏現在已經盡數落在了肖氏姐妹的手裡,她們殺伐果決一點都不輸男人,業績是喬明章在位時的三倍。
如果沒了她們,誰認識他蔣英東是誰?
“應該不知道,陸少如果有機會應該告訴她,聽說你們最近合作頻繁,這樣的話,興許能夠促進更多的合作,也說不定。”
蔣英東一語雙關,陸遇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再說話。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的飄進了喬漫的耳朵裡,她雖然捕捉到了很多的關鍵詞,但有些地方,她並不能完全通透明白。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陸遇白忌憚蔣英東。
而這種忌憚,絕不是因爲他是肖夢的未婚夫,有喬氏做他的靠山。
臨出門前,喬漫伸手理了理肩頭的黑色長髮,聲音像是踏遍了千山萬水,穿過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陸少,聽說你追求紀晗很多很多年,她卻連個正眼都沒瞧過你,知道爲什麼嗎?”
她又笑了一聲,聲音溫淡的像是水,“因爲像你這種勉強可以稱爲男人的人,她看不上你,很正常。”
陸遇白酒氣上涌,頭昏欲裂,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喬漫,你最好能一直這麼神氣。”
“我儘量。”喬漫回過身,笑容燦爛,“不過在那之前,陸少最好別出什麼事纔好,這樣才能看到我不神氣的樣子。”
大概胸中的那團怒火忍了很久,憋了很久,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
人生在世,總不能受了欺負,就軟下去。
反正已經這樣了,不能更糟糕了,就索性隨性而爲了。
“你很少這麼咄咄逼人!”
出了包房,蔣英東在昏暗的燈光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是嗎?那是因爲你還不夠了解我。”
她脾氣看似很好,但其實並不好,以前是因爲她是喬氏千金,名媛淑女,遇到事情,根本不用她親自去撕,身邊有一大堆人將她保護的很好。
現在呢,是因爲她一無所有,只能靠自己。
“剛剛謝謝你。”
喬漫不忘道謝,畢竟沒有他的話,她可能還要和陸遇白周旋一會。
“我們是朋友,不必這麼客氣。”蔣英東說着,擡起腕錶,看了一眼精緻的錶盤,“時間差不多是你的下班點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會自己回去。”
喬漫話落,沒等蔣英東說什麼,就轉身推着售酒車走遠了。
沒說再見,或者除了真的是偶遇,他們可能不會再見。
“你恨我嗎?”
離得很遠,男人幾乎嘶吼出來。
應該很恨吧,和她最好的朋友滾了牀單,不管他是不是主觀意願,總歸對她造成了傷害,恨他也是應該的。
喬漫聽後,腳步驟停,然後揮了揮手。
不恨,沒有愛到深入骨髓,怎麼會有恨?
和蔣英東在一起六年,和紀雲深在一起八個月,可後者,卻是刻骨銘心。
也許愛情,不是時間多少,而是他給你的感覺,是不是獨一無二。
很顯然,紀雲深給她的,都是獨一無二的。
只不過,他們不合適。
都說,人的一生會長大三次。
第一次是在發現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就是她從高高在上的上層名媛,變成落魄千金時。
第二次是在發現即使再怎麼努力,終究還是有些事令人無能爲力的時候。
比如親情,比如愛情,都有太多無能爲力的時候。
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會無能爲力,但還是會盡力爭取的時候。
就像她給過她和紀雲深幾次機會,到最後發現還是不行的時候。
人生的三次長大,她都已經經歷過了,以後的她,只有涅槃重生,化繭成蝶。
……
初冬的深夜,涼意入骨。
喬漫穿了一件裸粉色呢子大衣,迎着夜風,走向路邊截車。
凌晨的一點,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車,在路上行駛的,基本上都是出租車。
她擡手隨意一攔,就見一輛車子駛近,遠光燈直射過來,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她五指併攏,遮到眼前,擋住強光。
車子一個剎車,驟停在她的身邊,掀起的冷氣流吹翻她的大衣衣襬,她背過身,等到氣流滑過,才轉過身,卻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菸灰色賓利車子。
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來,露出男人一張精緻淡漠的臉龐。
“愣着幹什麼?上車,不是催了幾遍要辦離婚的事情嗎?”
喬漫這才反應過來,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去。
車子裡有一股濃郁的女人香,是不屬於她身上的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從包裡拿出兩份協議,“文件我隨身帶着,我的名字都已經簽好了,差你的了。”
男人淡淡的嗯了一聲,一雙銳利的眸子直視前方的路況,連眼角的餘光都沒舍過來一下。
“你不籤嗎?”
“我在開車怎麼籤?”男人淡淡的反問。
喬漫抿了抿小嘴巴,沒再說話。
又行駛了大概幾百米,在紅綠燈的路口,男人踩下剎車。
“文件和筆都給我。”
女孩正看着窗外發呆,突然聽到男人的話愣了幾秒,才把放在腿上的筆和文件遞給他,“哦,在這。”
男人接過,拿過簽字筆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字字蒼勁,幾乎力透紙背。
“字簽完了,把文件放到車後座上,離婚證我會派人送過來。”
喬漫點點頭,照着他的話做了。
“八個多月,雖然不長,但吃個散夥飯很有必要,我請你。”
前面路口的紅燈變成了綠燈,男人重新踩下油門,車子啓動,向前滑去。
喬漫本想說這麼晚了,就不去了,但一想到以後就是陌路人了,吃頓飯,把過去的一切都整理的乾乾淨淨也挺好。
“想吃什麼?”
見她沒說話,男人又問了一句。
“去煙雨樓臺,吃林城菜吧。”
“好!”
……
半個小時後,菸灰色賓利車子在煙雨樓臺前的停車坪穩穩的停住。
男人拔掉車鑰匙下車,走在前面,喬漫下車跟在後面。
進了餐廳,立刻有侍應生迎上來,引導兩人走向餐位。
兩人落座,還沒等侍應生問,紀雲深就來了一句,“特色菜每樣上一道。”
“好的,先生,請稍等。”
喬漫沒說話,似乎對他的浪費行爲沒有覺得不妥。
男人點完餐,背脊就靠到餐椅的椅背上,眸光隔着層層疊疊的光線看向對面的女孩。
喬漫提前感受到男人的意圖,在男人看過來的那一秒就偏頭看向了窗外,誰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大概幾分鐘,男人才開口說道,“麗人傳馬上要殺青了,這部戲你付出過很多,我也應該給你相應的酬勞,你想要什麼?”
喬漫知道這個男人對女人向來出手大方,也沒有過多的矯情,“我還欠你錢,如果能一筆勾銷,就再好不過。”
雖然知道這樣有點獅子大開口,但這段婚姻,就是她獅子大開口得來的,他應該早就習慣了,扭扭捏捏的反而彆扭。
“可以。”
“謝謝。”
喬漫的話剛落,隔壁的角落就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帶着哽咽,“陸遇白,你TM就是個混蛋,我爲你嫁給喬明章,爲你懷孕,現在寶寶馬上要生了,你告訴我你TM後悔了……”
後面的話還說了什麼,喬漫都已經聽不見了,整個耳朵好像在嗡嗡作響。
那兩句,我爲你嫁給喬明章,爲你懷孕,一直在耳邊,甚至腦海裡迴盪。
所以,肖敏的孩子根本不是爸爸的?而她也不是因爲愛才嫁給爸爸的?
痛,錐心刺骨的痛。
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下來,她全身都在抖,抖到呼吸困難。
那雙原本乾淨澄澈到極致的眸子裡,蘊滿了無數的風暴,淚腺像是決堤了一般,瞬間就淚流滿面。
她站起身,走過去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肖敏掛斷電話,正低聲綴泣着,聽到高跟鞋的聲音在寬大的方柱邊響起,擡眸看過去,當看到喬漫那張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時,整個人驚恐的睜大眼睛,嚇得都不會動了。
喬漫歪頭一笑,邁着輕盈的步伐走過來,桌面上有肖敏點的熱茶壺,她掀開蓋子,一下子淋了過去。
因爲茶點了很久,已經不是那麼燙,但從頭淋下去,也會有絲絲縷縷的灼痛感。
“喬漫,你瘋了。”
“我有精神疾病,你第一天知道?”
喬漫又接近了肖敏一些,因爲穿着十釐米的高跟鞋,比肖敏高出大半個頭,氣勢逼人。
她一把抓起肖敏的頭髮,往出扯,“肖敏,我以爲你不過是有點心機手段,沒想到你會是傳說中的蛇蠍心腸。”
“可你沒聽到,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嗎?”
喬漫拽着她,好像用了畢生的力氣,“走,現在我就拉着你去警察局,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下你肖敏這副令人作嘔的面目。”
“喬漫,你瘋了,你放開我。”
肖敏因爲懷孕,身體很不方便,只能被動的隨着喬漫拉扯而往前走。
“喬漫,我再說一遍,你放開我,不然我絕對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好啊,那我們就魚死網破好了。”
喬漫在哭,哭到呼吸不順暢,不停的在咳嗽,但她的腳步卻很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紀雲深蹙眉,一把撈過她,護在懷裡,臉上的冷漠消失不見,“喬漫,你冷靜點,她是個孕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