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沁芳閣發黴的牀上,不用擡頭就能看見星星。
錢雲來很高興,今天沒雨,而且繁星滿天,看來明天會是一個大晴天。既然那個姓白的已經上了勾,她就又吃了一個包子,剩下三個,就算姓白的失約,明天她也不會餓肚子了。
冷宮真的好冷,要是到了冬天她還出不去,恐怕就只能凍死在沁芳閣的這張爛牀上了。
錢雲來捨不得……她死了好多年,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怎麼捨得這麼快就死了呢?
院門發出吱呀一聲響,一個特意放輕的腳步響起。
錢雲來猛的睜開眼,一個十來歲滿臉嬰兒肥的小女孩出現在她面前。
“娘娘……”霓裳潸然淚下,“您又清減了。”
錢雲來嘆了一口氣:“沒吃沒穿,沒死就是命大了,現在只是清減了點兒,還要多虧了你和小賢子。”
“娘娘,”霓裳撲在牀邊哀聲痛哭,“是奴婢沒用,但凡奴婢有些本事,也不會使娘娘受這麼大的罪。”
錢雲來拍拍她的肩:“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你已經盡力了。”
霓裳還是哭,哭了一陣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錢雲來打開一看,裡面是兩塊乾巴巴的糕點。
錢雲來的懷裡要是沒有揣着包子,一定視這兩塊糕點爲佳餚美饌,可惜她已經有肉包子了,這兩塊糕點的地位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霓裳低着頭,極其愧疚:“娘娘,奴婢沒用。”
錢雲來搖搖頭溫柔的問霓裳:“你吃了沒有?”
“奴婢吃過了,”霓裳說,“如今在浣衣局雖然苦累些,但吃食還是有的,娘娘您不必掛心奴婢,是奴婢沒用,只能拿到這些東西。”
“已經很好了,”錢雲來笑道,“對了,今日宮中好熱鬧,就連沁芳閣都聽見了,有什麼喜事嗎?”
“是賢妃……”霓裳小心的看了錢雲來一眼,“陛下說賢妃照顧兩位皇子有功,晉……晉賢妃爲貴妃了,並在交泰殿爲賢妃舉行夜宴,徹……徹夜不休。”
錢雲來點點頭,她沒見過賢妃……哦不,現在是貴妃了,可卻知道她是自己或者說錢雲最大的敵人。
原身家世傲人,乃是將帥之家世代相傳,是大家大族,樹大根深,要不是接連遭受打擊,這個貴妃是誰的還真說不準。
而那位賢妃,今天剛剛成爲貴妃的女人,程纖。則是當今皇帝的心尖寵,愛了二十幾年了還是丟不開手。據說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更兼身嬌骨軟、滴粉搓酥。錢雲沒進宮之前她就是寵冠後宮,使得三千佳麗無顏色的第一美人兒。
即使原身進了宮,今年不過十八的錢雲也比不上這位風情萬種體格風騷的前輩。
可惜,這位貴妃娘娘家世不好,出生雖然清白,可卻是赤貧之家,若不是十五歲選進皇宮,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兒討活呢。
有對手就有競爭,況且原身容貌不低於賢妃程纖,家世更是一大助力,很快就產下雙子,被封爲惠妃。
錢雲脾氣很大,從嬪位開始就敢和賢妃爭鋒相對,兩人鬥來鬥去都把對方恨得牙癢癢。
等到錢家一遭快要落敗,程纖立刻痛打落水狗,使計奪其子,去其位,三兩下就把原身踹入了冷宮。
落難鳳凰不如雞,昔日錢雲囂張跋扈,恨她的人可不止一兩個。沁芳閣天天都有人來‘看望’她,原身不堪其辱又不敢自殺,竟然半夜睡覺給氣死了。
然後錢雲來就佔據了這具身子,成了沁芳閣裡苦苦求生的廢妃。
讓錢雲來說,要是沒有隔三差五就來‘照顧’她一番的各位妃嬪,沁芳閣的日子也勉強算過得去。
有挺大一間房還配一個小院,院裡有樹有井,要是不愁吃喝再能種點菜,那也挺好的。
“娘娘,您別傷心,總歸……總歸還會有出路的。”
這話說出來霓裳自己都不信,從古至今,有幾個被廢的妃子最後被皇帝想起來的?一腳踏進冷宮中,就是在閻王爺那裡留了姓名。
霓裳十三歲進宮,被訓好之後第一個分配的主子就是錢雲來。
主子脾氣不怎麼好,人也嬌氣但就是最喜歡她,霓裳當年可是一等一受寵。當初能爲錢雲來守夜的,除了她就只有另外一個宮裡的老人。
爲妃嬪守夜的宮女,必然是最受寵愛和信任的,一般人在宮裡一輩子也得不到這個榮幸。霓裳心眼實,即使當初的惠妃已經變成了廢妃,她也竭盡所能的幫助。
錢雲來拍拍霓裳的手,說:“苦了你了,浣衣局是個什麼地方我不是不知道,這點心……咱們一人一半。”
“不,娘娘,”霓裳雙眼通紅,“奴婢真的吃過了,這點心娘娘還是留着吧,看門的老東西心黑,就算不吃,先藏着也總能派上用場。娘娘放心,我在外面一切都好。還有小賢子,他如今在安嬪處當差,日子要好過些,我們商量好了,過幾天就幫娘娘送一條厚實的被褥進來。”
錢雲來感動的低下頭,“多謝。”
“娘娘切莫這樣說……”
“霓裳,”錢雲來打斷她,“自古拜高踩低,有利來無利散,你待我如何我會記住。”
錢雲來很少記住誰,她這個人彷彿天生就心胸狹窄,感情淡薄,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平日你好我好,轉頭就忘個一乾二淨。
就算此刻,她眼神堅定的看着面前這個面相憨厚的小宮女,說出來的話也只有兩三分可信而已。
但至少比對着侍衛白蘇要真誠一點。
霓裳走的時候錢雲來送她出門,走不過十步就到了門口。
門被拉開,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監把頭探進來,他老眼渾濁頭髮稀疏,皺巴巴的老皮貼在身上,一笑露出一口爛牙,滿臉的齷齪。
“霓裳啊,看完你們娘娘了?”
霓裳彷彿有些怕他,一見那老太監就不由得閃開了些。
“怎麼,怕我?”老太監陰沉的笑笑,“既然已經是爺們的人,可就得高高興興的伺候咱,要不然……哼!”
霓裳的臉一下變得慘白,看見那老太監她就覺得背後發寒無地自容,便匆匆和錢雲來告別,然後就埋頭走了。
老太監站在門縫裡,目視着剛具少女身形的霓裳走遠,然後轉過頭來,對着錢雲來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容。
錢雲來也笑,笑得十二分的虛僞和憎惡。
老太監臉一拉,嘭的一聲把門摔上,門外傳來他陰陽怪氣的嘲諷。
“惠妃……廢妃……兩詞兒倒挺像,爺們可提醒你記着自己個的身份!”
錢雲來將老太監喋喋不休的咒罵當成耳旁風,她走回屋裡一頭栽倒在牀上,兩眼一閉就睡了。
在這沁芳閣裡錢雲來可不是無所事事,這才進來多久,那些貴人們可還沒玩夠呢。
錢雲來每天都像條被踢來踢去的狗,說有多慘就有多慘。她還挺慶幸宮牆修得高,那個叫白蘇的小侍衛一時半會找不到機會進來,不然她這一臉傷還不把那滿腔愛意的傻白甜給嚇跑了?
人都是一個德行,看臉的!
錢雲來抱着亂七八糟的念頭睡着了,她很累……哪怕重生很高興,也抵擋不住這些天的疲倦。錢雲這具身體前十八年快活囂張,人間所有奢華嚐盡,可是被錢雲來一接手情形就急轉直下,怎一個慘字了得。冷宮不僅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就連洗個澡都千難萬難。
院子裡的井有水,當初錢雲來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身上惡臭難聞,她無法忍受便打了院子裡的水清洗。
守門的老太監也不說話,只是從門縫裡看着打水的錢雲來冷笑。後來錢雲來才知道,那井裡不知道死過多少人,最近的一個去年冬天才跳進去。她去了,才把沁芳苑的位置給錢雲來空了出來。
怪不得錢雲來聞着那水總有點淡淡的怪味,喝是不能喝了,就連洗澡,錢雲來也是能免則免。她倒不是怕鬼,只是害怕不小心染上什麼疫病就不好了。
這也就罷了,偏偏過去的錢雲得罪的人不少,天天都有來‘看望’她的。那些後宮中嬌滴滴的美人兒折磨起人來可是花樣百出,陰毒非常。
可既是這樣,錢雲來還是活下來了,這當然不是她主角光環強大。
說實話,錢雲來都懷疑自己有沒有那個東西,畢竟她穿的這個錢雲原本也只是書中一個着筆不多的小角色。
錢雲來能活下來,全靠了那些女人的勾心鬥角,既然有人想要她死,自然就有人需要她活着。目前看來,這兩股力量勢均力敵,誰也壓不住誰,所以錢雲來才得以在沁芳閣發黴。
錢雲來也算知道一星半點兒的小說內容,知道原身能活到亂軍攻城,所以也不太擔心生命安全。只是發愁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男主,和原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崛起的哥哥。
錢雲來做夢了,她夢見亂軍圍了皇城,皇帝帶着一衆妃嬪兒子逃跑了。而她還在沁芳閣中,只是已經由一個青春年華的美人變成了憔悴不堪的婦人。宮中各處都亂糟糟的,人人都驚慌失措,急於奔命。
錢雲來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她的心中充斥着逃離沁芳閣的衝動。她撞開了破舊的木門,一步一步的朝神武門走去。那裡是最近的地方,只要到了神武門,她就可以離開了,離開這個禁錮了她一生的地方。
錢雲來跌跌撞撞的到了神武門,那裡遍地死屍,門卻被封死了,亂軍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
錢雲來,不……應該是錢雲,她瘋狂了,她不管不顧的爬上了城牆,哪怕上面正在交戰。
無人有心去看一眼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所有人都在拼命,那些可憐的兵丁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拋棄了,他們的王已經棄他們而去。
一個被箭矢射穿脖子的士兵倒在錢雲腳下,錢雲仍然無知無覺她爬上了城牆,牆下蟻羣般的亂軍她看不見,她只能看見頭頂的藍天和皇城外久違的街道房舍,哪怕那天被烽火染成了灰色,哪怕那街道冷清得沒有一人。
錢雲笑了,熱淚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張開雙手猛的向下跳去……可是一條不知道哪兒來的粗麻繩,卻突然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錢雲來被勒得兩眼發黑,她猛的睜開眼,只看見了守門老太監在黑暗中陰森的目光。
“娘娘,該上路了!”