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的太監宮女們得到主子的命令頓時如鳥獸散, 雖然大部分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主子的模樣實在嚇人,並且已經下了死令, 衆人也不得不遵從。
一波從不近身伺候的太監拿着錢雲來的牌子去御膳房蒐羅了好些米糧吃食, 雖不多也足夠吃上十天半月了。再有一波拿着冷月寫下的方子去了太醫院, 大批的拿藥材, 都是一袋一袋的直接搬走。御膳房和太醫院的人一開始都不願意, 因爲這舉動也實在不合規矩,可景仁宮的人在小賢子的帶領下幾乎是明搶,他們事後紛紛去向貴妃稟告卻遲遲等不到貴妃娘娘爲他們做主。
聽聞了這些消息, 程纖也不過一笑。
“錢雲果然是錢雲,這般雷厲風行這般決斷利落, 實在是讓人心裡佩服。”
“娘娘, ”程纖身邊的宮女有些不安, “太醫院的藥材被拿走了不少,不會……真被她們給治好了吧?”
“哪兒就有那麼好的運氣, 且等着吧,不過十天景仁宮裡的人就得死絕,咱們只等着收屍罷了。若錢雲真有逆天的氣運……哼,那本宮就親自動手,讓人送她娘倆最後一程!”
正說着, 十四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了。
“母妃……母妃, 我的弓呢……您答應了今兒給我, 尚物監還沒做好嗎?”
程纖立刻揚起一抹笑意, 張開雙手把急急忙忙跑進來的小孩給抱在懷裡。
“乖兒, 已經送來了,那小弓不大不小正適合你用呢……”
一旁站着的宮女看着賴在程纖懷裡撒嬌的十四皇子, 難得的生起了一點兒愧疚之意。
畢竟不是親生的,雖說從頭到尾都沒讓十四皇子接觸到那東西,可事無絕對,也只有抱來的兒子當母親的纔想得出這樣的計策,狠得下這樣的心。
十五皇子染上瘟疫一事幾乎是一天之類傳遍了整座皇宮。宮中禁衛立刻包圍了景仁宮,各個宮殿也立刻隔離封鎖,皇宮中四處焚燒草藥,每一個角落都潑酒灑醋。太醫院的御醫們到處奔走,一個宮一個宮的給衆人排查。不過短短一天,後宮中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好在經過太醫們幾天幾夜的仔細排查後,後宮中染病的人並不多,景仁宮確診的人數也不過十幾例,都是貼身伺候十五皇子的宮人。
這十幾人立刻被關入了景仁宮的一處小殿,雖然明面上還給些藥診治下,實際上就是讓他們等死。
再有幾天,又查出了一些人,整個景仁宮便被封死了。許進不許出,尤其是錢雲來的正殿,把守的太監都替換成了宮中禁衛。因爲最開始被查出染病的宮人已經死了三個,剩下的人驚慌之下竟然衝擊守衛太監,還打死了人。
貴妃向皇帝進言,道——瘟疫一旦興起便蔓延迅速,爲了太后陛下和宮中諸位主子着想,必須加強守衛,以防止染病難救者狗急跳牆。
皇帝自然同意了,太后也不能說什麼。這一場莫名其妙的瘟疫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景仁宮岌岌可危連累得局勢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首當其中利益受損的就是太后,所以她對景仁宮的事最上心。不僅派了好幾位太醫進去,還力排衆議撥了很多用得上的藥材到景仁宮。
程纖雖然心中不舒服,可也知道太后再怎麼掙扎也是無濟於事的。宮外的瘟疫多厲害呀,這東西一旦染上幾乎就是一個死字。爲了搬倒錢雲她可是下了狠心,也下了大決斷。瘟疫一旦控制不好,十分可能危及己身,還好她早就暗自下手使景仁宮的瘟疫一直掌握在可控範圍內。
不過十來日,太后百般希望就落空了,錢雲來染病的確切消息從太醫口中傳了出來。
“她果真染上了?”太后站立不穩。
“回太后,此事確鑿無疑,”太醫趙輝騰答道,“且……十五皇子恐怕撐不了幾天了,太后需得心裡有數。”
太后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良久才長嘆一口氣:“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扶她走到這地步,就指望着她能壓壓貴妃、淑妃,在前面擋着撐着,讓哀家爲老四老七爭取一些時日,三足鼎立再好不過,誰知道……”太后猛的將桌上的白瓷茶盞掃落在地,“竟然這樣不爭氣!”
滾燙的茶水濺了出來,灑到了太后的衣袖上。
王善趕緊上前爲她擦拭。
“趙輝騰,哀家問你,”太后道,“這病你有幾分把握?”
趙輝騰搖搖頭:“若論防,微臣有十足把握,若是治……此瘟疫來勢兇猛,致死者衆,太醫院實在束手無策。如今之計,也不過封死景仁宮,隔離一切有症者,待染病之人死絕,瘟疫自然不攻自破。”
太后胸口極速起伏:“讓染病的都死絕,這話你也說得出口,那還要你們太醫做什麼?!”
趙輝騰跪下磕了兩個響頭:“實情如此,微臣不敢有半點隱瞞啊。”
“太后,”王善問道,“那景仁宮那邊……還留人嗎?”
太后想了一會:“讓趙輝騰回來吧,其餘的都暫且留在那裡盯着,人沒落氣就不能把事情辦絕。藥就不必再送了,寧方宮裡多送些去,再派些人手看着他,這病來的稀奇若是挨着寧方了那哀家可真要同麗嬪一樣啞巴吃黃連了。”
“太后的意思是,”王善有些猶豫,“麗嬪告知瘟疫是貴妃使的事……暫且不理會了?”
“看門狗沒了,還不趕緊換把嚴實點的鎖,哪有往外跑惹事的,”太后道,“姓程的女人是真毒,哀家都怕了她了……縱觀史書,比她聰明的女人數不勝數,可比她瘋狂決絕的可真找不出兩個。瘟疫……也真虧她敢動手。”
王善躬身:“奴才明白了。”
外面人的算計竊笑和得意,錢雲來都看不見了,也沒心情去看。她整日整日的守在寧中牀前,看着這個屬於她的孩子一點點消瘦,逐漸的死去。
前些日子,太后派來的太醫將他們隔離開了,錢雲只能透過屋外的窗戶跟牀上的寧中說說話。如今已經查出她也染病,錢雲來就乾脆搬回了景仁宮,她整天陪着寧中,爲他講故事給他唱歌,可寧中只是哭泣。
“娘……我是不是快死了……娘……好難受,寧中好難受……”
這個可憐的孩子,還不過五歲,他聰明懂事,可在死亡面前也同樣恐懼和害怕。
“不會的,”錢雲來總是說,“寧中會好起來的,娘在你身邊呢……娘陪着你。”
可是寧中的病並沒有因此有一點起色,錢雲來信這世上有神,否則她怎麼會從一個孤魂野鬼變成錢家小姐,成了宮中皇妃?
她日夜祈禱,苦苦哀求,只求那一點微小的希望。
可惜,上蒼好像從來不眷顧錢雲來。
七月十七……寧中去了……
他死在錢雲來的懷裡,渾身長滿了瘟疫的紅斑,死的時候已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娘……給我……給我唱歌好不好?
好……唱什麼?
娘說呢?
娘以前聽過一個鄉曲,唱給你聽好不好?
嗯!】
“愛……愛哭的孩子要睡覺……
莊稼再多多不過草……
遠方的人兒……回來了……
等待的人不知道……”
錢雲來的淚掉在寧中臉上,是滾燙的,卻溫不熱寧中的臉,“睡吧……睡吧……路漫漫路迢迢……”
景仁宮中寂靜得可怕,只有錢雲來嘶啞的歌聲斷斷續續的響起,裡面沒有人……很多人都死了,更多的人千方百計的躲着,如冷月之類。
“啊——”
錢雲來的慘叫如負傷的母獸,在景仁宮中久久不曾散去。
“叫什麼叫,”守門的侍衛低聲罵,“人活不了幾天了就會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