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寧宮被圍得水泄不通後, 冷月就每日戰戰兢兢。宮裡的很多人還未感受到不同之處,只當近來慈寧宮的風吹草動皆因爲太后病倒所至,可冷月卻知道絕非如此。
早聽說京城之圍是寧王帶兵解之, 可寧王在路上被流賊攔截本就受了傷, 剛回京城竟然就蹬腿去了。
這消息冷月也是近幾天才聽說的, 讓她感到不安的是, 自京城之圍解除後, 太后就再也沒露過面了,包括大太監王善也不見人影。
前朝如今是七皇子在主持大局,可也沒見他來找太后商量行事。冷月在宮中也有幾年了, 七皇子爲人懦弱無能行事猶豫不決,這她是清楚的。
如今皇帝不在京城, 七皇子竟然將朝中大小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條, 而且從未來和太后商議過, 實在讓人覺得奇怪。
冷月曾找了些藉口想出慈寧宮一趟,卻被守宮的護衛毫不留情的攆了回去。
那些護衛冷月一個都不認識, 一身煞氣騰騰,模樣也不像是皇宮裡的禁衛。這副樣子與其說是太后病倒了,不如說是整個慈寧宮都被看管了起來。
悄無聲息之間發生這樣的事情,冷月能想到的原因都不太好。
至於太后病了這一託詞冷月倒是相信的,她雖然見不到太后和王善卻知道近來流水一般的藥都在往慈寧宮中送去。
十幾天後冷月終於耐不住使計拿到了太后每日服用的藥渣, 出乎她的意料, 竟然很快就讓她的手了。
冷月在醫藥一道算是行家, 稍加辨認她就知道這些藥是用來治什麼的了。
“疏通……安神……去淤……這是……”冷月心頭一跳, 手裡的藥包一下灑在地上, “是治中風……痰症!”
中風一向來得兇險,往往讓人措手不及, 一旦發作不是當即死亡就是癱瘓在牀,太后至今未曾露面,冷月不由得猜測太后是否不行了。
所謂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冷月真是有苦說不出,她和周軒不一樣,周軒世代都是錢家的暗樁子,可她不過是從小被錢家收養的孩子。十幾年前西北大旱,她們一家人活不下來跟着流民到處跑,機緣巧合之下才被錢家收養。
冷家世代行醫,也算有一技之長,若非如此他們在流民中也活不下來,錢家也不見得會收養他們。
冷月自認爲錢雲盡心盡力多年,也算還清了錢家的恩情。況且這麼些年錢雲也始終不肯把真正要緊的事交給她,就連景仁宮的錢財庫房也全給了小賢子打理,冷月心中不是沒有怨懟。
錢雲幾次三番的敗在程纖手下,在冷月看來她本身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又染上了瘟疫。冷月覺得自己在錢雲快死之前才選擇離開,已經是仁至義盡。
“怎麼又想到了這些事……”
冷月回過神來,繼續繡着手中的荷包。她在慈寧宮的角落有一個獨門獨棟的小院,也有一個伺候的小丫鬟。因爲太后一時用不上她,故而待遇算不上太好。
不過冷月一直深信,憑她的頭腦和本事,遲早是會得到重用的。可誰知——天意弄人。
“冷月姑姑?”
正心煩意亂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的冷月突然聽見了院外伺候她的小丫鬟叫了一聲。
“什麼事啊?”冷月提高了聲音問。
門外無人迴應。
冷月皺起眉,放下了手裡的繡活,打開了房門。
今日天氣晴好,小賢子負手在後,站在院子裡仰頭閒適的看着天。
冷月心頭猛的一跳,頓時呆立在當場。
“蕭賢?!”
“喲,”小賢子熟絡的一笑,“冷姑姑,得有些日子沒見了吧,姑姑風采依舊啊!”
“你怎麼在這兒?!”
“瞧您這話說的,娘娘大好了,以太后對娘娘的愛護,來這慈寧宮走走瞧瞧實屬常事。小賢子我是從不離開咱們娘娘身邊的,這冷姑姑應當知道啊。”
冷月的心跳得越來越急,可她很快鎮定下來。
“娘娘的病……好了?”
小賢子點點頭:“託您的福。”
“不可能……”
“冷姑姑可得慎言,這宮裡你也待了幾年了,應該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我當然知道,”冷月昂着頭,“我也知道蕭賢你一直因爲霓裳的事對我心存芥蒂,我只問你一句話——娘娘打算怎麼處理我?”
小賢子笑了:“這娘娘倒是沒說,她去看望太后了,奴才對她提了一句,娘娘就放咱家過來了。”
冷月的眼中燃起一點兒希望她看着小賢子道:“帶我去見娘娘!”
“冷月呀冷月,”小賢子搖頭,“你一向是個明白人,怎麼到了如今反倒拖拖拉拉心存妄想?”
“和你我說不清楚,”冷月板起臉,“我是錢小將軍撥來的人,將軍還有話要告知娘娘,你不想誤了娘娘的事吧?”
小賢子嗤笑一聲,對身後的兩個健壯太監揮揮手。
“蕭賢,你敢,”冷月開始驚慌失措,“娘娘沒有明說要我的命,你就敢擅自做主,放開……你們放開本姑姑!”
兩個太監反剪了冷月的雙手,再照着她膝窩一踹,冷月就跪在了地上。
“蕭賢你不得好死……我是太后的人,你敢動我……太后不會放過你,我就是做鬼也要纏着你!”
小賢子走上前左右開弓將冷月剩下的話全部打了回去。
“動手。”
一條白綾纏上了冷月的脖子。
“你敢……蕭賢,我自認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冷月猶在強自鎮定,“就是霓裳,她本就被馬踩斷了腿,你不懂醫,那肯定是要留下後患的。況且霓裳不過斷了腿,你何必要我的命,過去所有得罪,我……我給你磕頭賠罪……唔!”
白綾猛的收緊,冷月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小賢子無悲無喜的看着她:“霓裳是隻斷了一條腿,可她一條腿就值你一條命!別以爲娘娘一向待下人好,你就以爲她是麪糰捏的,你這個背主求榮的東西,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可你也太不講究了,娘娘落難你可是一點兒力氣都捨不得出啊。本公公當初怎麼求你的,你今兒就在這跪着好好反省,下輩子投胎也記牢靠點!”
慈寧宮。
錢雲來站在太后的牀前,居高臨下的看着牀上那個嘴歪眼斜的老婦人。
王善跪在一旁,匍匐在地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太后這樣多久了?”錢雲來問。
“寧王……”王善頓了一接着說到,“寧王回來的那天,太后就不成了,說頭疼得厲害也靜不下來,正說着話就倒了下去。”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盡人事,聽天命。”
錢雲來扯動了一下嘴角:“這話很耳熟,前幾個月本宮就聽太醫說過了。”
王善一下撲到錢雲來腳邊:“麗嬪娘娘,太后過去待您不薄,奴才斗膽,敢問是哪位太醫有妙手回春之能治好了您,可否……可否也請他來替太后瞧瞧?”
錢雲來看了王善一眼,問:“王公公跟着太后多少年了?”
“回麗嬪娘娘,奴才十歲進宮,十八就跟在當初還是皇后的太后身邊當差,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
錢雲來感慨:“那真是很長的時間了,養條狗也該動了真感情,怪不得事到如今你還肯爲太后說話。”
王善低下頭:“這不過是不是奴才的本分。”
“不錯,”錢雲來一邊看着牀榻上不能言語動彈,頂了天也就能嗚咽兩聲的太后道:“不過王公公既然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了,想必也應該明白,有利來無利散的道理,太后對本宮究竟有幾分心意你應該比本宮更清楚。太后是不成了,王公公雖然念着舊情卻應該爲自己好好打算纔是。聽說你有好幾個兄弟,這些年在你的幫襯下置了好大的家業,你的其中一位兄弟還過繼了一個兒子給你。王公公,這皇宮多髒啊,聽聞你們兄弟感情不錯,何不就此出宮去,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老了當個富家翁多好?”
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太后的意識還清楚,卻只能瞪大雙眼死死的盯着錢雲來。
“本宮直說吧,”錢雲來道,“太后不會有好起來的機會了,王善你也算個忠僕,可既然事不可爲也應該早做打算纔是。”
王善沒有說話,錢雲來便帶着人出了慈寧宮。
小賢子早早的侯在外面了,錢雲來的步伐頓了一下。
“心情不錯。”
小賢子的臉上其實並沒太多的表情,聞言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娘娘眼毒。”
錢雲來低低的嘆息一聲,語氣裡卻沒太多的情緒波動。
“這人真是可笑,恨極了背叛,轉眼卻又去勸人家背主。”
“這如何一樣呢?”小賢子說。
錢雲來笑笑:“的確不一樣,一個是得益一個是失利,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上,人是該這樣活纔對。”
小賢子揚起一個笑意上來攙扶錢雲來。
“娘娘的話沒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冷月也不算罪大惡極,可她非死不可。”
“走吧,”錢雲來道,“如今這局勢亂得,還有好多事得籌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