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了意識,錢雲來就感覺到了脖子火辣辣的疼,她難受得很,卻總是睜不開眼。
黑暗中一點兒溫熱貼在了她的臉頰上,錢雲來驚恐的瑟縮了一下。
“別怕……”
這個聲音極輕,也不怎麼熟悉,可就是讓還昏昏沉沉的錢雲來安分了下來。
來人嘆了口氣,他的手在錢雲來的臉上慢慢撫過,帶着無盡的溫柔。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錢雲來在心裡暗自皺眉,有沒有搞錯,這具身體差點被一個死太監勒死了,這位竟然還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嘲諷?
對了,錢雲來猛的想起來,她被守門的老太監用手腕粗細的麻繩勒着脖子呢,她現在是又死了?!
不,她不能死……不能死!
錢雲來拼命的想睜開眼睛,可是來人卻以爲她陷入了夢魘,他一下又一下的拍着錢雲來的頭髮,動作輕柔卻有點僵硬。
“阿……阿雲,別怕,我會護着你的。”
溫熱的呼吸慢慢靠近,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錢雲來的脣角上。
好巧不巧錢雲來就在這時猛的睜開眼,正好和那位膽肥之人目光對個正着。
錢雲來只看見一雙眼,燦若星河,睫長如羽,其中的震驚和羞愧顯而易見,讓這樣一雙眼睛的主人窘迫,簡直讓人心都軟了。
錢雲來正待仔細打量,雙眼卻被一雙手死死的捂住了。
錢雲來吃痛,發出‘唔’的一聲痛呼。
對方立刻手忙腳亂的要走,錢雲來哪能讓他離開,她伸手抓住了對方覆在她雙眼上的手掌,睫毛在人家手心不經意的撲扇。
“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
話一出口,錢雲來才發覺難受得緊,嗓子像是磨砂紙一樣,每吐出一個字都費勁。
“別說了,”男人的聲音有些急,“你傷得不輕。”
錢雲來沉默了一會,放開了抓着對方的手,軟語哀求:“那你別走。”
“……好。”
等了一會,錢雲來發現對方的手還是蓋在自己眼睛上。
“你?”
“別看我……”男人聲音強硬,卻仍然讓錢雲來聽出了一絲顫音。
好吧,看來這個小侍衛還尤其純情,錢雲來有點想笑。她雙手交疊在腹部,感受着眼皮上傳來的熱度,竟然感覺有些安心。
“你剛纔說什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蓋在錢雲來眼皮上的手一抖。
“我……”
“嗯?”
蓋在錢雲來臉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來人一下單膝下跪,低着頭說:“……是卑職逾越了,竟然在娘娘面前胡說八道。”
月光透過沁芳閣破敗的房頂照射下來,錢雲來這才發現不遠處正躺着守門老太監死不瞑目的屍體。
錢雲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饒有興致的仔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還很年輕,劍眉星目鼻樑高挺,滿是少年青澀,只是眉骨太高,平添五分邪氣。
很好看,卻是那種一看就是個壞胚子的好看。
錢雲來一時猶豫了,幾乎疑心自己認錯了人。因爲這幾天的接觸,早就讓她認定了小侍衛白蘇是個心無城府的傻白甜,況且只聽他的聲音也是溫潤如玉,若着意溫柔還略顯柔弱,怎麼……怎麼長着這麼一副衣冠禽獸、斯文敗類的嘴臉?
看錢雲來沒有反應,反而盯着自己發呆,男人將頭埋得更低:“是卑職該死,卑職今夜巡邏,路過沁芳閣外時聽見裡面有不尋常的聲響,便進來查看,正遇上了這老賊欲行不軌……”
錢雲來把目光移到老太監的死屍上,男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又一抱拳,道:“髒了娘娘的眼睛,卑職這便處理。”
錢雲來看他一眼:“你怎麼處理……咳咳,明日換班的太監來了不見人,豈不是要把沁芳閣翻個底朝天?”
男人的頭低得更深了:“……卑職定不會讓娘娘難辦。”
當然不能讓自己難辦,錢雲來的處境已經很慘了,沒想到還有想要暗自解決她的人。要是這太監死在她屋裡,她倒還真不好解釋。而且都收買了人手要殺她了,誰知道這老太監一死會不會給對手明着來的藉口。
只是……
“沁芳閣是後宮,侍衛不得出入,況且與侍衛巡邏的地方也隔着一道宮牆。入夜宮門上鎖,更是不可能進來……”錢雲來話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欣賞跪在腳下這人的變臉,“擅入後宮……可是死罪呀。”
跪在地上的小侍衛也很乾脆,他極快的抽出腰間長刀,雙手奉上。
“那就請娘娘賜死!”
錢雲來眼皮都不眨,哀怨道:“在沁芳閣的算什麼娘娘?我已被廢,昔日榮光不在,樹倒猢猻散,只是……心裡還惦記着一個你罷了。你還不明白麼,我只是怪你,如何不早些來看我。”
很多男人都吃這套,但是面前這個顯然不吃,他不僅不吃還緊皺眉頭,神情似乎十分忍耐。
“事態緊急,卑職不得不擅入沁芳閣,爲防有心人再借口生事,屍體卑職會帶走的。”
錢雲來咳嗽兩聲,臉上帶了楚楚可憐的神色:“白郎,你莫不是以爲我利用你?”
“卑職不敢,還請娘娘直呼卑職之名。”
“白……”
“或如當初一般喚卑職衛二也可!”
錢雲來卡殼了,怎麼這人不姓白姓衛嗎?
不過好在問題不大,錢雲來無辜的眨眨眼:“當初是當初,如今我就樂意喚你白郎。”
衛白蘇垂下眼睫:“娘娘,請自重。”
錢雲來嗤笑:“那你親我時怎麼不自重呢?”
姓衛名白蘇的小侍衛立刻紅透了整張臉,真是……出乎錢雲來預料的純情,也和那張邪氣肆意的臉太格格不入。
“恐是娘娘看錯了,卑職……卑職只是想替娘娘看看傷。屍體卑職會處理,明日也會帶傷藥和吃食來,卑職告退!”
衛白蘇飛快的說完這一串話,然後不待錢雲來阻攔,忽的一下站起來,又把守門太監的屍體拎小雞似的拎起來,然後大步跑進了夜色中,一轉眼就不見了身影,真是落荒而逃。只留下傷殘的錢雲來躺在牀上,喃喃自語。
“白蘇……衛白蘇……果真不該以貌取人。”
雖然差點兒被謀殺,但想必不會這麼倒黴的遇見第二波刺殺的人,錢雲來傷得倒也不是很重,就是累。她把所有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心裡有了些成算,也發現自己能做的實在太少,躺在這裡即使把頭髮都算計到掉光也於事無補,於是錢雲來很直接的把雙眼一閉,打算補足被打擾的睡眠。
只是一覺醒來後,世界卻彷彿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變化。
一大早的沁芳閣就迎來了好幾個宮女太監,打掃的打掃、修整的修整,霓裳還被帶來了,說是還照舊伺候着錢雲來。
錢雲來就不明白了,原身被廢,現在應該比尋常宮女還不如,怎麼還能有人伺候。
帶頭的姑姑笑意盈盈:“瞧主子說的什麼話,您是什麼樣的人物,即使一時落了難也不是咱們這些下人比得上的。霓裳入宮以來一直伺候您,如今就讓她繼續跟着您吧。”
奇怪……
錢雲來冷眼看着小小的沁芳閣在短短時間內煥然一新只覺得恍然如夢。
“你們是誰身邊的人?”錢雲來問帶頭姑姑。
那姑姑不過二十來歲,年輕嬌嫩,只是穿得素淨古板,不搽粉,渾身上下連飾品也找不到幾個。她微微一笑,說:“主子貴人多忘事,在這後宮中,能做主的,自然只有皇后娘娘了。對了,那守門的老太監?”
錢雲來看她一眼,極其敷衍:“不曉得,或許是半夜解手看不清,掉到哪口井裡去了。”
那姑姑輕笑一聲:“主子別誤會,像那樣的東西,去了也就去了,不會有任何人多一句嘴的。”
等衆人魚貫而出,錢雲來還坐在牀上發呆。
“娘娘,奴婢又能伺候您了,”小丫頭霓裳倒是歡喜雀躍,“對了,這是去淤玉肌膏,是今兒順妃身邊的小宮女雀兒送來的,娘娘,您真是受苦了。”
“順妃?”錢雲來皺眉。
霓裳嘆了口氣,“宮中個個耳聰目明,娘娘才受傷,今兒傷藥都送到我手上了。”
“是啊,”錢雲來嗤笑,守門的老太監不見蹤影,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奇怪。錢雲來脖子上這麼嚴重的勒痕,也沒有誰多打聽一句,“看來個個都是順風耳千里眼,只是不知道這好好的天,風向如何突然就變了。”
帶領衆人出了沁芳閣,帶頭姑姑文雅不由得沉思起來。
“姑姑,可是有什麼不對?”身邊的小宮女問道。
“那倒沒有,”文雅笑了笑,“只是不知道誰的手這麼快,竟然在咱們之前救下了錢氏。”
“定是淑妃順妃那三姐妹,”小宮女說,“除了她們,誰還想看貴妃倒黴?”
文雅不置可否的笑笑:“也罷,雖然讓她們搶了先,總歸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說不得還要感謝她們,咱們的消息落後了,貴妃竟然昨晚就動手,若是讓她如了意,以後這宮裡還有誰能製得住她?”
小宮女頗爲憂心:“可是這錢氏,真能再復當初榮寵嗎?”
文雅嘆氣:“錢小將軍若是能安然無恙的過了這一關,別說過去的榮寵,就是再壓貴妃一頭又有何難?”
小宮女大驚:“那皇后娘娘如何能再放虎歸山?”
文雅又笑了:“沒有咱們雪中送炭,也有人家討好賣乖。況且兩虎相鬥,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這便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