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幾許寒風吹枯樹,一行路人,驚起枝頭老鴉,撲愣愣一陣聒噪。
高高的山崗之上,唐嵐之再次回頭望了一眼,山腳下那被他居住了十幾年的小鎮,此時已經是一片火光沖天。
“我說唐老闆,那得月樓怎麼着都是您十幾年的心血吧,您倒是好,怎麼說燒就燒了,難道您的心裡,就一點兒也不心疼?”
朱子言到底是自小生長在商人之家,明白髮家致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之前看到唐嵐之眼也不眨地放火燒掉得月樓,心裡難免有些堵得慌。
燕七七聞言,也看負手而立的唐嵐之,卻看到他已然年邁的身形透着一抹淡淡的傷懷。
“哪兒能說就一點兒也不心疼呢。”唐嵐之的聲音淡淡的,還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老夫不這麼做的話,只怕咱們這些人,到現在也難以脫身。老夫年紀大了,倒也沒有什麼關係,可是若因此而連累了無辜之人,就是老夫這一生的罪過了。”
真的假的啊?朱子言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燕七七,臉上閃過一抹不太相信的神情。
並非她有意懷疑唐嵐之,要知道他當年在朝中也算是一名重臣,再加上他天生一副商家的頭腦,生意做的又那麼大,難保他的身上就全部都是乾乾淨淨的。
而此時,看着他滿面唏噓的樣子,也就難怪朱子言會有所懷疑了。
不過朱子言這一次,還真是有些冤枉唐嵐之了,雖說他這一輩子的確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可是他也並非就是什麼冷血無情的動物,當然,在大局面前,他的那些冷血手腕除外。
可是唐嵐之一輩子事業之上順風順水,可是在子嗣之上卻每每不能如意。
如今他也算是已經六十歲的人了,一生之中也曾經誕下過幾個兒女,可是卻無一例外全部早夭。就在他退隱朝堂的那一年,他的兩個年逾弱冠的兒子,更是全部死於非命。
而後來,他身邊的諸多嬌妻美妾,無一例外,全部都不能再正常生育,一怒之下,唐嵐之將所有的妾室全部打發離去,身邊只留下一個結髮的妻子。
兩個來到這個小地方相依爲命,重新開始,卻在五十五歲上,竟然又得了一個老來子。
這讓唐嵐之的人生觀從此有了全新的改變,他想,也許之前的確是他身上的戾氣太重,從此以後,他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即便不能大富大貴,卻可以鄉里和睦,和氣一生。
然而到頭來,這一切對於唐嵐之來說,卻不過只是一個美麗的憧憬而已。
畢竟,早在他走上這一條路開始,唐嵐之就已經知道,如果在他這有生之年,始終不能夠達成自己內心的夙願的話,只怕他這一生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心平氣和。
於是這些年裡,雖然他表面之上,的的確確做到了一個普通的店家掌櫃,可是在私下裡,他卻依舊在爲了整個東洛國的未來,而不遺餘力。
這也正是洛華宮這些年裡,能夠傲視整個東洛江湖的主要原因。
而如今,他卻終於要離開這裡了。
這個他和妻兒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這裡有他今生最開懷的笑聲,也有他此生隱蔽最深的秘密。而如今,那所有過往的一切,卻被他全部一把火付之一炬。
“唐卿家,你這樣的決定,真的沒有關係麼?”
李墨然唐嵐之的眼睛裡,雖然是一個年輕的帝王,可是唐嵐之卻從來不否認,他是一個目光犀利的人。
這一點兒,也正如燕七七心頭想的那樣,她的老大,非但是一個高智商的人,更擁有着超高的情商。
正如此時,他一眼便看透了唐嵐之內心的感嘆與唏噓,都說人情難捨,試想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生活了十幾年之後,又怎麼可能會沒有一絲的感情呢?
更何況,如今的唐嵐之,已然不再是當年的俊勇之才,人生遲暮,卻要讓他再次面臨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對於他來說,又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情。
卻不想,唐嵐之在聽到李墨然的這句話之後,臉上竟然浮起了一抹無比堅持的笑容,“多謝皇上擔心,微臣沒事了。”
轉過頭來,唐嵐之看向身後年輕的帝王,“不瞞皇上說啊,這些年老臣的確是已經安逸習慣了,如果不是這一把火,再次把老臣給逼到了絕境的話,只怕老臣這一生,再難下定決心,重新追隨皇上走出這一步。”
已然年邁的唐嵐之,脊背挺的筆直,“老臣自小在胸中許下誓言,若窮盡此生,都不能看到東洛國走向昌盛的話,只怕老臣到死也不能瞑目。”
說着,他伸手招來自己尚且年幼的兒子,“虎子,你過來。”
虎子原本都已經有些打瞌睡了,此時聽到爹爹叫自己,竟然一時又來了精神,從小二的懷裡掙脫出來,跑到唐嵐之的面前,“爹爹,你叫虎子來幹嘛?”
唐嵐之低頭伸手撫上虎子圓圓的小腦袋,對他笑道:“你告訴爹爹,等你長大以後,想要做些什麼啊?”
虎子擡起頭來,睜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衝唐嵐之保證道:“等到虎子長大了,一定會進京去考個大狀元回來,然後做一個青天大老爺,把今天到咱們酒樓裡來搗亂的那些壞人全部給抓起來,讓他們再也不能害人!”
唐嵐之聞言臉上閃過一抹慈愛的笑容,“好孩子,有志氣!爹爹,相信你總有一天能夠達成自己的心願的。”
唐嵐之說話間,他那已然年邁的妻子也從身後走了過來,“當家的,你的心思,妾身全部都明白,既然你如今已經做出了全新的選擇,那麼妾身和我們的孩子,都會隨你一起一路走下去的。”
李墨然看着他們一家三個人相擁成爲一團的樣子,突然伸手一把拉了身邊的燕七七。
“唐先生”李墨然拉着燕七七走到唐嵐之一家人的面前,一開口卻改變了之前的稱乎,轉而直呼他爲唐先生,“看到先生一家人,讓墨然突然感覺到,墨然真是愧爲一國之君。在此,還請唐先生與夫人受墨然與七七一禮。”
唐夫人此時已經知道了李墨然的身份,連忙將身形一閃,“皇上萬萬不過,民婦又豈敢受皇上之禮,這可真真是折煞民婦了。”
李墨然聞言卻是一臉的鄭重,“夫人不必憂心,墨然此一禮,僅代表我與七七夫婦二人,對先生與夫人的一種尊重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朱子言聞言差點兒吐血。
搞什麼,這可真是狂暈啊有木有?
原來墨七那傢伙竟然是皇上身邊的一名妃子麼?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一想起之前,她死活說墨雲飛是自己的男人的那些話,朱子言就恨不得直接找個巖縫鑽進去算了。
丫怎麼就從來都不曾向自己提起過這些事情呢
其實別說是朱子言了,就連燕七七聽了李墨然這些話之後,差點也噴出一口老血出來。
尼瑪,?...
她到底什麼時候和李墨然成了夫婦二人了?丫到底是什麼時候娶得她?而且她好像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嫁人了啊!
欲抽手辯解之際,卻發現李墨然突然低頭衝她溫柔一笑,“七七,難道你的心裡,就一點兒也不覺得,唐先生和夫人是你我二人此生的楷模麼?”
不對啊,李墨然這話裡,明擺着含有弦外之音啊!
這下好了,燕七七這廂還未曾張開嘴,小臉兒便在李墨然滿含深意的目光之中紅了個透。
而唐嵐之看到燕七七一臉嬌羞的模樣之後,這才突然在自己妻子耳邊說了一句話。
唐夫人聞言臉上也閃過一絲吃驚之色,看向燕七七的目光裡,更是多出了一抹探尋之色,“原來娘娘您竟然是……”
燕七七聞言驀然驚醒,連忙衝着唐夫人擺擺手道:“夫人,您弄錯了,奴婢其實……”
一言未曾說完,所有人便全部都聽了個明白。
朱子言難免又是一陣感嘆,搞了半天,墨七那丫頭也不過只是李墨然身邊的一個侍婢麼?
擦,真爲她感覺到不值,你說她好好的怎麼就成了一女的呢?要她真是男兒身的墨雲飛該有多好?
呸,朱子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做美夢呢?
唐夫人此時的臉上卻涌起一抹善解人意的溫柔笑容,“哦哦,老身明白了,那從此以後,老身就叫你一聲七七姑娘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唐夫人卻突然上前一步,衝着燕七七緩緩一拜,“還請七七姑娘能夠先受老身一拜。”
燕七七又是一愣,“夫人您這是”
唐夫人衝她溫柔一笑,“這一拜,當然是感謝七七姑娘之前對我得月樓的救命之恩啊。”
“有沒有搞錯啊,唐夫人,出手救你們的,還有我好不好啊?”朱子言正在夢遊之際,突然聽到唐夫人這話,一時來不急多想,順着嘴巴就吼了出來。
唐夫人聞言,一下子沒有忍住笑了起來,等到朱子言反應過來的時候,也忍不住鬧了一個大紅臉。
唐夫人見了,連忙又上前衝她施上一禮道:“朱掌櫃說的不錯呢,之前救下我們得月樓諸條性命的人,的確也有您一個呢。在此,還請朱掌櫃的受老身一拜。”
朱子言一看唐夫人這架式,連忙上前將她扶起,“唐伯母萬萬不過,子言方纔只是有口無心之說,有道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一切都是子言應該做的,還請唐伯母不要過於在意這些纔是。”
“朱老闆老身也有幸見過幾面,想不到他的女兒竟然是如此懂事的一個孩子,想必朱老闆有女如此,心裡也一定是十分欣慰的吧。”
“哪裡哪裡,唐伯母言重了!”難道朱子言在人前扭捏一回。
燕七七將這一切看在眼睛裡,也不由偷偷笑了起來。
“你有什麼好笑的?”卻不想李墨然在耳邊突然言道:“想我李墨然有這麼一個仗義豪氣的俠女老婆,也是我一生的幸事呢!”
“去!誰是你老婆啊!”燕七七簡直就受不了,有這麼厚臉皮的人麼?這種事情,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好麼?
再者說了,一聽到他提起老婆兩個字,燕七七的心裡就不太舒服,關鍵是,他李墨然的老婆,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行,這件事情,燕七七還是應該要仔細考慮一下。
她可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李墨然給騙了。想他李墨然也曾經做過二十一世紀的男人,所以,要想讓她成爲他身邊的諸多嬪妃之一,哼!
燕七七就只有兩個字,她辦不到!
唐嵐之看看天色,再看看周圍的環境,忍不住開口道:“皇上,你看時間好像也不早了,再說這山裡的路也不好走,你說這一會兒,咱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休息一個晚上再說啊。”
李墨然擡頭看看天色,頭頂繁星閃爍,夜風寒涼襲人。
這說起一爲,如果只是他一個人的話,這點兒困難根本就不叫個事兒。
可是眼下,一行人裡不光有他,還有唐嵐之夫婦和虎子,唐嵐之夫婦畢竟是已經年過六十歲的人了,而虎子卻還是一個孩子。
想到這裡,李墨然果然做出決定,“唐卿家對這裡想必應該十分的熟悉吧?卻不知道這山裡面,可有什麼可供咱們這一行人休息的山洞沒有?”
隨行而來的一個得月樓的小夥計,說明白一些,那人其實就是唐嵐之身邊的嫡系下屬。
小夥子從人後走上前來,衝李墨然施禮道:“回皇上的話,這山裡的確有一個隱秘的山洞,小人以前每每到這裡收購山貨,都會在哪裡休息一個晚上。”
李墨然衝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咱們不如也到哪裡休息一個晚上好了。”
李墨然這話說的雲淡風輕,卻不知道,正是他的這個決定,差點要了他們這一行所有人的命。
安樂候府上,楚越一臉的冷酷神情,與他並肩而立的吳明月,也是一臉冰寒,猶如冬夜寒山來客。
“歐陽風,麻三身爲你府上的管家,卻做出如此令人不齒的事情,難不成你非但不管,還打算爲他撐腰不成?”吳明月絕美的臉上,是一片冷冰冰的笑容。
“那又怎麼樣?”歐陽風一臉狂傲的神情,“本候告訴你,不要你說一句你是當今大將軍的女兒,宮裡的金主吳貴妃,本候就會相信你了。不管怎麼說,這裡可是本候的地盤,本候說上一句話,只怕是比皇上還要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